伊凜沒有動。

也不是不能。

——而是不敢。

他稍微蹦一下，便閃到了腰，兩腿發麻。

似乎是腰椎間盤太過凸出壓到了神經，順便扯到了蛋。

光是這麽一蹦跶都不行……

再動兩動，豈不是會原地癱瘓？

“先是‘記憶迷宮’，緊接着又來一個……？”

伊凜下意識摸了摸額頭，微微皺眉。

他低下頭，發現身上渾身赤裸，一絲不挂。

都是皺巴巴的皮，也沒什麽好看的。

再往下……

算了，知根知底，始終如一，不看也罷。

在伊凜身上，還粘着一層淡綠色的粘稠液體。

不知道是什麽成分。

估計是營養液那一類。

這裏是一個密室。

密室中有五個蛋。

哦不，是五個營養維生艙。

這五個營養艙，暫時來說，隻有他一人破蛋而出。

伊凜忽然想起了在‘記憶迷宮’當中，傑克的電腦屏幕上稍縱即逝的那一行提示。

“逃出……？”

後面來不及傳達到記憶中的提示，指的是逃離自己的記憶，從‘記憶迷宮’中清醒過來麽？

伊凜靜靜思索了4秒，便已推翻這個猜測。

若“逃出……”後面的任務提示指的是自己的記憶迷宮，那當伊凜破蛋而出時，便理應完成了任務。

這個推測經不起推敲。

“換言之……”

伊凜目光一凝。

咣啷。

嘩啦啦——

在密室角落，另一個維生艙中，一個同樣是沒穿衣服，幹巴巴的老太太，無聲無息睜開了眼，嘴邊湧出了一大串泡泡。

隻見她一拳砸在了玻璃上。

沒反應。

再來一拳。

終于是将維生艙玻璃砸碎，然後見到黏糊糊站在不遠處的伊凜，眼中閃過一絲警惕與驚訝，但也沒多說什麽，便縱身從半米高的破碎維生艙裏一躍而下。

咔咔。

伊凜還沒來得及提醒。

下一秒老太太已是痛苦地捂住老腰。

伊凜隻看了一眼，便轉過頭去。

并不是因爲不好意思。

也不是因爲愛情。

而是……有點辣眼睛。

老太太表情微微一變。

她很快便發現了自己尴尬的處境。

她連忙伸手捂了上面一下，想想似乎有些不對，又捂着下面。

再過了幾秒，她一手上面一手下面，上下其手。

似乎面色有些紅。

但很遺憾的是，在那皺巴巴布滿老人斑的臉皮上，實在讓人很難分辨出到底是不是臉紅。

好一會。

老太太見伊凜似乎對自己完全沒有興趣，總算感覺到沒那麽尴尬。

畢竟，人家不也坦蕩蕩地站在原地，不遮不掩的麽？

仔細一想，似乎大家處境一樣，誰也沒虧了誰。

“任務？”

老太太忽然開口問道。

伊凜呵呵一笑，點點頭。

在發出聲音時，伊凜也發現自己真的是從外蒼老到内，連聲音也是幹巴巴的，完全沒有昔日的磁性。

“同類？”

伊凜笑道：“一樣。”

“那他們……”

老太太轉頭望向其他還沒有動靜的營養艙，眼中閃過一絲精芒。

低下頭，思考着這次任務的内容。

現在劇情逐漸明朗。

五個蛋，啊不，五個艙，五位使徒。

伊凜與老太太先後破蛋而出。

接下來是等其他人麽？

似乎是這樣。

“我們爲什麽會變成這樣！”

老太太忽然咬着牙，從嘴巴裏狠狠地蹦出了一句。

但緊接着，她哎喲一聲，捂着嘴，臉上皺紋全擠成了一坨。

——牙酸。

“不知道，或許是劇情吧。”

伊凜也沒有說出自己的猜測。

老太太見伊凜似乎沒興趣多說，也沒有繼續與伊凜交流心得。

畢竟使徒之間關系很複雜，在試煉中，沒有絕對的朋友，也沒有絕對的敵人。

大家都隻是爲了活下去而已。

于是老太太便繼續捂着關鍵部位，然後悄悄往黑暗中躲進了一些。

雖說變成了蒼老模樣，但不管怎麽說，作爲女性正常的羞恥心還是有的，無論是誰也不願自己光溜溜站在陌生人面前。

伊凜也沒有其他動作，避免莫名其妙引起對方的敵意。

女人這種生物，很不好懂，說不定對方表面看起來笑臉迎人，但背後卻是恨得發狂。

上個試煉中，李長歌就因爲女人，差點吃了大虧。

若不是李長歌最後果斷做了渣男，一個人扛下了所有，或許早就被溫曼妮坑得連渣都不剩。

“咦？”

