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等楊元慶起身寒暄,窦抗一個箭步上前,把親兵們吓一跳,想抓住他已經來不及,不料,窦抗卻是單膝給楊元慶跪下,沉聲道:“罪臣窦抗參見楚王殿下!”
他這句話說得非常有深意,一個‘罪臣’二字,話語雙關,既是指當年楊元慶抓他之事,同時也是指他現在效力唐朝,把自己的身段降得很低,給足楊元慶尊嚴,然後爲窦家争取權益。
楊元慶連忙上前扶起他,“窦大将軍不必如此,快快請起!”
兩人對望一樣,都一起忍不住大笑起來,人生的際遇着實奇妙,當年,年僅十五歲的楊元慶率數百軍人,設計抓捕了窦抗,當時窦抗還大吼:‘小賊,總有一天,我們會再見!’
窦抗說得一點不錯,十幾年過去了,他們再一次相見,卻成了窦抗向楊元慶投降。
兩人這一陣大笑,使大帳的氣氛立刻緩和下來,楊元慶當然很重視窦家,這是關隴地區僅次于獨孤家族的關隴豪強,和李唐有着極深的淵源。
窦軌、窦抗,窦家的兩大頂梁柱,一個是當朝相國,一個是蜀中總管,現在是窦抗親自來找自己,這足以說明窦家的誠意,絕不是試探那麽簡單。
也由此可見李唐内部的危機已經深到了什麽程度,連僅次于宗室的窦氏和獨孤氏都來尋找退路了,李唐真的是到衆叛親離的程度。
“窦總管請坐!”
楊元慶極爲客氣,對一切有利于他統一天下之人,他都會以禮相待,尤其是關隴地區,他必須要得到關隴貴族的支持。
正所謂天下沒有永遠的敵人,也沒有永遠的朋友。他楊元慶當年是關隴貴族的死敵,在他建立新隋後,也同樣被關隴貴族所敵視。
可當他的實力足以滅掉李唐時,關隴貴族們的态度就變了。開始争相向他投靠,說到底,就是‘利益’二字使然。
兩人坐了下來,楊元慶笑道:“我對窦總管的印象,還是十幾年前那一面之緣,可今天見到窦總管,竟然發現窦總管一點沒有變。還是原來的模樣,窦總管駐顔有術啊!”
楊元慶倒是說對了,這一直是窦抗很自得之處,他今年五十歲,可從三十歲就起是這副模樣,幾乎沒有變過,讓很多人都爲之驚訝。
窦抗捋須微微笑道:“關鍵是我這蓬大胡子,二十年來。形狀一直沒有改變過,所以大家都以爲我駐顔有術,可把這胡子刮去。估計沒幾個人能認識我了。”
“呵呵!窦總管的真面目是什麽樣子,說實話,我真的很感興趣。”
窦抗眼睛裏閃過一道亮光,随即又眯起眼睛道:“殿下和十幾年前相比,倒是變化很大,完全不一樣了,這威儀,讓我想到了當年的高祖。”
窦抗極善于溜須拍馬,他竟把楊元慶比作文帝楊堅,也就是暗指他有統一天下之相。
兩人聊了半晌。其實就是爲了緩和氣氛,爲接下來的談正事做鋪墊。
此時大帳的氣氛已經十分緩和,兩人聊着當年之事,雖然當時有着仇恨尴尬,但事隔十幾年,如今談起來。倒有了幾分懷舊之感。連本來是刻意讨好的窦抗也生出了唏噓之歎。
“先帝如果不打高麗,集中兵力平滅各地亂匪,再與民休息,及時赈災,真的不至于落地後來的悲慘境地,可惜。。。。。”
楊元慶微微一笑,“如果真是這樣,也沒有我們二人此時坐在一起的機會了?”
窦抗一呆,他竟然忘記了楊元慶是最大的得利者,一時間他的笑容有些尴尬,摸了摸後腦勺,“真是抱歉!
“隻是開個玩笑,不必介懷。”
楊元慶淡然一笑,便轉入了正題,“不知這次窦總管前來,是爲了。。。。。”
他戲劇xing地刹住了後面的話,笑容滿面地望着窦抗,等待他給自己一個答複。
窦抗沉吟了片刻,從懷裏取出一封信,放在桌上,推給了楊元慶,“這是窦氏家主的親筆,一切要說的話都在這裏。”
楊元慶接過信,拆開慢慢看了一遍,随即将信反扣在桌上,岔開了話題,“李元吉在巴蜀怎麽樣?”
