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的内外城并不像豐州大利城一樣偏重防禦,大利内外城之間是利用石壁上的棧道來聯系,一旦外城被攻破,立刻燒掉棧道,内外城之間就完全隔絕,無懈可擊。
而長安内外城之間沒有棧道,必須要走城門,所以如果是利用它進行防禦的話,實際上并不現實,一旦外城被攻克,再攻克内城相對而言就要容易得多。
隻要攻克了外城,便可以直接用攻城槌将内城門撞開,可以在外城上用弓箭密集射擊内城守軍,掩護士兵用攻城梯登城,甚至還可以用長梯直接搭在内外城之間,攻城的辦法有很多。
但今晚的内城危機卻是一種意想不到的情況,窦軌從來沒有像今晚上這樣恨過自己,白天他招募士兵時,恨不得把長安全城的青壯都招募爲士兵,可這會兒,五萬新兵的大撤退卻使他陷入一種絕境之中。
外城失守的消息令守軍一片恐慌,軍心崩潰,數萬唐軍争先恐慌奔跑下城,向明德門湧去,明德門黑漆漆的門洞擠滿了蜂擁進城的士兵,他們互相擁擠,推攘着,進城速度異常緩慢,咒罵聲、哭喊聲、哀求聲,城門洞内混亂成一團。
窦軌站在内城城頭大聲喝令:“關閉城門!快關閉城門!”
城門幾次要關閉。但已被數萬士兵死死抵住,根本無法關閉,窦軌心急如焚,命令金吾衛士兵前去驅趕,此時他已經隐隐看見了從東城追趕而來的隋軍士兵,聽見從西面奔馳而來的戰馬蹄聲,如悶雷般在城外轟鳴。
窦軌急得直跺腳。關不上城門,要出大事了,就在這時。忽然對面城牆上湧現出大群隋軍士兵,這是數百隋軍士兵用攻城梯登上已經沒有任何防禦的外城牆。
窦軌的眼睛蓦地瞪大了,他想到了一種最爲可怕的情況。果然,數百隋軍沖進了城樓,隻聽見外城吊橋轟隆隆放下的聲音,窦軌向後猛地後退兩步,他被驚呆了。
這時,幾十金吾衛士兵飛奔上前,爲首校尉急道:“相國快走,城要破了!”
窦軌呆呆在站在那裏,一動沒有動,就仿佛什麽都沒有聽見。就仿佛靈魂出竅一般,他做夢也想不到,長安城就麽輕易地被攻破了,這是他的責任,他是大唐的千古罪人。
窦軌忽然拔出劍。向脖子上抹去,校尉手疾眼快,一把抓住了窦軌的胳膊,奪下他的劍,他也顧不得窦軌是否答應,背起他便向城下奔去。
這時。明德門外城門緩緩開啓了楊元慶率領隋軍騎兵殺了進來,唐軍士兵仿佛炸窩一般,恐懼地叫喊,跌跌撞撞向兩邊甬道裏沒命地奔逃。
隋軍騎兵如一把犀利的尖刀,瞬間插進城門洞,逃跑不及的唐軍士兵紛紛被隋軍刺翻在地,戰馬沖進了擁擠的城門洞,頓時響起一片凄厲的慘叫聲……
防禦内城的金吾衛在隋軍攻上外城城頭之時,便開始撤離了,士兵們迅速撤向宮城,僅僅在一刻鍾後,隋軍鐵騎踏着唐軍士兵的屍體沖進了明德門,長安城被攻破了。
一萬隋軍騎兵殺進了長安,悶雷般的馬蹄聲在朱雀大街的石闆上回響,隋軍騎兵列隊向兩邊分開,在數百騎兵的簇擁下,楊元慶催動戰馬走進了這座從秦漢以來便成爲政治中心的古都。
他冷冷打量一下遠方的朱雀門,這時,程咬金上前躬身道:“向殿下請示,是否攻打朱雀門?”
楊元慶搖了搖頭,“先不要急,把所有的坊門一概放火燒毀,但軍隊不可擾民,私入民宅者斬!”
命令下達,一萬騎兵分頭行動,很快,長安城處處燃起了大火,隻聽見馬蹄聲在大街小巷裏奔行,隋軍殺進城的消息已傳遍全城,所有人都恐懼萬分,躲進在家中不敢出門。
人們或在祖先靈位前磕頭,懇請祖先保佑他們,或懇求菩薩保佑,唐朝的大小官員來不及逃進皇城,他們紛紛換成了下人的衣裳,躲進家中的地窖裏,一個個惴惴不安,心中惶恐至極。
無論官員還是普通民衆,心中都忐忑不安,不知會有什麽樣的悲慘降臨在他們頭上,整個長安城都籠罩在一種充滿了對死亡恐懼的陰影之中……
隋軍攻破的是外廓城,除此之外,還有皇城和宮城,皇城城牆高約四丈,更加高大而堅固,易守難攻,周長大約十二裏,此時在城頭上布滿了一萬七名金吾衛和羽林軍士兵,對面長安城被攻破,每個人的心情都極爲沉重,注視着城内四處火起,很多人的心中都充滿了擔憂,不知他們的家人現在命運如何?
