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陵城距離長江約兩裏,除了一條筆直的官道直通碼頭外,還有荊水穿城而過,流入長江。
此時,江陵城的防禦混亂成一團,柴紹在一天之内下達了大量的命令,令軍官無所适從,就像一個悠閑習慣的人,忽然得到大量工作一樣,先是茫然不知所措,然後是沒頭沒腦的一通忙碌。
大将們都在調兵遣将,安排自己的防區,尤其在争奪民夫上,幾十員大将更是争吵得面紅耳赤,誰都明白,手中民夫越多,中間的油水越大。
想要自己的子弟回家,可以,交錢來贖買,這就是生财之道,每個軍官都心知肚明。
柴紹畢竟是唐朝高官名将,在關鍵時刻拿出了魄力,每個大将按照自己手中兵力大小配置民夫,這樣便迅速平息了大将們的争吵,開始各自部署防禦。
唐軍在江陵一共有七萬兵力,除了在碼頭上部署一萬兵力爲第一道防線外,其他兵力全部收縮回城,六萬大軍部署在四面城牆之上,加上五萬民夫的支援,着實将江陵城打造得如銅牆鐵壁一般。
天剛亮,柴紹便出現在城頭上,他的心情很不錯,昨天一圈拜訪,竟然募到二十萬石糧食,加上官庫裏本身存儲的二十萬石糧食,使他手中可以支配的軍糧達到了四十萬石,足以讓他堅守一年。
柴紹從一開始的計劃就是防禦,利用江陵城堅固的牆城和足夠的兵力和隋軍對抗,給長安争取時間,隻要能堅持半年。唐朝就能逐漸地緩過氣來,再和隋朝争奪天下。
他從長安出發前,聖上就是這樣要求他,即使荊襄戰役無法取勝。也要拖住隋軍,時間越長越好,而且柴紹心裏也明白,隋軍不一定拖得起。
城頭上,唐軍士兵正在緊張地備戰,準備各種兵器,腳下堆滿了一捆捆兵箭。一隊隊民夫則被士兵們解押着,将滾木礌石搬上城頭。
柴紹和善地和士兵們打着招呼,士兵們的精神抖擻令他格外欣慰,士氣是第一重要,聽說李密軍隊就是士氣太低落,被隋軍一戰擊潰,楊元慶很善于攻心戰。
就在這時,一名士兵忽然指着遠方江面上大喊:“快看!隋軍戰船。”
所有人的目光都向遠處江面望去。柴紹也看見了,隻見江面上出現了數百艘大船,船帆遮天蔽日。浩浩蕩蕩向江北岸駛來。
柴紹的心中頓時緊張起來,他沒有想到隋軍來得這麽快,昨天上午才毀掉了水寨,今天隋軍主力便殺來了。
“敲響警鍾,命全軍進入戰備!”柴紹大聲叫喊。
‘當!當!當!’震耳的鍾聲敲響了,響徹全城,城頭上所有士兵張弓搭箭,異常緊張。
城中家家戶戶關門閉戶,攜妻帶子在祖宗靈前磕頭燒香,懇求祖宗保佑全家性命。
隋軍大船越來越近。劉方智低聲建議道:“大将軍,其實隋軍兵力最多也就五六萬,要麽杜伏威軍,要麽蕭銑軍,都不是善戰之軍,不如咱們布兵出城。和他們一戰。”
柴紹搖了搖頭,“不是你想的那樣弱,還有隋軍騎兵,至少王君廓的五千騎兵在,我們敵不過騎兵,會吃大虧。”
這時,柴紹的目光向碼頭上的一萬軍隊望去,他現在最擔心的就是這一萬弓弩兵,他們的工事是否已構築完成?距離碼頭約五十步,唐軍用麻袋裝土,構築了一條長約三四裏的防禦牆,和碼頭平行,防禦牆高約六尺,一萬唐軍弓弩兵便藏身在防禦牆後,緊張地注視着隋軍大船靠近。
之所以要在碼頭上部署這樣一支弓弩軍,主要是阻止隋軍士兵下船,由于隋軍大船不可能全部靠上碼頭,隻能輪流靠岸,這樣每次最多六七艘大船同時靠岸,一次從船上卸下兵力二千餘人。
這樣一來,唐軍一萬弓弩便足以用弓箭阻擊隋軍士兵下船,可以産生極大的殺傷效力,迫使隋軍戰船無法靠岸。
北岸和南岸不同,北岸岸邊水淺,隻有碼頭三四裏長的一段距離是深水區,可以支持五千石以上戰船靠岸,其他兩邊延綿百餘裏都無法使隋軍戰船靠岸,這種天然的條件便給唐軍創造了戰機。
他們隻要用強弓硬弩封鎖住碼頭一帶,隋軍就難以登陸。
一萬唐軍弓弩兵的指揮将領名叫李長轅,出身河西李氏家族,身高六尺三,長得身材魁梧,膀大腰圓,武藝高強,弓馬娴熟,使一把八十斤重的劈山大斧,是柴紹手下少有的悍将,出任亞将。
李長轅目光冷厲地盯着隋軍大船靠近,盡管他不善水戰,但他卻善于指揮弓兵,他心中早憋了一口氣,要給隋軍來一次迎頭痛擊。
三艘隋軍戰船已經先後靠近了碼頭,都是萬石戰船,一座座龐大如小山一般的船體正緩緩駛近,距離碼頭不足三十步。
船舷邊忽然出現了數百名士兵,舉弩向岸上唐軍士兵射去,一陣噼噼啪啪箭雨射向了伏身在防禦牆後的唐軍弓弩兵,唐軍士兵措不及防,數十名士兵慘叫着中箭倒地。
李長轅大怒,戰刀一揮,“放箭!”