“他還能怎麽樣,白天打獵,晚上玩女人,除了這兩件事,他其他都不感興趣。”
“難道他對軍權也不感興趣?”楊元慶似笑非笑問道。
窦抗一愣,心念急轉,他忽然有點明白楊元慶的意思了,他臉se露出難se,苦笑一聲道:“殿下的想法可能會落空了,李元吉雖然花天酒地,但他對軍權卻看得很重,而且現在巴蜀也沒有什麽兵力了,六萬軍隊都被太子調走攻打,巴蜀現在其實很空虛。”
“我隻是說說罷了,窦總管不要在意。”
這時,大帳内的氣氛又略略有些緊張起來,楊元慶已經看完了窦軌的信,閑話也已經扯完,下面該是他表态的時候了,窦抗臉上還帶着笑容,可笑容裏卻有一種掩飾不住的緊張。
楊元慶也低頭沉思不語,窦軌在信中明确表達了他對自己的支持,願意配合隋朝穩住關隴,但他信中對一些現實問題,比如錢糧、土地,卻絲毫沒有提及,讓楊元慶有些失望。
他希望窦抗能夠明确表态,支持均田令的推行,也就是在土地上讓步,但窦軌卻回避了,不知他是刻意回避,還是因爲初次接觸,不願過早提及此事,但不管怎麽說,土地再說,甚至以後再收拾窦家也來得及,現在他需要先把窦家拉過來。
斟酌良久,楊元慶才緩緩道:“窦家的心意我已明白,首先,我很感激窦總管親自前來,足見窦家的誠意,我楊元慶隻有一句話,我和窦家并沒有解不開的仇怨,窦家願意支持隋朝,我表示接受并且歡迎。”
。。。。。。
窦抗連夜返回長安,次ri一早,楊元慶率軍繼續返回太原,兩天後,軍隊離太原城已不足十裏,武威雄健的隋軍騎兵列隊在寬闊的馳道上緩緩而行。
不久前又下了一場大雪,道路和兩邊的田野又鋪上厚厚的白棉被,兩場大雪徹底解決了夏秋以來的連旱,使土地得到了極大的滋潤,這是極爲喜人的風景,雖然大雪覆地,寒氣襲人,但每一個士兵都能感受到田間地頭彌漫着的喜悅。
很多農民站在田埂上,指着地裏的大雪談論着、憧憬着明年的豐收,這讓楊元慶忽然想到了一句農諺,‘今冬麥蓋三層被,來年枕着饅頭睡’,大雪下面便是冬小麥的幼苗,現在算起來已經蓋了兩層被了,會不會再下一場雪呢?
想到明年的豐收,楊元慶也忍不住感到一陣陣心曠神怡,向兩邊的遠方望去,北方遠處是連綿起伏的太原西山,再近前一片片樹林和村莊,在村莊前面則是一望無際的麥田,一直延伸到百裏之外。
這時,楊元慶忽然聽到有人大喊:“站住!逆子,給我站住!”
‘逆子?’楊元慶頓時一愣,他向兩邊尋聲找去,他很快便看見了,在南面的田埂上正一前一後奔來兩人,前面是一個十七八歲的後生,身後十幾步外是一名中年男子,後生低頭猛跑,中年男子在後面邊喊邊追,他們奔來的方向,正好對準了楊元慶。
楊元慶的親兵們頓時緊張起來,一起沖上前,将這兩人團團圍住,中年男子卻顧不上士兵,一把抓住了後生的手腕,惡狠狠道:“跟我回家!”
後生頓時大喊大叫起來,“我要從軍,爹,你不要攔着我!”
這真是一對父子,楊元慶有了幾分興趣,便笑道:“把他們兩人帶上來。”
片刻兩人被親兵們帶了上來,有士兵告訴了他們楊元慶的身份,吓得兩人一下子跪倒在楊元慶馬前,楊元慶笑眯眯問老者,“你兒子從軍是好事,爲何要阻攔他?”
老者磕了一個頭,禁不住淚流滿面道:“老漢姓何,原本有三個兒子,長子和次子都從軍了,但他們兩人不幸在這次和突厥作戰中雙雙陣亡,老漢隻有這一個兒子了,不想再失去他。”
老者的話讓楊元慶肅然起敬,他點點頭,對後生道:“隋軍中有規定,獨子不能從軍,很抱歉,我不能收你。”
後生大喊起來,“可是我想從軍,殿下,村中年輕人個個都想從軍,保衛邊疆,抗擊突厥,我也可以,求殿下收我爲兵!”
楊元慶見後生眼中充滿了無盡的期盼,淚水都流了出來,确實令人難以拒絕,他不由有些爲難。
這時,一名親兵對楊元慶低語兩句,楊元慶便點點頭,對老漢笑道:“這樣!可以讓他爲宮廷侍衛,我保證他平安無事。”
當宮廷侍衛,老漢倒也願意了,他連忙磕頭,“多謝殿下照顧!”
楊元慶對後生笑道:“既然一心想從軍,那我就成全你。”
他回頭命令一名親兵,“帶他去晉陽宮找薛軌,就說是我的意思,可破例從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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