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省台的建築一片漆黑,十分安靜,但紫微閣的三樓依然亮着燈光,那裏是楚王的官房,這說明楚王還在紫微閣内。
這讓巡邏的侍衛們更不敢大意,三百餘人專門守衛紫微周圍,在他們記憶中,好像楚王殿下還沒有呆到這麽晚,今天出了什麽事?
楊元慶今天确實有些心事重重,當初裴矩說他最大軟肋就在于防禦線太長,東起遼東,西到賀蘭山,實際上不止賀蘭山,更遙遠的河西走廊,敦煌、伊吾,那邊也是他的地盤。
今天他才深感裴矩所說的深意,當草原突厥胡騎漸漸重新恢複強大,他遼闊的邊界就成了一個極大的負擔,靈活機動的突厥人可以進攻遼東,可以進攻幽州、可以進攻雁代、可以進攻豐州,甚至還可以越過貪漫山進攻敦煌和伊吾。
要防禦這麽漫長的邊界,至少需要三十萬軍隊,但他現在遠遠拿不出三十萬軍隊去防禦北方邊境,連十萬軍隊都拿不出。
自古以來,北方的遊牧民族一直是中原農耕民族的頭号大敵,從西周滅國到滿清入關,遊牧民族的身影在中原這片大地上從來就沒有消失過。
遊牧民族鐵蹄所過之處,殺戮搶掠,人口滅絕,幾千年的漢文明曆史,實際上也就是一部抵禦北方遊牧民族入侵的曆史。
但漢文明也并非完全采取守勢,秦、兩漢、曹魏、隋唐、明,大規模的防禦反擊屢屢可見,那麽他楊元慶呢?
從淵源上說,他和唐一樣,也是繼承了隋朝的衣缽,隋朝有着強大的軍隊采用懷柔和大棒兩手策略,将草原狼馴服了。
但隋朝卻沒有能夠鏟除突厥的根,但隋朝衰弱後,它一手扶植的突厥啓民部便迅速露出了尊獰的獠牙撲向它們昔日的恩主,這隻能說明懷柔手段的失敗,說明隋朝沒有看透突厥人骨子裏的狼性。
他楊元慶決不能再重蹈覆轍,盡管楊元慶已經制定了對付突厥人長遠戰略,但眼下的危機怎麽解決?他可以像豐州一樣,用舉國之兵去對付突厥,但唐朝怎麽辦?
楊元慶歎了口氣,他也不得不慶幸自己當時的決定将塞建德留在青州否則他現在将在東方面對李魏在西方對陣李唐,背後還有突厥狼,三面環敵,隋朝真的岌岌可危了。
現在至少他不用擔心東方,有窦建德替他擋住李密,他現在隻需考慮唐朝和突厥。
他現在唯一擔心的就是腹背受敵,突厥和唐朝同時向他發動進攻,但在他成功伏擊突厥使臣後唐朝和突厥合謀襲隋的可能性已經不大了。
但如果他和唐朝開戰,突厥會不會趁機進攻馬邑郡?或者他和突厥開戰,唐朝會不會趁機襲擊關内?
完全有可能甚至有九成的可能,如果是這樣,他該怎麽應對?
這段時間楊元慶一直在考慮這個問題,他原本以爲入冬後就可以解決突厥的威脅,但老天卻仿佛要和他作對一樣,明天就是十一月了,草原依然沒有降雪,沒有大霧阻擋,突厥騎兵便出現在了伏乞泊以北。
現在楊元慶已經沒有選擇,突厥騎兵巡哨已不時突破北方邊境,進入隋境襲擊烏圖餘部,戰争的威脅到來,他必須要先穩住唐朝,然後集中兵力對付突厥,擊敗突厥後,再調頭收拾唐朝。
這時,黑夜中隐隐傳來戰馬的嘶鳴聲,是從晉陽宮大門外傳來,在黑夜中聽得格外清晰,随即晉陽宮的小門開了一條縫,微弱的燈光下,三個人影跟着侍衛進宮了。
楊元慶精神一振,他看得很清楚,爲首之人的身材應該就是魏贲,這才一個多時辰便解決問題了嗎?
來人越來越近,果然是魏贲,後面兩個随從擡着一口箱子,楊無慶滿意地笑了,這個魏贲雖然預見性稍微差一點,但解決問題的能力确實很強,本來他還考慮把魏贲換掉,但現在楊元慶暫時又放下了這個念頭。
魏贲進了紫微閣,不多時,他的腳步聲出現在門外,裴青松蘖報道:“殿下,魏将軍來了!”
“進來!”
楊元慶轉過身,門開了,魏贲快步走進官房,一臉的興奮,在他身後,兩名侍衛擡進一口鐵皮箱子,魏贲單膝跪下,高聲道:“啓蘖殿下,卑職不辱使命!”
“魏将軍辛苦了!”
楊元慶贊許地安撫他一句,又走到鐵皮箱前,用靴尖踢了踢鐵皮箱,發出沉悶的響聲,“這就是假銀錢嗎?”楊元慶笑問道。
魏贲慌忙打開箱子,裏面果然是白花花的一箱假銀錢,楊元慶伸手抓了一把,銀錢從他手指縫隙中滑落,落在銀錢堆上,發出叮當的響聲,他點又問:“一共有多少?”
