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報是否确定?”楊元慶沉聲問道。
“回禀殿下,情報肯定能确定,我們親眼所見,後來又抓住了唐軍糧官,他的口供也證實了我們的判斷。”
楊元慶沉吟片刻,他漸漸想通了這其中的緣故,這必然是裴仁基在靈武郡發威了,要麽是靈武郡的軍隊南撤到會甯郡,要麽是李建成意識到了會甯郡的危險,向會甯郡增兵。
但不管怎麽說,會甯郡變成了兩萬軍隊,他的策略也需要稍微改變一下。
在楊元慶的棋局中,關内道和河南道是兩頭争奪的重點,河南道主要是逼迫李世民撤軍,而關内道則是要争奪權益。
在關内道諸郡中,隋軍的重點是靈武郡、會甯郡和延安郡,它們其實代表了三種戰略資源,糧食、白銀和火油。
同時延安郡又是河東道進入的關内道的橋梁,戰略意義更加重大,所以這三郡是楊元慶勢在必得。
得知會甯郡的唐軍兵力已經增加到兩萬人,楊元慶便決定改變戰術,他當即借着火把的光寫了一封信,蓋上印鑒,遞給了斥候。
“你立刻去一趟靈武郡,把這封信交給裴總管。”
“遵命!”
斥候接過信轉身要走,楊元慶卻又叫住了這個年輕的斥候,微微笑道:“你叫什麽名字?”
斥候立刻躬身道:“卑職叫賀得勝,卑職的父親在開皇十九年曾和殿下并肩作戰是……
是殿下當時的百人長,他總對我提起殿下。”
楊元慶一怔,他立刻想到了當年自己第一次領取任務時,抽中了死簽,那個喜歡抽簽決定任務的賀百長,楊元慶不由會意地笑了起來,那個賀百長不錯,對自己很關照,後來在對突厥作戰時有人說他陣亡了,也有人說他受傷退役,後來再也沒有聽說他的消息。
“原來是賀百長之子,你父親還在世嗎?”
“回禀殿下,我父親在幽州務農,他斷了一隻胳膊,現在過得很好,家裏分到了百畝土地。”
“好,有時間我去看看他你去!一路當心,此信很重要。”
“卑職一定會平安送去。”
斥候賀得勝行一軍禮,調轉馬頭飛奔而去,馬蹄聲漸遠,很快消失在黑暗之中。
“殿下,我們現在怎麽辦?”旁邊羅士信問道。
楊元慶現在需要時間等待裴仁基的消息他略一沉吟便道:“先去平涼郡休整,看情況再決定下一步的行動。”
說完,他催馬向黑夜中奔去,羅士信向後招招手,大喊道:“大家跟上!”
衆騎兵加快了馬速,向北方疾奔而去。
就在楊元慶率軍向平涼郡方向開去的同時,太悳子李建成已經率領三萬大軍抵達了東面的上郡,正沿着洛水南下馮翊郡。
洛水道也是從關内延安郡進入關中的一條戰略之路,從延安郡經過上郡,進入關中馮翊郡其實沿着洛水河谷南下。
這條洛水和流經洛陽的洛水不是一條河,這是黃土高原的洛水,如洛川縣、洛交縣就因爲這條河而得名,但洛水道并不利于行軍道路狹窄,崎岖坎坷,軍隊辎重行走困難。
但冬天卻例外,軍隊可以走冰凍的河面,非常便捷快速。
三更時分,唐軍大營駐紮在上郡洛交縣附近,大軍從延安郡開來,經過一天一夜的行軍,唐軍走出了一百二十裏,士兵們都已筋疲力盡,倒頭便沉沉入睡。
軍營内一片寂靜,白雪将大營映照得青明,四周有巡哨士兵斷斷續續的馬蹄聲,四周都是群山環繞,非常安靜。
盡管三更已經過了,中軍大帳内依然有一絲光亮透出,李建成沒有入睡,他腿上蓋着厚厚的毯子,旁邊擺放着一盆炭火,通紅的炭火噼噼啪啪燒得正旺。
李建成正伏案批閱奏折,盡管他率軍北征關内道,但大量的政務依然跟随着他,每晚都要忙碌到三更時才入睡。
夜晚極爲寒冷,李建成的手很快凍僵了,他不時伸手到炭盆上烘烤,輕輕揉搓着手指,動作很慢,時而停住,顯得有些心事重重,在昨天半夜,他得到了父皇的緊急飛鷹傳信,知道隋軍殺進了關中,這個消息令他極爲緊張。
這也是李建成最爲擔心之事,關中空虛,如果隋軍偷襲長安,将會出現極爲嚴重的後果,但他心中又覺得不太可能,隋軍在北方和突厥作戰,不可能分心兩線。
但事實證明,他的擔心并不多餘,隋軍果然突襲關中,李建成便立刻意識到,隋突戰役應該結束了。
