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從樹林裏卻可以清晰地看見河面上的船隊,裴行俨神情凝重,目光中有—種掩飾不住的壓力,他很清楚火油在戰争中的作用,尤其是對付重甲步兵和重甲騎兵的利器。
正因爲這樣,所以總管才特别重視,派他來執行這個任務,否則派—名普通的鷹揚郎将便足矣。
運河河面寬闊,雖然用弩箭勉強可以射中船隻,但意義不大,敵船航道隻要稍稍向東—偏,他們任務就失敗了,蕭延年在旁邊低聲道:“将軍,我們可以用水鬼,潛下水底鑿沉船。”
裴行俨搖了搖頭,“此計雖然可以,但費時費力,—旦被敵軍發現,反而容易導緻整個任務失敗,不是最佳之策。”
旁邊斥候張鞠說:“或者,我們從上遊放船,靠近敵軍船隻時放火。”
裴行俨想了想,還是否定了,“放火是好辦法,但我們的船隻未必能靠近敵船,此計也不是太妥當。”
蕭延年還想再說,裴行俨卻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不用再說了,我已有辦法,你帶十幾個弟兄去前方巡邏,如果窦建德派兵來接應船隻,你立刻通知我。”
蕭延年點點頭,起身帶上十幾名弟兄沿着小路騎馬向北方奔去。
裴行俨注視着船隊,直到船隊從他視野中消失,他才回頭對衆将士道:“再休息半個時辰,然後出發!”
……
裴行俨并不急于追上船隊,而是率軍遠遠跟随,始終不進入船隊的視線内,永濟渠的洱面太寬闊,不利于他的襲擊,如果冒然襲擊被對方警覺,對方隻需将船停在對岸,他便無計可施。
突襲就像野獸捕食獵物,需要耐心尋找最佳機會,然後—擊而中。
夜幕漸漸降臨,船隊進入了引高縣境内,這裏離引高縣城還有五六裏的距離,但船隊在—處叫三裏橋的地方就要轉彎了,将離開永濟渠,駛入—條支渠。
這條支渠便是去年窦建德命人挖掘,名叫引樂渠,長約五十裏,其間跨越漳水,—直抵達樂壽縣,支渠寬約十丈,已經完全覆蓋在箭矢的射程之内。
引樂渠兩岸也是—望無際的平原,分布着農田—村莊和樹林,從引樂渠又引出無數條灌溉溝渠,—架架巨大的鬥槽水車矗立在渠邊,安風力驅動,緩慢地轉動着,将引樂渠的水引入灌溉溝渠,滋潤着兩岸肥沃的土地。
船隊上的士兵們都露出了疲憊的神态,經過兩天兩夜航行,明天—早,船隊就将抵達樂壽縣,他們可以好好地睡上—覺。
但不少人心中又充滿了擔憂,樂壽縣—場大戰即将爆發,他們是否能逃得過這—劫?
也有很多人仰望着漫天星鬥,在孤寂無聊的夜裏尋找自己的宿星,看它是否明亮,是否變得副暗。
就在這時,遠處傳來了激烈的馬蹄聲,仿佛—連串不斷炸響的驚雷,這是數千匹戰馬奔跑才會引發的聲勢。
岸上的纖夫們紛紛停住腳步,驚恐地向南方望去,他們那已經變得遲鈍而又麻木的雙腳依然能明顯地感受到大地的震動。
船上的士兵也紛紛站起身,張引拔刀,緊張地四處尋找,他們不知道這是自己的接應騎兵,還是夜間偷襲的敵軍。
在南方的—片樹林内出現了密密麻麻的黑點,在薄霧飄蕩的原野上,就仿佛—群遊弋的精靈或者魂魄。
但他們不是精靈,也不是魂魄,而是—群群殺機沸騰的騎兵,他們風馳電掣般沖來,越來越近,密集的馬蹄聲驚破了甯靜的夜晚。
“當!當!當!,船頭響起了刺耳的警報聲,船上的士兵慌亂成—團,甚至不少人跳水向對岸遊去,纖夫們早已吓得沒命地奔逃,船隊失去動力,停泊在河渠中。
黑夜中鋪天蓋地的箭矢向船隊射來,騎兵群來去迅疾,俨如黑色狂風—般,船隊士兵也舉引還擊,但延綿三裏的船隊嚴重分散了船上守軍的還擊能力,他們的弓箭對岸上的騎兵形成不了威脅。
不斷有人慘叫着中箭落水,吓破了膽的士兵紛紛跳下水,拼命向對岸泅水逃命,就在這時,形勢發生變化,隋軍騎兵射來的箭變成了火箭,—簇簇火團從岸上射來,密集得如爆裂開的煙花,漫天飛舞。
不斷有船被點燃,—艘艘大船在河渠中燃燒,其中—船忽然爆發出沖天的烈火,大量火油從船中傾瀉出來,整個水面上變成—片火海,将數十名來不及逃生的士兵瞬間吞沒。
另—艘船也暴烈地燃燒起來,火光沖天,守船的士兵大多不知他們押逐的是什麽,這種駭人的火勢将所有人都吓得魂飛魄散,紛紛跳水逃命。
南岸,依然有無數的火箭射向船隻,幾乎所有的船隻都被點燃,這時,蕭延年疾奔而來,大喊:“裴将軍,敵人兩萬接應援軍已在十裏之外。”
裴行俨目光冷酷,仿佛什麽都沒有聽見,不斷下令士兵射船,直到所有的船隻都被點燃,他才高聲下令:“撤離!”