伊凜微微眯着眼，雙眼似乎有點老花，又或者是白内障，看東西看不太清晰。

在密室的其中一面牆上，似乎有一個櫃子。

伊凜慢慢走了過去。

避免讓自己腰椎間盤太過凸出。

越慢越好。

花了幾十秒，他總算是艱難挪到了牆邊。

在剛才老花眼所注意到的地方，果然有一個櫃子。

櫃子做工挺不錯，櫃門與牆壁間縫隙很細，若不是有一個凹下去的把手，或許根本不會被人注意到。

伊凜打開櫃子一看。

喲！

——毫無驚喜。

……

老太太正上下其手捂着時，一片黑影朝自己丢了過來。

她下意識地往旁邊閃了一下。

“！”

特麽又閃到了腰。

“你！”

老太太正想發飙，渾濁的眼珠子裏閃過一抹淩厲殺意。

但下一秒，那片黑影卻落在了她面前一米處。

“不好意思，老了，力氣不太夠。”

伊凜語氣平靜。

老太太這才發現，在她不遠處是一件衣服。

“衣服！”

她驚喜地朝那件衣服一步步挪了過去。

撿起來一看，眼前浮現出衣服的屬性。

……

【患者制服】

【品級】無

【耐久】50/50

【說明】别想太多，這真的隻是一件衣服而已，能穿。

……

衣服很新，沒有異味，上面布滿藍白相間的橫條紋，款式……一言難盡。

但老太太卻還是滿心歡喜地套在了身上。

她穿上這件衣服後，甚至感覺比從名牌服裝店裏買到的任何高檔衣服還要開心。

伊凜也穿上了患者制服。

講道理，這還真沒有什麽好挑剔的。

而且，在“記憶迷宮”當中，伊凜也穿過。

款式一毛一樣。

不對。

似乎有些不同。

伊凜低頭一看，胸口上印了一行字。

“Arkham”。

不懂鳥語沒關系，“塔”很快給出了官方翻譯——

【阿卡姆】。

在“Arkham”下方還有一個編号。

不過幸好不是9527，隻是一個随機編号而已。

至于爲何在“記憶迷宮”中他的編号爲何會是9527，伊凜早已有了合理推測。

“記憶迷宮”中發生的一切，都是讀取伊凜的淺層記憶。

但或許是記憶自帶的“防禦機制”，在記憶迷宮中的精神病病曆上，完全沒提及過所有與“塔”、“使徒”等有關的一切。

淩亂，不合邏輯，所以才有破綻。

“阿卡姆？”

伊凜一時半會沒想起這是什麽地方。

也許就跟鬼霧山一樣。

是一個陌生的世界。

咣啷！

就在伊凜與老太太用各自的姿勢穿好衣服褲子後，另外一個營養維生艙也應聲碎裂。

然後……跳下來。

不出意外……

“哎喲！”

又閃了一條老腰。

伊凜與老太太臉上同時浮現出一抹“果然如此”的表情。

第三位從維生艙裏走出來的，是一位大腹便便的老人。

眼睛有點小。

——很小。

眯成了縫。

也不知是本來就那麽小，還是故意眯起來扮深沉。

他四處打量一番後。

目光終于落在伊凜與老太太身上。

他讪讪一笑，捂着下半身：“兩位……道友？”

還沒等他細問，伊凜便慢悠悠地指着櫃子的方向：“衣服在那裏。”

“嘿！謝了！”

大肚腩往前跑了幾步，哎喲幾聲，總算是在骨折前順利拿到了衣服。

在觸碰到衣服的瞬間，他似乎也看到了衣服的“屬性”，猶豫片刻後，便窸窸窣窣地穿好衣服。

咣啷！

又一聲。

随着四個營養艙的破碎，這密室中鋪了一層淺淺的淡綠色粘液。

剛好沒過了腳掌。

有點滑。

非常容易摔倒。

伊凜甚至合理推測，若是一不小心，哪怕他們是使徒，在被“衰老”的情況下，也極有可能摔個腦溢血出來。

然後……卒。

第四位使徒是一個身材高挑的……老太婆。

她擡起頭，默默查看了周圍的狀态。

當見到衣服光鮮的伊凜三人時，她又低頭看了看自己，幹癟下垂的……身體。

便小心翼翼地走下來。

高挑老太婆似乎也不介意自己目前的狀态，不用其他人解釋，她已看到了半掩的櫃門——

大肚腩取了衣服後并沒有關緊。

“四。”

