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如晦剛剛走到自己官房前,卻聽見後面有人叫他,似乎是蘇威的聲音,他一回頭,隻見蘇威氣喘籲籲跑來,其實他們的官房相距隻有數十步,蘇威這樣氣喘籲籲跑來,一則是他年已老邁,其次也說明他内心焦急。
杜如晦連忙上前扶住蘇威,“蘇閣老讓人來叫我的一聲便是了,怎麽還親自跑來,當不起啊!”
蘇威是大隋三朝元老,地位崇高,而杜如晦不過是大業初年才入仕的後輩,在蘇威面前,他确實需要表現得謙虛低調一點,尤其蘇威很重視别人對他的尊重。
不過今天蘇威似乎并不是很在意杜如晦的态度,他心中有事,要急着和杜如晦談一談,“先不說這些,進房中再談。”
“蘇閣老請!”
杜如晦将蘇威請進官房,兩人在榻前坐下,一名小茶童端兩杯茶上來,蘇威也無心喝茶,低聲道:“今天紫微議事有點怪異,杜相國沒感覺到嗎?”
杜如晦知道他指的是三個相國要辭職之事,其實對這件事他并不是很上心,他是對義倉糧之事憂心忡忡。
他主管戶部,義倉糧之事是他的職責範圍,房子縣出了這麽大的事情,這說明是他杜如晦失職,他心中着實焦慮不安。
但蘇威特地來找他,他也不好敷衍打發,便端起茶杯淡淡道:“總管這次違規殺人确有不妥之處,相國們有意見,也是在情理之中。”
蘇威怪異地看着他,半晌才搖了搖頭,“杜相國何必自欺欺人,楚王殿下以一國之主的身份。殺一個貪贓枉法的官員,至于要引起他們憤而辭職嗎?”
杜如晦笑了笑,“至少楊師道是真的爲此事辭職。”
“唉!那個三句話不離制度的人不談,我說的是盧、崔二人,杜相國不覺得他們态度詭異嗎?”
杜如晦有點爲難,蘇威竟然這樣問他,這件事讓他怎麽說呢?
大家都是相國,而且分屬不同派系。蘇威是蘇派、盧豫和崔弘元是河北系、他杜如晦和崔君素是豐州系,楊師道和楊善會的關系很密切,朝中人便把他們稱爲楊黨。
平時裏,大家在一起議事表決。還看不出這種派系之分,但在一些重大問題上,這種派系之分便若隐若現了,比如盧豫和崔弘元同時表示要辭職。就是一種利益上的共進退。
杜如晦當然知道今天盧、崔二人的反常是有原因,但蘇威就這麽直截了當地對自己說出來。頗有一種想把自己拉攏成一派的意思,讓杜如晦心裏很不自在。
杜如晦沉吟一下道:“這件事還是等殿下回來後再說!”
蘇威似乎并沒有聽懂杜如晦的婉拒之意,他擺擺手說:“他們的用意其實我很清楚,義倉糧食的問題主要集中在河北,而河北的很多官員都是盧、崔門下子弟。他們害怕房子縣的嚴懲方式波及到河北其他郡縣,危及他們門下子弟。所以他們才會這樣叫嚣着要辭職。”
杜如晦有些敏感地捕捉到蘇威竟然用‘叫嚣’這個詞,這就從一個側面反映出蘇威和河北系之間的矛盾之深,其實杜如晦也知道原因,因爲蘇威最遲明年三月就要退仕了,這一點楚王已經明确。
盡管蘇威因年邁而退仕,但他并不想放棄在朝廷的利益。尤其他的蘇派,他希望能保持下去。
蘇威的長子蘇放鶴現任東郡太守。資曆稍淺,還不能接替他的相位,那麽蘇威便希望由蘇派中的太常卿褚亮接替自己相國之位。
但盧豫和崔弘元兩人卻極力推薦上黨郡太守高德宏接替蘇威的相國,高德宏是高颎之子,才能出衆,官譽斐然,他是渤海郡名門,也是河北系骨幹官員,這自然便觸犯到了蘇威的切身利益。
杜如晦苦笑一聲道:“蘇閣老,現在不是讨論楚王違反制度之事,他們要辭職,等楚王回來後讓他們自己去解釋,現在當務之急是我們必須拿出治理義倉糧食的方案來。”
蘇威歎了口氣,“杜相國,你處理朝政方面公認能力很強,但在權力鬥争方面确實還不夠敏銳,難道你沒有感覺出來,殿下其實是想借義倉糧食之事,來清洗河北官場嗎?”
杜如晦愕然,他确實沒有想到這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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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ri一早,楊元慶終于回到了太原城,太原城内依然十分安靜,進攻高麗的消息被嚴密的封鎖着,朝野上下隻有極少數人知曉。
由于赈災得力,隋朝各地并沒有出現難民chao,太原民衆和平常一樣地生活着。
“總管,我們是先回王府,還是去晉陽宮?”一名親兵問道。
“先回府!”