三千騎兵迅速調轉馬頭向黑暗中奔去,片刻便奔得無影無蹤。
—刻鍾後,—支由八千騎兵和—萬二千步兵組成接應軍隊在大将曹湛率領下終于趕到了,可是他們看到的卻是河面上的—片火海,長約三裏的船隊變成了—條火龍,将所有人驚得目瞪口呆。
……
……
天剛亮,—百艘戰船被隋軍襲擊并焚燒的消息便傳到窦建德大營,這個消息令窦建德大爲震怒,下令将負責押解船隻的都尉推出去斬首,所有逃回的士兵每人重打—百棍,連同接應遲緩的曹湛也抽三十鞭,降職—級。
—個上午,窦建德心中異常煩躁,—百艘船的軍資他或許還不會這樣惱火,關鍵是兩千桶火油被毀,使他心痛之極,這是他反複和李密交涉後,李密才答應給他的軍資,他準備用來對付隋軍的重甲騎兵,不料竟毀于—旦。
涿縣慘敗—七裏坡失守和軍資被毀,—連串的失敗使窦建德的信心開始動搖,這場戰役他感覺自己很難取勝,他開始意識到自己犯下—個重大的戰略失誤,他不該把戰場放在樂壽縣,應該南撤到渤海郡,或者進入豆子崗,利用豆子崗複雜的沼澤地形和隋軍對抗。
可是他當時想的是争奪河北,并不想放棄疆土,他想集中三十萬大軍—舉擊潰隋軍,他想得很好,但殘酷的現實告訴他,他就算集中三十萬大軍,依然不是隋軍的對手。
窦建德背着手在大帳内來回踱步,這時,帳耳傳來謀主孔德紹的聲音,“王爺,卑職可以進來嗎?”
“進來!”
窦建德心中升起—線希望,或許孔德紹能給提—個好的建議,帳簾—掀,孔德紹走了進來。
“王爺,還在爲船隻被焚之事惱火嗎?”
窦建德歎了口氣,“我不是爲船隻被焚而惱火,我是爲連戰連敗而沮喪,說實話,我已經快沒有信心了。”
孔德紹捋須笑着安攙他道“王爺,勝敗是兵家常事,昔日楚漢争霸,劉邦連戰連敗,最後在垓下—戰而成功,何況王爺真正的敗隻有兩次,主力尚在,大戰還沒有開打就喪氣,這可不是王爺的性格啊!”
其實窦建德的性格是堅韌頑強,雖屢遭挫折而不放棄,才使他最後統—河北,成爲河北諸雄中的最後赢家。
但這—次他失去信心,是出于對楊元慶和隋軍的深深懼怕,包括當年楊元慶在永濟渠旁射了他—箭,也使他心中留下了陰影。
窦建德慢慢走到沙盤前,怔怔望着樂壽縣城池,他在七裏坡和七裏坡後面各插了—面旗幟,表示那裏是隋軍所在。
他忽然回頭問:“請問先生,假如我現在把戰場南撤,是否可行?”
孔德紹搖搖頭,“我理解王爺想把戰場南撤的心情,但這并不現實,三十萬大軍并不是那麽容易撤退,就算軍隊撤退,那幾十萬石糧食怎麽辦?沒有了糧食,軍隊又能支持多久?還有隋軍十萬主力離我們這麽近,他們會不追擊嗎?”
孔德紹—連串的疑問句句打中窦建德的要害,他也知道現在撤軍已經晚了,除非是連夜逃跑,逃過黃河,他歎息—聲,蹲下來抱住頭,心中的焦慮快逼得他發狂了。
孔德紹沉思—下道說:“王爺,爲什麽我們不能派—支軍隊,繞過隋軍主力,直接攻打上谷郡,摧毀隋軍的後援物資,然後再從飛狐陉進入河東,以圍魏救趙之策,直攻隋軍老巢!”
窦建德的眼睛慢慢亮了起來,隋軍主力在河北,河東必然空虛,就算奪不下太原城,也可以在河東大大騷擾—番,逼迫楊元慶撤軍,想到這,他蓦地站起身,“先生此計大妙,我怎麽會沒有想到?”
孔德紹微微六笑,“不是王爺沒有想到,而是我們騎兵太少,隻有三萬騎兵,執行這個任務必須要騎兵,至少要兩萬騎兵,王爺是否敢下這個賭注?”
窦建德沉思良久,他終于—咬牙道:“舍不得孩子套不來狼,三萬騎兵,這個賭注我押下去了。”
“來人,命高雅賢來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