當白天父皇連續三道催兵旨意傳來時,帶來一個更讓他震驚的消息,竟然是楊元慶-親自領兵而來,這就完全證實了他的推斷,隋軍大勝突厥。
李建成的心中沉甸甸的,兩年多來的隋唐之争中,總是他們處于下風,或許現在是因爲隋朝實力還不足,無法滅掉唐朝,但以後呢?随着時間的推移,河北經濟恢複,那時隋軍再滅亡唐朝,就會變得容易。
李建成的戰略是偏重于開發南方,偏重發展内政,增強自身實力,他反對向隋朝挑釁,反對向北擴張,但偏偏父皇就是聽信二弟之言,上次争奪中原之戰慘敗,這次又想利用隋突之戰,奪取關内道和中原。
但楊元慶就真的會服軟了嗎?他會眼睜睜地看着自己的利益被唐朝搶占,會默認關内道和中原被唐朝奪走?楊元慶親自率軍進攻關中,其實就是一種态度,表明他絕不會妥協,絕不讓步。
這就是讓李建成心情沉重之處,他覺得唐朝正滑向一個極度危險的境地。
李建成歎了口氣,放下筆,他心中很亂,無心再處理政務,他索性站起身,背着手走出了大帳,大帳外,一陣清新的寒風迎面吹來,寒氣冰徹,使他渾身一顫,但整個頭腦也變得清醒起來。
李建成仰望着夜空璀璨的星辰,李淳風告訴過他,每個人都有一顆對應的命星,卻不知自己的命星是哪一顆,回頭他要好好請教一下李淳風,正想着,身後傳來了腳步聲。
“殿下!”好像是王珪的聲音。
李建成一回頭,果然是太悳子中允王珪,這次王珪被任命爲行軍司馬,跟随他一起出征,王珪自身也足智多謀,給他出了不少良策,是李建成極爲倚重之人。
“這麽晚了,中允怎麽還不睡?”李建成關切地問道。
“心裏有事,難以入睡。”
王珪歎了口氣,“殿下也不是沒有睡嗎?”
李建成笑了笑,“是不是爲楊元慶率軍殺入關中之事?”
“确實是爲此事,不過我估計楊元慶的目标也并不是關中,進攻關中不過是他的手段。”
李建成點了點頭,“進帳說話!外面太寒冷。”
兩人走進大帳,在炭火前相對而坐,一名侍衛給他們端上兩杯熱騰騰的茶,李建成端起熱茶喝了一口,笑道:“繼續說下去,我想聽一聽。
“殿下,卑職認爲楊元慶的用意還是關内和中原,至少要恢複突厥入侵前的格局,關北六郡和會甯郡,這些都是他的地盤,他絕不會放棄,所以他進攻關中看似一步險棋,但恰恰掐準了命脈,逼迫殿下軍隊返回關中,然後他再重新奪回關内道。”
李建成閉目沉思片刻,又道:“你說得很有道理,如果我隻撤回段德操的兩萬軍拱衛長安,其餘八萬大軍依然留在關内道,你覺得這個方案如何?”
王珪搖了搖頭,“保住長安又有何用,那關中呢?隋軍若把關中攪得天翻地覆,聖上震怒,殿下承受得起嗎?”
“可是關中有秦王之軍來保衛,難道他不會從洛陽撤軍?”
“殿下!”
王珪苦笑了一聲,“難道殿下就沒有想過,其實秦王并不想撤軍嗎?”
李建成有些愣住了,他确實沒有想到這一點,他遲疑一下道:“秦王敢抗旨不遵,不撤軍回關中?我覺得不太可能!”
“殿下,完全有可能,當初力主趁隋突交戰的機會出兵是秦王,如果這次出兵又再次以慘敗收局,秦王在聖上面前就難以立足了,所以他必須要有所收獲,拿下洛陽,占領部分中原郡縣,他才能給聖上一個交代,否則……”
盡管王珪最後的話沒有說完,但李建成已經完全明白了,他也略略歎息一聲,“看來我是不得回兵關中。”
“正是如此,楊元慶走的是明謀,我們明明能猜中他的意圖,卻又不得不回兵關中,這就是此人的厲害之處。”
李建成此時對楊元慶不是很感興趣,他頭腦裏在考慮二弟世民之事,二弟居然敢抗旨不遵,就算他拿下洛陽和中原,立下天大的功績,父皇還能再信任他嗎?還會把軍隊交給他嗎?
李建成非常了解自己的父皇,把皇位看得比什麽都重要,一旦二弟形成了自攬軍權之事,父皇是絕對不會饒過他。
這一刻,李建成倒是很希望李世民能抗旨不遵。
想到這,李建成回頭對王珪笑道:“這裏面其實大有文章可做,中允不覺得嗎?”
王珪明白李建成的意思,他也緩緩點頭,“這就是我今晚難以入眠的緣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