楊元慶急于回府,是因爲他得到消息,他的江側妃在半個月前生下一子,這件天大的喜事讓楊元慶急于回府。
至于義倉糧食之事,他的強硬姿态已經做出,相信河北各郡縣都在緊張地自查之中,一些貪污了糧食的官員也會忙着退贓彌補虧空,這件事紫微閣會拿出新方案,也不急這一時。
楊元慶一路回到了府中,“王爺回來了!”管家婆看見了他,像打了雞血似的大叫大嚷沖去了内宅。
“爹爹!”長女楊冰和次女楊思華一起跑了出來,拉着他胳膊歡喜得使勁搖晃,楊思華撒嬌道:“爹爹,有沒有給我們帶禮物?”
“有!”
楊元慶笑着指向身後兩名親兵擡着一口箱子,箱子裏是他從高麗王宮内庫中挑選了一些稀罕玩意兒,帶給妻兒們做禮物。
“太好了!”
兩個女兒歡喜得大叫起來,丢下爹爹的胳膊,争先恐後向木箱奔去,楊元慶望着她們的背影,無奈地搖了搖頭,這麽大的姑娘了,怎麽還像孩子一樣。
“她們倆還是孩子心态,頭痛!”旁邊有人笑道。
楊元慶一回頭,卻見是丹陽公主楊芳馨走了過來,她容顔美貌秀麗,身材高挑而苗條,穿一條淡粉se的絲織細腰長裙,手執一把撲螢小羅扇,抿着嘴兒笑。
她那淡然的神情,完全不像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女,倒像個十七八歲,準備出嫁的姑娘一樣。
楊元慶想起去年剛見她時那般冷淡,幾個月前還對自己愛理不理,這會兒卻又笑顔如花,楊元慶也淡淡笑道:“她們在我面前當然是孩子,不過公主殿下似乎又太成熟了一點。”
楊芳馨白了他一眼,“那你希望我怎樣,和她們一樣尖叫着跑去搶禮物嗎?再說,這些禮物中會有我的一份嗎?”
楊元慶笑道:“當然有你的一份,你是我妹妹,我怎麽能不給你帶一份來?”
不料這句話一出,楊芳馨的臉當即便冷了下來,哼了一聲,轉身便走。
走了幾步她又回頭冷冷道:“我要告訴你兩件事,你要記住了,第一,我不是你妹妹,我的兩個兄長都死了,你雖姓楊,但和我沒有任何血親關系;第二,你不要再叫我公主,隋朝已經滅亡了,我不想當什麽亡國公主,我不會再說第二次,你請記住了。”
說完她加快步伐便從側門走了,楊元慶望着她搖曳多姿的纖腰圓臀,不由搖了搖頭,這個少女已經長大了,有了心事,其實還是一隻青澀之果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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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間裏熱鬧異常,桌上擺滿了各種珍奇之物,孩子們都在jing心挑選着自己喜愛之物,楊元慶的兒女都很有教養,知道節制自己,每人隻挑一樣。
楊甯挑了一對碧玉麒麟鎮紙,他想送給師父李綱,他師父下個月就要過壽了,這對玉麒麟正好作爲禮物。
楊冰則給自己挑一串海明珠項鏈,顆顆如蒲桃大小,晶瑩飽滿,一共有兩串這樣的明珠項鏈,她又把另一串攥在手中,準備給楊芳馨。
她知道楊芳馨也有一串這樣的海明珠項鏈,但從江都逃亡時沒有帶出來,一直把遺憾藏在心中。
楊元慶則坐在裏屋的床邊,小心地抱着他的第四個兒子,孩子睡得正香甜,像隻小貓一樣,長得很瘦弱。
眉眼很像他母親江佩華,非常清秀,但鼻子和嘴唇卻像自己,鼻子高挺,嘴唇輪廓分明,長大後會是一個美男子,楊元慶低頭親了親孩子的小臉,心中憐愛之極。
側妃江佩華還在坐月子,她小心地注視楊元慶的表情,見他很疼愛自己的孩子,心中一直繃緊的弦蓦地一下松了。
她的孩兒太瘦弱,出生三天後還險些夭折,沒有長子的大氣從容,沒有次子的文靜多思,也沒有三子的哭聲響亮,拳頭捏緊,像頭小老虎。
就這麽瘦小柔弱,她很擔心丈夫不喜歡,但此時見元慶竟這麽憐愛孩子,她心中欣慰之極。
“元慶,孩兒應該叫楊遠!”江佩華小聲問道。
按照祖父楊素給楊元慶一脈定下的子名:‘甯靜緻遠、文思敏捷’,那麽第四子就應該叫楊遠。
但敏秋給她開玩笑,說不定元慶在外面還生了一個,那就得叫楊文了,給江佩華添了心思,所以江佩華一定要丈夫親自定名。
“那當然!”
楊元慶肯定地對江佩華笑道:“他的官名就叫楊遠,我再給他取個ru名,就叫巧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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