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快步上前向楊元慶深深行一禮,“阿史那咄芯參見楚王殿下……”。
楊元慶卻笑着和他緊緊擁抱一下,又拍了拍他肩膀笑問:“這次前來,給我帶來什麽樣的見面禮?”
“帶來五百匹上好的突厥馬,都是百裏挑一的駿馬,希望殿下能騎上我們的駿馬南征北戰,重振大隋江山。”
“說得好,我會記住你的祝福。”
楊元慶拉着他的胳膊,又給他一一介紹了其他相國,除了裴矩之外,其他三人都是第一次見面。
衆冬見罷禮,走進議事堂坐了下來,楊元慶命侍衛上了茶,咄芯取出一卷羊皮書,站起身恭恭敬敬呈給楊元慶,“這是我們可汗親筆所寫的一封緻歉信,爲突厥侵犯豐州而深感歉意!”
楊元慶接過道歉書,看了一遍,随手遞給裴矩,他淡淡道:“戰争是并可汗發動,但處羅可汗肯爲前可汗承擔責任,我很欽佩他的勇氣,不過……”
楊元慶說到不過,話題輕輕一轉,“道歉我可以接受,但戰争賠償卻不能不談。”
議事堂,五名相國臉上變得怪異起來,在他們看來,突厥人肯賠禮道歉,這已經很不錯了,總管居然還要突厥人戰争賠償,這讓他們覺得匪夷所思,或者說,感情上有點難以接受,總管待人是不是太苛刻了一點。
這件事楊元慶沒有和他們事先商量,五名相國皆沉默了,沒有人多說什麽,在讀書人看來,索要賠償是一件難以啓口之事,但在突厥人看來,這卻是天經地義,就像楊元慶開口問咄芯帶來什麽禮物來一樣,楊元慶和突厥打了多年交道,他知道突厥人的規矩和務實,光道歉是不夠,在道歉的同時還必須有實物補償,就像當年薛延陀可汗用十萬張羊皮贖回兒子的屍體一樣。
咄茁出人意料地點了點頭,這個他有心理準備,與隋朝的和解對他們來說是極爲重要,這樣他們就不會腹背受敵,如果北突厥大規模進攻,而隋朝又從後面進攻的話,他們就有覆滅的危險,對他們來說,貿易倒是次要的,關鍵是要和隋朝達成諒解。
“我們能拿出的物資隻有牛羊,作爲對侵犯豐州的補償,我們願無償奉上隋朝所需的五十萬頭牛,以表示我們道歉的誠意。”
五名相國面面相觑,他們都沒有想到突厥人竟如此豪爽,一口氣拿出五十萬頭牛,在河東,一頭牛可以換十石米,這就是五百萬石米的代價,當然,五十萬頭牛對突厥人來說或許不算什麽,牛對突厥冬來說,隻是一種肉食來源,但對隋朝卻是一種必不可少的生産資料,這就是遊牧民族和農耕民族觀念差異。
咄芯的慷慨也出乎楊元慶的意料,雖然突厥人之間調解矛盾沖突,必須有一方要拿出實物進行補償,但那隻是私人之間的補償,而國與國之間的補償,更多是一種姿态,必須要有實物補償,多少并不很在意,這樣就可以對内交代了,楊元慶的底線是十萬隻羊,正好用來犒勞士兵,不料對方竟然開口就是五十萬頭牛,這着實出乎他的意料。
但楊元慶立刻明白了處羅可汗急于和解的迫切心情,估計明年春天,兩個突厥之間要爆發戰争,他沉吟片刻,便微微笑道:“再加二十萬隻羊,希望我們忘記豐州戰役的不愉快。”
幾名相國實在受不了楊元慶這種商人般的加碼,裴矩剛要開口勸說,咄芯卻毫不猶豫道:“那我們就一言爲割……”
剩下的具體談判楊元慶便沒有參與了,他交給裴矩、崔君素二人去和咄芯慢慢談,包括和解條款和貿易的細節,作爲北隋事實上的最高統治者,楊元慶隻需要把握好原則性的大方向,剩下的具體條文商談,他則交給手下去做。
這時門開了,崔君素走進了楊元慶的官房,“總管,你找我嗎?”
“崔相國請坐!”
楊元慶請他坐下,這才笑眯眯問:“怎麽樣,五十萬頭牛和二十萬頭羊,你覺得這個價格還可以?”