梆子聲響起,碼頭上唐軍士兵萬箭齊發,箭如暴風驟雨般射向大船,也有十幾名隋軍士兵被射中翻到,有數人還從船上栽落下船。
密集的箭雨釘滿了船壁,壓得隋軍士兵擡不起頭,一連三艘大船都緩緩靠岸,但士兵都無法下船,一萬唐軍弓弩兵所形成的箭雨,有力地阻擊了隋軍士兵登陸。
後面的一艘艘大船都停在了江面上,前面船隻不離開碼頭,後面的船隻就無法靠岸,隋軍似乎開局不利,遇到了一個大難題。
在第五艘大船上,楊元慶負手站在船頭,冷冷地看着岸邊唐軍弓弩軍的阻擊,昨天下午,他斥候就已經很清楚地告訴他,唐軍士兵在構建工事了,所以唐軍弓兵出現在岸邊早他的意料之中。
其實柴紹考慮問題還是欠缺了一點,隻想到部署一支弓兵來攔截他靠岸,若是他楊元慶,就會在碼頭水中将堆積那些燒毀的船隻殘骸,或者搬運巨石抛入水中,他的大海船就根本無法靠岸了,而軍中可以随意靠岸的千石江船也不多,這樣運兵渡江就成了一個難題。
隻能說柴紹的經驗還不夠豐富,而有經驗的本地戰将好像又不願提醒他,從這一點,楊元慶便感覺到,唐軍内部似乎并不是很團結一心,當地将領或許已經有了想法。
這樣,楊元慶的目光向東面望去,目光裏充滿了期待……城頭上,柴紹興奮異常,他沒有想到部署的一萬唐軍竟然發揮了這麽大的作用,迫使隋軍戰船無法靠岸。
他旁邊副将劉方智嘴唇動了動,似乎想提醒他什麽,但最終忍住了,他是當地人,對各種大船了如指掌,隋軍都是海船過來,雖然在長江裏航行沒有問題,但想在江陵北岸停泊靠岸,會有很大的問題。
“劉将軍想說什麽?”柴紹看出了劉方智的欲言又止,有些不悅問道。
劉方智指了指西面數裏外的荊水道:“大将軍,如果隋軍戰船從荊水殺入,倒是一件麻煩事。”
一句話提醒了柴紹,如果隋軍戰船從荊水靠近城牆,那豈不是可以直接從戰船上登城了嗎?
這可怎麽辦?柴紹的額頭一下子冒出了冷汗,卻一時想不出對策。
劉方智又提醒他道:“可以用火油順着水道流出,隻要隋軍戰船靠近,便可點火燒船。”
柴紹點了點頭,這個辦法不錯,他們攻打荊襄時從巴蜀帶來了大量火油,就囤放在江陵城内,正好可以利用,柴紹當即下令道:“搬運一半的火油在水門旁等候命令。”
就在這時,他忽然聽見了遠方傳來悶雷般的聲音,仿佛大地也在微微震動了,柴紹忽然想到了什麽,他霍地轉身向東望去,臉色刷地變得慘白,隻見東面殺來了鋪天蓋地般的騎兵,俨如黑色狂潮,正向碼頭方向席卷而來。
這是王君廓率領的五千騎兵,昨晚半夜便在東面五十裏外渡江,一路趕來,在距離城池十裏外發動了,五千騎兵鐵蹄奔騰,殺氣沖天,如一支疾飛的利箭,直插碼頭唐軍身後。
碼頭唐軍弓弩兵已是一片混亂,不等主将下令便掉頭向城池方向狂奔逃兵,李長轅大聲喝喊:“穩住!穩住!列隊迎擊。”
但唐軍軍心已亂,無人聽他的指揮,隋軍騎兵奔騰如飛,霎時間便沖至碼頭,這時就算能組織防禦,已經來不及了。
數百唐軍士兵跑不過隋軍騎兵戰馬,瞬間便被滾滾鐵騎吞沒了,隋軍騎兵拉出了一條長長的分割線,截斷了唐軍弓弩兵逃亡之路,要麽和隋軍騎兵決一死戰,要麽投降,已經别無他途。
這時王君廓看見了敵軍主将,他大喝一聲,“斧頭賊,給我拿命來!”
青龍偃月刀一揮,催動戰馬便向李長轅疾沖而來,此時李長轅也無路可走,他大吼一聲,戰馬沖出,揮舞大斧,迎頭一斧,以開山般的力量,向王君廓脖頸猛劈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