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錯,這确實是先帝的《春江花月夜》,還是我教她們的,這首詩很有味道,哎!先帝文才武略,古今罕有。”
“文才武略,還古今罕有?”
裴青松将杯中酒一飲而盡,冷笑一聲反問:“若真是文才武略,會這麽快把大隋江山折騰完了?”
“那是他自己太自信,以爲能控制住局面,結果新船沒造出來,便把自己坐的舊船鑿穿了,結果他随着舊船一起沉沒,如果他别這麽急,慢慢來,大業盛世很可能真的會來臨,不算,不說這些沒用的話,說說你!今天你的心情好像很糟糕,這是爲什麽?”蕭琎瞥了裴青松一眼問道。
按理,官場上比較忌諱口無遮攔,那種推心置腹的交談,隻是在一個利益聯盟中才會發生,而同僚之間大多隻是說說天涼好個秋,說說風花雪月,這個道理裴青松也懂,隻是他今天多喝了幾杯酒,兼之酒量又淺,他心中的委屈便脫口而出。
“蕭大哥,你也認爲我是因爲裴家子弟的緣故,才被任命爲記室參軍嗎?”
蕭琎笑了起來,原來是爲這件事,以前怎麽沒有聽他抱怨?估計是今天的溫彥博給他說了什麽,讓他心中不舒服了。
其實蕭琎也是個直爽之人,他雖然剛開始也有點擔心裴青松會搶了他的前途,但事後他想明白了,以裴青松的家世背景,他們沒有可比的必要,倒是作爲一個官場上的前輩,他覺得有必要提醒一下這個還在懵懂中的裴家子弟。
蕭琎拍了拍裴青松的肩膀,微微笑道:“其實是不是裴家子弟又有什麽關系呢?難道你覺得自己不稱職嗎?這才是最關鍵的你以爲随便一個裴家子弟總管就會重用嗎?總管給我說過,之所以調你出任記室參軍,是因爲你是科舉第三名,而且頗有眼光,相信你是才能之人,别人怎麽講别管他,隻要自己不心虧,幹得稱職,那就沒有一點問題。”
“可是……我心裏還是憋得慌,我知道是因爲裴家的緣故但我不想,不想靠門第居要職,真的不想!”
裴青松又将杯中酒一飲而盡,長歎一聲道:“明天我去給總管說,我願意去地方爲官做個縣令也行,這樣我心要踏實。
“你别說傻話了,你是可是将來要做宰相的人,現在你老老實實做事,以後總管肯定會外放你爲太守!”
“什麽?”
裴青松擡起頭,吃驚地望着蕭鏈,指了指自己鼻子,“我做宰相?”
蕭琎無奈地搖了搖頭,“你還是太年輕了一點、看不懂總管的手腕,你們家主明白,他巴不得你辭職走人呢!”
裴青松一把抓住蕭琎的手腕,用一種乞求的目光望着他,“我真的糊塗了,蕭大哥你給說一說,我想知道。”
蕭琎沉吟半晌,揮了揮手,讓兩個歌女退下,這才低聲對他道:“我可以告訴你但你絕不能出賣我不能透露是我說的。”
“我絕不會出賣蕭大哥。”
蕭琎輕輕歎道:“有些事情看不透,就不會明白總管的高明手腕,你可知道沈春爲什麽會被調去做敦煌太守?”
裴青松遲疑一下道:“他不是敦煌郡世家子弟嗎?”
蕭琎不屑地哼了一聲,指了指自己道:“我也是敦煌世家子弟,而且蕭家實力遠遠大于沈家,當時總管并不知道蕭家已經遷去南郡,他爲什麽不調我這個更适合做敦煌太守的人呢?”
裴青松搖搖頭,“我不知!”
“事實上,敦煌郡太守遠遠比不上記室參軍的重要,根本原因就是沈春是張良娣的嫡親表兄,總管之所以重用沈春,是打算給張良娣建一個外戚勢力,但又不願意沈家和張良娣關系太深,當沈家家主沈柏來太原後,總管便發現,沈柏一房更适合做張良娣外戚,在江南有很大勢力,而且聽說沈柏和張良娣有矛盾,這是最好不過,所以總管決定重用沈柏,當然以後沈春還會再重用,但總管不可能讓沈家在朝廷中占太多重要的位子,所以沈春就暫時被調走了,去地方上曆煉幾年,等沈君道過幾年退仕,沈春就會回來。”
裴青松思索片刻,道:“我能明白你的意思,但這和我有什麽關系?”
蕭琎笑了起來,“其實和你大有關系,因爲裴家也是外戚,當初總管決定讓你來接任沈春之職,我就知道,這是總管對裴家的一個表态,但我同時也有點奇怪,總管爲什麽不用嫡長孫裴晉,不用王妃的兩個兄長裴著和裴明,不用裴蘊的長孫裴曜,他們都是才智出衆的優秀子弟,都有豐富的從政經驗,偏偏用你這樣一個沒有資曆的外房裴氏子弟來做記室參軍?你不覺得有點奇怪嗎?”
