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津關城門開啓,一隊由三百輛馬車組成的車隊,在三千騎兵的護衛下緩緩駛進了關城。
第二輛馬車裏,裴敏秋靜靜地注視着城頭上飄揚的赤鷹戰旗,眼中流露出複雜的情緒,盡管她知道這一天遲早會來,但當它終于到來時,她心中無限感慨。
很快,她就将成爲這個新王朝的皇後,将母儀天下,她能否做好,令她憂心忡忡。
坐在她對面是張出塵,她将被封爲元妃,不過她對這個名号看得并不重,她心中更多的是對未來生活的向往。
“大姐,元慶說他準備巡視江南,是什麽時候?”
“好像是秋天吧!”
裴敏秋微微笑道:“難道你想跟他一起去?”
張出塵點了點頭,“很懷念那方的水和土地,總希望能再去看一看,就怕以後沒有機會了。”
“怎麽會沒有機會?以後的曰子還長着呢!”
裴敏秋的目光蔚藍的天空,其實她也有點擔心,一旦進了皇宮,她們還能像楚王府那樣,帶着家人出遊嗎?
在後一輛馬車裏,坐着楊冰和楊芳馨,楊芳馨坐在小桌旁,一遍一遍地寫着另一個名字,蕭芳馨,蕭是她母親的姓,以後她将改名爲蕭芳馨,楊芳馨從此消失在人間。
“阿姑,别寫了,你已經寫了幾百遍了,難道我還會搞錯嗎?”
楊冰在一旁笑嘻嘻道。
楊芳馨臉一紅,“你那麽多嘴做什麽?要不要我你做繡袋的事情說出去。”
楊冰臉上立刻有些不自然起來,“我給爹爹做繡袋,又有什麽關系?”
“是嗎?”
楊芳馨似笑非笑地望着她,“你做了兩個繡袋,另一個繡袋上有懷玉兩個字,我就不懂了,誰叫懷玉,難道是繡‘懷春’繡錯了?”
“你這個死小娘,看我擰你嘴!”
楊冰沖上來,撲倒她,伸手捏她的臉,“看你還敢嚼舌頭!”
車廂響起一陣求饒般的笑聲,“别撓癢了,我不敢再說了。”
在後面一輛馬車上,楊元慶的次子楊靜手中拿一本書,不時探頭出去,好奇地望着前面馬車,他長得身材柔弱,就像一個女孩子,文靜異常。
他捂着嘴笑了起來,“大哥,好像大姊在撓阿姑的癢。”
坐在他對面的是長子楊甯,他正靠在車壁上看書,見兄弟有點心不在焉,便伸手敲了敲小桌子,“專心點!”
“哦!”
楊靜吐了一下舌頭,又乖乖坐好,展開書認認真真讀了起來,他是個認真的孩子,而且極喜歡讀書,有點像躲在晉陽宮裏讀書的楊侑,有一次他母親阿蓮一整天沒看見他,吓得全家人四處找尋,連水井也掏幹了,最後才發現他躲在父親的外書房裏讀書。
他的對面的楊甯卻反而有點心神不甯,似乎有點心事,師父李綱告訴他,他即将爲太子,必須要學習如果做太子,新給他定下了幾十條規矩,說話走路都要講規矩。
楊甯心中歎息一聲,他也想跟父親出去巡視,不知道父親肯不肯帶他同行?
在他們身後的一輛馬車是江佩華和尉遲绾,江佩華抱着兒子望向窗外,不時低聲告訴他窗外飛過的小鳥,告訴他路邊的小羊,小家夥歡喜得咯咯直笑。
這時,江佩華回頭看了一眼尉遲绾,關心地問道:“怎麽,反應很嚴重嗎?”
尉遲绾小腹已經微微隆起,她臉色蒼白,用手帕捂住嘴,不時幹嘔,她懷孕已快四個月,但反應依然很嚴重,尤其這次從太原到長安的跋涉,先是坐船,然後改坐馬車,坐船還好一點,但馬車卻颠簸得她極爲難受。
“三姐,我們什麽時候才能抵達長安,真的受不了。”
江佩華連忙把孩子交給旁邊的乳母,輕輕扶住她,拍打她的背,低聲道:“再堅持一下,再走幾十裏就到廣通渠,我們還是改坐船,直接到長安。”
“嗯!”尉遲绾點點頭,又是一陣幹嘔。
長長的馬車隊進入了蒲津關,折道向西南,向廣通渠方向而去,在那裏,已經有幾十條坐船在等待着他們。
.........會甯郡,楊元慶視察河湟歸來,轉道會甯,視察這裏的銀礦,銀礦已經大規模開采,來自關隴、河西和突厥的六萬餘礦工,在這裏晝夜不息地開采銀礦和銅礦,稍微粗煉後,又轉送去靈武郡精煉成銀錠和銅錠。
負責會甯銀礦的最高官員是馬紹,他跟随楊元慶二十餘年,對楊元慶忠心耿耿,爵封穎國公、冠軍大将軍,出任關内道副總管兼會甯都督。
馬紹已經四十餘歲,生了兩個兒子,都在軍中從軍,其中長子馬述武是楊元慶的親兵校尉。
此時,馬紹正陪同着楊元慶視察銀礦,他用馬鞭指着一座剛建好的銀礦井笑道:“殿下,那座銀礦開始,我們不再用礦洞方式,而是礦井,逐步擴大擴深,最終會形成一個巨大的礦坑,應該足夠天下的白銀耗用。”
楊元慶卻搖了搖頭道:“我們不能一直依賴會甯郡銀礦,應該居安思危,想法尋找新的白銀來源,和西方進行貿易是一個好辦法,絲綢、茶葉、瓷器,我們的利潤就是西方源源不斷送來的白銀黃金,以後會甯郡銀礦不能再擴大了,要給子孫留一點,明白了嗎?”