朱雀大街正對的皇城大門便是朱雀門,此時在朱雀門城頭上,千餘名侍衛簇擁着大唐皇帝李淵,李淵被幾名宦官攙扶着,臉色慘白,長安城被楊元慶攻破,使他心中充滿了無盡的恐懼,在他身後,站着一百餘名重臣,他們從中午起便躲進了皇城。
李淵甚至還想逃離長安,可是他又害怕被隋軍追上,他顫抖着聲音問旁邊的侍衛,“給太子和秦王的加急求救信發出了嗎?”
“回禀陛下,已經發出去了,按照陛下的旨意,一連發出十二道加急聖旨,最遲後天,太子就會趕回京城。”
李淵歎了口氣,“朕能不能熬過今晚都還是問題。”
話音剛落,遠處忽然傳來激烈的馬蹄聲。仿佛千軍萬馬向朱雀大門奔至,驚得城頭上所有士兵的心髒都要停止跳動,李淵心中更是驚恐萬分,後退一步,幾乎摔倒在地,幾名宦官急忙扶住他,“陛下當心!”
這時。馬蹄聲忽然消失了,但所有人都看得很清楚,遠方約一裏外。一百五十步寬的朱雀大街上,密集地站滿了隋軍士兵,他們手執火把。将朱雀大街照如白晝。
一名軍官騎馬疾奔疾奔而至,奔至朱雀大門前仰頭大喊:“大唐皇帝可在?”
李淵沒有吭聲,給裴寂使了一個眼色,裴寂會意,上前探身到城垛外高聲問:“你們有什麽事?”
“我奉楚王殿下之命送一封信!”
說完,他張弓搭箭,将一支插着信的無頭箭射向城頭,裴寂吓得一低頭,箭從他頭頂掠過,正好落在李淵的腳下。李淵怔怔地望着信,就仿佛這是一把要他命的刀。
一名宦官拾起信,雙手呈給了李淵,李淵接過信,燈籠的柔和光線照亮了信皮。是楊元慶的親筆手書,李淵認識。
‘大隋尚書令、楚王楊元慶緻西唐國皇帝陛下。’
李淵心中暗暗惱怒,楊元慶竟然把唐王朝稱爲西唐國,要是往常,他會将把這封信撕得粉碎,但此時他沒有這個底氣。畢竟隋軍嚴重威脅着他的性命。
他隻得歎口氣,無奈地打開信,信中楊元慶給他提了三個退兵條件,第一是唐軍撤出靈武郡,第二是唐軍立刻從洛陽撤軍回關中,第三個條件卻讓李淵愣了一下,楊元慶竟然要求唐廷将鹹陽令韋義節官複原職。
一個小小的縣令竟然成爲成爲隋軍退兵的條件,難道是……李淵忽然想起隋軍多出來的攻城梯。
但此時李淵無暇細想,他又繼續向下面看,下面便是威脅,倘若西唐國不答應他的條件,今晚他将火燒長安城,将長安皇城和宮城夷爲平地。
李淵長長歎了口氣,将信遞給蕭瑀,“你們五相國看一看!”
蕭瑀接過信,匆匆看了一遍,又遞給裴寂,其他幾人都圍了上來。
“蕭愛卿,你以爲呢?”李淵疲憊地問道。
蕭瑀沉思一下道:“臣以爲,既然是楊元慶主動提出撤軍條件,而且條件也不算苛刻,那麽應該是他也沒有把握能攻下皇城,畢竟他的兵力不足,至于火燒長安,臣以爲他隻是一種威脅,他還真不敢這麽做。”
“朕是問你要不要答應他的條件?”李淵有些惱火地問道。
“這個……臣不敢回答。”蕭瑀低下了頭,這個時候他不敢表态,他實在擔不起這個責任。
“那裴愛卿,你說呢?”李淵瞪了一眼蕭瑀,目光又轉向了裴寂。
裴寂眼珠一轉道:“微臣的想法和蕭相國一樣,我也認爲是楊元慶沒有把握攻下皇城,他想體面地離開長安。”
裴寂也很圓滑,也不肯具體表态,李淵心中一陣失望,關鍵時刻,居然一個個都不肯替自己分憂,這是,一直沉默地獨孤震沉聲道:“陛下,臣認爲可以接受楊元慶的條件。”
李淵精神一振,獨孤震是關隴貴族的代表,他表示接受條件,那就意味着關隴貴族支持從洛陽撤軍,李淵的目光又向窦軌望去,窦軌也緩緩點頭,他和獨孤震一樣,首先要保住關隴貴族的利益,楊元慶若在關中大開殺戒,關隴貴族首當其沖。
有兩個關隴貴族頭面人物的支持,李淵終于下定了決心,便走上城頭,對報信軍官高聲道:“朕就是大唐皇帝,請轉告楚王殿下,朕接受他的條件!”
“我家殿下希望陛下以書面方式回應!”
李淵無奈,隻得接過筆在楊元慶的信草草寫下‘接受二字,又簽上自己的名字。
随即把信交給侍衛,侍衛用箭将信射了下來,軍官拾起信,奔回了隋軍隊伍,将信呈給楊元慶,“殿下,大唐皇帝說接受殿下的條件!”
楊元慶接過信看了看,微微一笑,立刻回頭令道:“傳令撤軍!”
隋軍騎兵迅速撤出了長安城,風馳電掣般向東方疾駛而去,很快便消失在黑暗之中。
一個時辰後,李建成手下大将段德操率領兩萬唐軍疾速趕到了長安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