密室裏陷入了尴尬的沉默。

隻是氣氛尴尬。

每一位使徒臉上，都不顯得尴尬。

都在等。

能成爲使徒，都不是傻子。

呃……最起碼，沒傻得太過離譜。

如今誰都能看出，似乎隻有五位使徒齊聚，才能開啓下一階段的劇情。

四位使徒，兩男兩女。

比較平均。

伊凜與其他人一樣，朝最後一個尚未裂開的營養艙望去。

“等等。”

也許是自己眼花，視力不太好。

伊凜莫名地覺得營養艙裏那個人，似乎有些眼熟。

忽然。

那人終于睜開了眼。

嘴角勾起一抹高深莫測的冷笑。

除了伊凜以外，其他人見狀，臉色都是微微動容。

能夠用這種表情醒來，絕非常人。

最後的使徒也不知動了什麽開關。

那艙門竟緩緩打開。

在艙門打開的瞬間，艙内的淡綠色營養液瞬間如瀑布一般傾瀉而下。

“呵呵……”

最後出場的使徒冷冷一笑，用五指将那稀疏淩亂的白發，捋到了腦後，形成一個大背頭的發型。

——極其拉風。

隻見他緩緩從艙内走下，環視一圈，那冰冷的眸子中像是有某種光芒在暗中閃動。

“老朋友們，多年不見，也不知你們的功夫，是否有所長進？呵，這天下，讓老夫寂寞如雪啊……”

衆老人：“！”

伊凜：“……”

伊凜忽然很憂傷。

因爲他發現，原來剛才的眼熟，真不是錯覺，也不是老花。

竟然是潘正義啊啊啊！

難怪會覺得眼熟！

巧合？

在死亡之塔注冊的使徒人數少說也有四位數。

雖然随機組合與使徒等級有關。

但再次與潘正義随機到同一個試煉的幾率，應該不高。

伊凜歎了一口氣。

在短暫的驚愕後，很快便冷靜下來。

仔細一想，其實也并不是全是壞處。

最起碼，伊凜又能多拟定一套備用方案，以備不時之需。

潘正義的出場，讓其他幾位老人震驚無比。

他們一時之間也看不透潘正義的虛實。

伊凜默默地将患者制服朝潘正義丢了過去。

這般舉動，也沒有讓其他人懷疑。

潘正義也不知是不是沒認出伊凜來，沒有像往常那樣來一句：“喲！少年。”

最起碼，伊凜暫時還不想暴露，自己與潘正義認識這件事。

雖說潘正義思維混亂，但穿衣服這種本能，他還是能做的。

他動作麻溜地穿好了衣服。

四肢關節傳出啪啪脆響，甚至乎其他人都聽得牙酸，潘正義偏偏面無表情，似乎痛的不是自己而是其他人。

不消片刻，潘正義便穿好了衣服。

大肚腩眯着眼，呵呵一笑，嘴巴微張，正想說什麽時，伊凜卻忽然做出一個噤聲的手勢。

大肚腩微微一怔。

他很快便意識到什麽，便閉上了嘴巴。

就在潘正義破蛋後不久，準确來說，是3分23秒之後。

忽然。

就在衣服櫃子所在的那面牆上，透出了一個長方形的光圈。

叮！

一聲清脆的響聲後，門開了。

一個臉型削瘦，一頭白發，穿着白大褂的慈祥老人，站在門外。

竟是——

傑克！

Dr.傑克。

精神小夥伊凜的主治醫師。

那一位在“記憶迷宮”中被伊凜随手殺死的Dr.傑克。

伊凜瞳孔微縮，但很快便恢複了原狀。

他表情沒有任何變化。

伊凜早已分析過目前的情形。

在這幅蒼老的軀體之下，哪怕是能夠施展技能，也很難有什麽太大的作爲。

這副本的開局雖然古怪，但應該不會無解。

以這種姿态，别說是這個試煉，連層級稍低的鬼霧山試煉都砍不過去。

因爲……身體太過脆弱。

伊凜早已通過額頭的“人皮”确認過，這一次試煉，根本不是“角色扮演模式”。

他如今這幅蒼老的姿态，是實打實屬于自己的身體。

并不是在扮演劇情中的人物。

換言之。

這幅蒼老的姿态，很危險。

危險到一碰就會死的那種。

雖然面闆上，血條仍是顯示“100%”，但任誰都很清楚，10/10是100%，100000/100000同樣是100%，但這兩個百分百之間相差的水分等同于一片海。

穩妥起見，先别動。

——别亂動。

傑克醫生朝五位孤寡老人微微一笑：“恭喜你們，今天的治療結束了！接下來，你們可以自由活動！”