“回蘖殿下,一共應該有一萬枚,但今天他們用去了一千枚,現在箱子裏還有烏千枚。”
楊元慶點點頭,“明天你們想辦法把用掉的一千枚假銀錢收回來,盡可能地收回。”
“卑職明白了!”
魏贲又從侍衛手中接過一疊文書,雙手呈給楊元慶,“這是從八方酒肆内搜到的一些重要文書,請殿下過目。”
楊元慶接過文書翻了翻,有唐風的行賄記錄,唐風在隋朝的各個據點,唐風的主要骨幹人員名單。
楊元慶不露聲色的翻看行賄記錄,有二十三名官員,最高也才六品官,這個李守重當真是個無能之輩。
魏贲躬身道:“卑職打算今晚連夜動手,用一夜時間,将所有人犯全部抓捕。”
楊元慶指了指二十三名受賄的隋官,“這些官員暫時别動!”
“是!卑職記住了。”
楊元慶又取過唐風成員名單,他沉思片刻,随手遞給裴青松,“抄錄一份副本!”
裴青松接過名單快步出去了,楊元慶背着手在房間裏來回踱步,心中在考慮着如何處置此事,剿滅了太原唐風唐朝必然還會再派新的人來,得想辦法留下一點線索。
想到這,他又問魏贲,“把事情經過告訴我!”
魏贲便一五一十将他們剿滅八方酒肆的過程詳細地告訴了楊無慶,楊元慶沉思良久道:“唐風的其他成員就不要再抓了,把李重守和其他被抓者全部殺死,回去制造一個假象,黎明時燒掉酒肆的五樓,再動用大批内衛軍包圍酒肆,把他們李重守他們屍體從酒肆中擡出,造點聲勢讓圍觀人多一點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魏贲略一思索忽然明白了,“殿下的意思是說,讓唐風其他人以爲李重守并沒有出賣他們,所有的名單都被燒毀了,所以唐朝還會留下一兩個骨幹,這就爲我們以後留下了一個把柄。”
楊元慶笑着點了點頭,“就是這個意思,你們去做!”
“殿下請放心卑職一切都會處理好。”
其實楊元慶隻需要作出一個方向性的指示,内衛軍一切都會處理好,這些都不需要楊元慶操心魏贲知道該怎麽做了,他行一禮,退了下去,楊元慶卻又叫住了他,“等一等!”
魏贲停住了腳步,轉身行一禮:“請殿下指示!”
楊元慶沉思一下,緩緩道:“用鷹信傳消息給長安情報堂,讓他們想辦法轉告楊師道,就說隋朝将許出最大的誠意,徹底取消銀錢發行,同時關閉會甯郡銀礦。”
魏贲渾身一震,他不明白楊元慶爲何會對唐朝做出這麽大的讓步,有必要向唐朝示弱嗎?但他不敢多問,躬身行一禮,便慢慢退下去了。
這時,裴青松走了進來,把抄好的名單遞給楊元慶,楊元慶看了看,随手放在桌上,他寫了一份手令,命令會甯銀礦立刻關閉,所有礦工暫時撤到赤鐵山大營。
他把手令遞給裴青松,“用鷹信把它傳給裴行俨!”
……
天麻麻亮,八方酒肆五樓忽然燃起了熊熊烈火,滾滾濃煙直沖天空,此時北市大門剛剛開啓,八方酒肆燃起的大火頓時驚動了北市内的店鋪和酒肆的左鄰右舍。
人人紛紛端水趕來救火,但酒肆前發生的一幕卻将所有人驚呆了,隻見千餘名内衛士兵将酒肆團團包圍,十幾具屍體從酒肆内擡出,他們并不是被燒死,而是身上插滿了箭矢,渾身浴血。
其中一人正是八方酒肆東主李守重,他也是刀殺死,一柄戰刀刺穿了他的胸膛,躺在冷冰冰的地上,死不瞑目。
内衛士兵都在忙碌地救火,似乎誰也沒有注意死去的人,就把他們丢在酒肆外的空地上,一大群人圍着十幾具屍體議論紛紛,讨論李守重的真實身份,怎麽會被内衛軍殺死?
魏贲依然站在無安酒肆二樓,注視着李守重等十幾具屍體,注視着周圍人的一舉一動。
這時,廣名身材瘦小的男子悄悄靠近了李守重,他蹲在李守重屍體面前,似乎在查看傷口,卻趁人不備,手伸進李守重的腰間,把他腰中一塊銅牌迅速摘了下來。
這一切都落在魏贲的眼中,他轉頭問手下,“那個身材瘦小男子是誰?”
手下注視片刻,回答道:“他是北市蜀山茶鋪的掌櫃,叫做趙文忠,名單上他排在第七,蜀山茶鋪也是唐風的一處分堂。”
魏贲點了點頭,唐風的人果然來了,他當即令道:“不要管,一切随他。
魏贲快步下了樓,來到了大門前,一名士兵上前禀報:“啓蘖将軍,五樓大火無法撲滅,已經全部被燒毀了。”
“你們這群笨蛋!”
魏贲破口大罵士兵們無能,顯得十分焦急,他眼角餘光迅速掃向剛才的趙文忠,發現他就在自己不遠處,若有所思地注視着被大火徹底吞沒的五樓。
魏贲嘴角露出一絲難以察覺的、得意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