崔君素原是五原郡太守,豐州之戰結束後,他曾經大緻匡算過五原郡的損失,如果從物資損失上說,這些牛羊已經足夠了,可如果從傷亡者的撫恤上來說,這還不夠,不過,考慮到突厥人的陣亡要遠遠超過隋軍,那這筆帳就不好算了。
崔君素苦笑一下道:“我不知道是否能補償回來,不過我覺得總管要價着實狠了一點。”
楊元慶仰頭一笑,“這點牛羊對突厥人來說不算什麽,他們一次南侵就要攜帶幾百萬頭牛羊,我看得出,我的要價依然在他們底線之内,所以咄芯才會毫不猶豫答應,我也不打算再和他計較了,有了這些牛,我們就可以解決春耕的畜力難題,而二十萬隻羊則用來犒軍,激發将士們的士氣。”
說到這裏,楊元慶對崔君素又道:“按照禮儀,這次突厥出使我們後,我們還須再回訪他們,我打算讓你作爲我的全權代表出使突厥,你有問題嗎?”
崔君素搖搖頭,“屬下沒有問題。”
楊元慶笑了笑又對他道:“這次我之所以同意和突厥和解,主要是從兩方面考慮,一方面是我們自己需要集中兵力東征,無暇屯重兵去防禦突厥,如果協議達成,我就準備再從車州調一萬五千騎兵過來,那邊留五千軍就足夠了;而另一方面,我并不希望處羅可汗被滅亡,或者烏圖被滅亡,現在烏圖和處羅可汗實力相當,他們的長期内讧才符合隋朝的根本利益,如果草原出現一個統一王朝,那遲早會是中原的大敵,别以爲我和烏圖的關系不錯,隋朝就該支持烏圖,如果你這樣想就錯了,非我族類,其心必異,烏圖或許礙于情面不會南侵,那他兒子呢?啓民可汗的教訓還曆曆在目,崔相國,我希望你能明白這一點。”
崔君素默默點了點頭,“屬下明白,這也是大隋的一貫策略,扶弱攻強,分化以間之。”
楊元慶歎了口氣,“話雖這樣說,可是草原人也不傻,他們也會從民族的生死存亡考慮,放棄内讧,尋求團結,我估計再有四、五年,突厥的内戰就會結束,我們将重新面臨一個新的強大的突厥王朝,不過再有四五年,我們的内戰也該結束了,突厥也會面臨一個新的強大的中原王朝,雙方又将重新開始,但無論如何,豐州一戰,赢來了這幾年的邊境和平,這對我們來說極爲重要,這次你出使突厥,希望能維護天國上朝的尊嚴,不卑不亢,用一種平等的姿态和他們對話。”
“屬下會記住總管的囑托,另外屬下想問,如果突厥希望得到我們的冊封,诿怎麽辦?”
楊元慶毫不猶豫地否定了這個可能性,“他們應該不會尋求冊封,他們的道歉書就是以平等關系的語氣來寫,就算他們想冊封,我們也不能答應,這會傷害到烏圖的尊嚴,我們隻是去和解,消除彼此的敵對狀态,這就是你的使命。”
天漸漸地黑了,楊元慶坐上馬車緩緩返回府中,馬車走得平穩而緩慢,車夫老秦知道,這個時候,老爺會坐在馬車内冉目休息一會兒,他盡量控制車速,不讓馬車颠簸晃動驚醒老爺的休息。
馬車内,楊元慶靠在軟榻上閉目養神,其實他并沒有休息,他的心中在想着遠在北突厥的阿思朵,豐州戰役結束後,阿思朵被處羅可汗帶回了突厥,随即把她交給北突厥的可敦阿努麗,這一晃大半年過去了,阿思朵始終沒有回來。
楊元慶很清楚,烏圖是絕不會扣留阿思朵,她遲遲沒有回來,隻能說是她自己的原因,或許豐州一戰撕裂了突厥和隋朝之間最後一根紐帶,使兩個民族之間徹底翻臉爲敵,一面是她的父兄,一面是她的丈夫,阿思朵無法面對這種仇恨,她隻能選擇逃避。
楊元慶能理解阿思朵的痛苦和無奈,也沒有派人去接她回來,随着時間流逝,這種仇恨慢慢淡化,她遲早會回到自己的身邊。
或許是人慢慢成熟的緣故,楊元慶也感覺到少年的激情已慢慢淡去,很難得有什麽事情讓他激動,讓他熱血奔湧,他身處的地位也不可能再讓他像少年時那樣無所顧忌的率性而爲。
就在這時,馬車忽然停下來了,隻聽見馬車外傳來一個年輕女人的聲音:“青天大老爺,民婦冤枉啊!”
楊元慶一怔,居然有人攔車告狀,這是怎麽回事?他立刻吩咐親兵道:“去問問是怎麽回事?”
片刻親兵回來低聲禀報:“總管,好像和太原王家有關!”
楊元慶微微一怔,他沉思片刻便道:“帶這個女人再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