裴青松這樣想一想,也有點奇怪了,确實如此,蕭琎不說他還沒有注意到,蕭琎這一點透,他也發現了不太合情理。
“蕭大哥,我确實想不通,你就直接告訴我答案!”
蕭琎低低歎息一聲,“我隻是事後才明白,這其實是總管對裴家的一種變相打壓,或者說是種下你們裴家将來内亂的一顆種子,而這顆種子就是你,裴家将來還是會得到重用,隻不過重用的人不是裴晉、裴著這樣的本房嫡孫,而是你這樣一個外房子弟,我可以斷言,十年後,裴家的強勢就會大大降低,我真是服了總管高明的帝王手腕。”
裴青松默然無語,如果是這樣,那麽以後自己在裴家的日子豈不是會很難過?
也不知喝了多久,從酒肆裏出來,冷風一吹,裴青松胃裏翻騰,便忍不住向牆角奔去,過了良久他才出來,頭腦稍稍清醒了一點,蕭琎幫他攔一輛牛車,他躺在牛車内,跟着牛車一晃一晃地回府去了。
雖然裴青松在大局上頗有頭腦,看得透楊元慶舉行科舉真正的目的是爲了河北之戰做準備,但在人際關系和交往上,裴青松還是比較青澀,到今天他才有一種醍醐灌頂的恍然,他才明白裴晉這段時間爲什麽對他态度冷淡,才明白府中裴氏子弟爲什麽都有點躲着他,連和他同住的族弟也搬了出去,他個天才明白什麽叫人情冷暖,世态炎涼,就算一個家族的人也不例外,關鍵就在利益二字。
裴青松躺在牛車上,望着車窗外清朗的夜空和漫天星鬥,他長長歎息一聲,他真的不想做這記室參軍了。
裴府是裴矩的官宅,位于城東李子巷,是一座占地七十畝的大宅,僅次于楊元慶的楚王府、歸隋館、太原王宅,是太原城的第四大宅子,現住着裴家在京城讀書做官的一百餘名子弟,也算是裴家在太原的一個根基。
裴青松也住在這座府宅内。雖然他做了掌管朝廷機要的記室參軍,但他在裴家内部的地位并不高,隻能和另外兩個族弟合住一間小院子,不過現在兩個族弟搬走,他變成一個人住了。
裴青松下了牛車,跌跌撞撞向府裏走去,他現在瞌睡得眼睛都睜不開,隻想倒在床上好好睡一覺。
裴青松剛從側門進府,管家便攔住了他,低聲埋怨他道:“公子,你怎麽才回來,我等你好久了!
裴青松打了個酒嗝問:“劉叔,有什麽事嗎?”
管家皺着眉頭搧了搧鼻子,拉他一把,“快跟我走,老家主要見你。
聽說家主要見自己,裴青松的酒意一下子醒了,他苦着臉問:“家主找我有什麽事嗎?”
“老家主找你當然有事,别磨蹭了,快跟我走!”
裴青松無可奈何,隻得慢慢吞吞向内院走去,一直走到内院裴矩書房前,管家才禀報道:“老家主,青松來了。”
“進來!”屋裏傳來裴矩和緩的聲音。
裴青松隻得推門進了屋,屋裏燈光明亮,裴矩正坐在燈下看書,他也是剛回來沒多久,他之所以找裴青松,是因爲今天議事到一半時,楊元慶出來找裴青松要一份文書,結果發現他走了,這讓裴矩心中有些不高興,雖然沒有規定記室參軍一定要留下來,但在主公還在和大臣議事之前,記室參軍不能全走,必須留下一個,這是官場上起碼的常識,裴矩決定要好好和裴青松談一談官場規則。
裴青松走上前跪下磕頭,“不兒青松叩見家主!”
他一進屋,裴矩就聞到一股酒味,這讓裴矩心中更加不悅,他眉頭一皺,“你去喝酒了嗎?”
“回禀家主,不兒今天心情不好,便跟随蕭參軍一起喝酒了,孫兒失态,請家主責罰!”
“你去哪裏喝酒?”裴矩又問道。
“一家小酒肆。”
“嗯!裴家族規并不禁止喝酒,隻有你沒有喝花酒,那就沒有違反族規,我也不會責罰你,隻是你心情有什麽不好,你能說說嗎?”
裴矩很看重這個族子,不僅科舉高中第三,還被楊元慶重用爲記室參軍,雖然裴矩心中明白楊元慶的深意,但裴青松能被楊元慶如此重視,這也是好事,說明這個族孫将來會前途無量,對他,裴矩也很關心。
裴青松咬了一下嘴唇道:“孫兒明天想辭掉記室參軍之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