“自，自由活動？”

大肚腩兩眼縫隙睜開了一絲，忍不住重複了一遍。

“呵呵，現在是愉快的治療後時間，你們完全可以自由活動。”

說完，傑克醫生便樂呵呵地負手離開了此處。

隻剩下五位孤寡老人面面相觑。

這算是什麽？

這種古怪的打開方式。

聞所未聞。

一直沉默的伊凜，忽然朝其他人問道：“你們接收到……那個了嗎？”

除了潘正義以外，其他人都反應過來。

伊凜說的是……主線任務。

從“記憶迷宮”中逃出來後，沒有人忘記這裏是在試煉場景中。

隻要是試煉，就會有任務。

無論多麽坑爹的任務，它特麽還是任務。

若沒有……這就很奇怪。

“你接到了？”

上下其手老太太忽然反應過來，追問一句。

伊凜沒有猶豫，搖搖頭：“我就是因爲沒有接到，才問你們。”

“沒有！”

她對伊凜微微點頭，像是傳達一種友好的意思，但也沒有多聊，率先從門走了出去。

“那就各自發育吧，祝你們好運。”

大肚腩也是呵呵一笑，誰也無法從他眼神中讀出他内心的想法。

畢竟眼睛小到看不見眼神。

高挑女人望了伊凜一眼，同樣選擇離開。

“高處不勝寒，寂寞如雪啊！”

潘正義仍背着手，仰着頭，望着天花闆。

“……”

伊凜也不知潘正義究竟在COS什麽莫名奇妙的角色，但在這種狀态下，潘正義再這麽不知好歹地折騰下去，分分鍾整個腦溢血或高位截癱出來。

想到這裏，伊凜便從儲物空間中取出“NT-046”。

專業術語是……腦癱片。

他早已趁着其他人不注意，用精神力觸覺，不動聲色将四周圍探查了一遍。

同樣發現了隐藏在暗中的攝像頭。

不過，也不知是不是因爲身體衰老的緣故，又可能是因爲年紀大了患上腦萎縮，他的念動力竟被壓制到極緻，範圍隻剩下5米左右……這就挺難受。

也幸好密室不大，5米……暫時夠用。

伊凜背着監控設備的死角，将“NT-046”送入潘正義嘴中。

潘正義那“寂寞如雪”的表情忽然一僵。

潘正義睡了。

潘小正……來了。

“卧槽？”

潘小正一出現，便察覺到不對勁。

伊凜快速用“通訊功能”發了一串私聊過去。

潘小正表情微微一變。

他第一反應是……

完了。

他一掌握“身體”，便感受到來自這個世界的惡意。

這不是玩他麽！

精神有毛病的潘正義不知道“死”字怎麽寫，但“副人格”潘小正卻能夠将“死”字寫出各種花樣來。

“再聯系。”

腦癱片持續時間隻有1小時。

潘小正不敢浪費時間，拖着赤赤痛的老腰，一步步挪了出去。

“OK，準備完畢。”

伊凜也離開了密室。

密室門口，挂着一個亮燈的指示牌。

官方翻譯是……

【2B治療室】。

果然是在治療嗎？

患者制服……

治療……

難道還是那個病？

伊凜想起了“記憶迷宮”中屬于自己的病曆。

他一邊想，一邊朝門外走去。

門外是一道走廊。

走廊兩邊，有許多開着門的房間，每一個房間都沒有上鎖。

時不時有聲音從各個房間裏傳出。

在伊凜與潘正義在密室中說着悄悄話時，其他人已不見蹤影。

每個人都在用各自的方式探索劇情。

伊凜仍在思考，在記憶迷宮中，傑克電腦屏幕上，所浮現的半截文字。

其他人都沒有接到任務？

還是說……有人在說謊？

就在此時。

伊凜慢悠悠地散步。

路過一個房門半掩的病房。

一個樂呵呵的聲音從門後傳來。

“嘻嘻嘻……我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