“卑職明白了!”
停一下,馬紹又小心翼翼道:“殿下爲何要留下李唐餘孽,不把他們趕盡殺絕?”
楊元慶看了他一眼,淡淡笑道:“爲什麽要趕盡殺絕?”
“當年楊堅可是把宇文皇族給斬盡殺絕了。”馬紹有些不服氣道。
“那爲什麽楊堅爲何不把陳國和蕭國皇族趕盡殺絕?”
“這......”馬紹語塞了,他有點反應過來,楊堅是因爲篡位才殺宇文皇族,和楊元慶不一樣。
楊元慶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坐天下要有氣度,我能饒過窦建德、饒過蕭銑,爲何就不能饒過李建成?他們還可能翻身嗎?若連這點自信都沒有,何以能取天下?”
馬紹低下頭,半晌咬了一下嘴唇道:“殿下,我不想看守銀礦,我想爲殿下拓邊,讓我也參加打高麗吧!”
楊元慶微微搖頭,馬紹頓時急了,“殿下,我才四十五歲,至少還可以征戰十年,整天看着他們采礦,我都要憋瘋了。”
楊元慶笑了,“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想讓你打西突厥,雖然西突厥牙帳被攻破,但餘孽猶在,還要繼續進攻,過幾個月,你和楊巍一起,協助蘇定方征西。”
馬紹大喜,“卑職多謝殿下厚愛!”
........離開會甯郡,楊元慶繼續向長安進發,這天晚上過了始平縣,數千軍隊在阿城小鎮外駐紮下來,離長安還有四十餘裏。
這時有士兵來禀報,“杜相國來了!”
楊元慶正在帳中看書,便點點頭笑道:“請他進來。”
片刻,杜如晦匆匆從遠處走來,看着杜如晦的身影,楊元慶倒想起了房玄齡,在最後的決戰中被俘,一直不肯低頭,直到李建成投降後,他才終于歸順,現出任蜀郡長史,不知将來會不會杜房二人會不會同朝爲相?
這時,杜如晦走進大帳,躬身行禮道:“參見殿下!”
“杜相國不必客氣,請坐吧!”
杜如晦坐下笑道:“恭喜殿下,天降吉兆!”
“有什麽吉兆?”楊元慶也忍不住笑道。
“今天上午,一隻五彩鳳鳥落在朱雀大街祈年塔上,引來滿城轟動,十幾萬人親眼目睹鳳鳥,連臣也親眼看見了,展翅飛翔時,瑞氣萬丈,簡直....令人歎爲觀止!”
盡管杜如晦知道這是匠作少監何稠的傑作,但他還是忍不住贊歎,簡直就是巧奪天工,真假難辨。
“殿下,時機已經成熟,可以行禅讓儀式了,殿下需要三辭後方可接受天下社稷。”
楊元慶眯着眼笑了,他卻轉開了話題,“朝臣們遷到長安,已經安頓好了嗎?”
“大家都已經安頓好,朝廷也正常運轉。”
楊元慶站起身,“我們走走吧!”
兩人走出大帳,在月光下慢慢踱步,楊元慶負手望着天空一輪皎潔的月色,輕輕歎了口氣道:“最近我一直在想,我該吸取楊廣什麽樣的教訓,才不能再重蹈他的覆轍?”
杜如晦低聲道:“殿下,這個問題我們紫微閣也讨論過,關鍵在三條,任賢、納谏、惜民,隻要殿下能做到這三條,天下盛世可期,而且殿下已經做得很好了。”
楊元慶卻輕輕搖了搖頭,“就算我做得很好,但我兒子、孫子、重孫、曾孫,他們會做得同樣好嗎?”
“那殿下的意思是?”
楊元慶凝視着夜空,緩緩道:“我覺得關鍵隻有一條,分權!”
杜如晦沉思良久道:“殿下是指效仿漢朝,君相分權嗎?”
楊元慶笑了笑,“也可以這樣說,但也不完全是,這不是一時半會兒能決定下來,需要很多年的摸索,需要上上下下的改變,不過我們可以慢慢嘗試。”
楊元慶回頭凝望長安方向,夜幕籠罩之下,他仿佛聽見了長安傳來的鍾聲。
明天,他就要返回長安了,這一天他期待已久。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