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敏秋的馬車寬大而舒适,布置很簡潔,車上鋪着地毯,靠窗放着一張小幾,在車廂一角有一隻香爐,青煙袅袅,使車廂裏彌漫着一股淡淡的睡蓮的清香,溫暖如春。
楊元慶靠在車壁上,後腰處墊一個軟枕,他的精神一下子放松下來,閉上了眼晴,此時他什麽也不想,就想好好睡上一覺。
裴敏秋坐在他身邊,握住丈夫的手,抿嘴笑道:“我有話要對你說,你怎麽就睡着了?”
“太疲憊了,不知爲什麽,坐上你的馬車,我就想睡覺!”楊元慶半眯着眼笑道。
“那好!我就說一件要緊之事。”
“嗯!你說,什麽事?”
裴敏秋沉吟一下道:“就是關于甯兒讀書之事,二舅已經兩次讓舅回來提起,他願意做甯兒的師傅,專門教他學問,我考慮他是聞名天下的大儒,所以我有點動心,就想和你商量一下。”
妻子所說的二舅就是大儒王通,他居然想單獨教自己的世子,楊元慶笑道:“你祖父若知道讓王家做甯兒的師傅,他非罵死你不可。”
“我不管他,甯兒是我的兒子,不是他裴家的子弟,我要讓兒子受最好的教育,有本事,裴家也拿出一個名滿天下的大儒,我也可以讓甯兒拜他爲師。”
楊元慶搖了搖頭,“李綱不就很好嗎,爲什麽要換師?”
“可是……我隻是覺得二舅名氣更大,多少權貴子弟都想鑽頭覓縫拜他爲師,現在他主動提出來,願爲專門教甯兒,我覺得這是一個好機會。”
“機會?”楊元慶微微冷笑了一聲。
裴敏秋拉着丈夫的手急道:“你不要這麽冷嘲熱諷,我也知道這件事很重要,當然也知道王家是有長遠打算,所以我沒答應他,等你回來決定。”
“好!我決定拒絕,一個抱着功利心的人來教我兒子,不管他再有學問,人品就低了一等,李綱雖然不肯爲我效力,但他人格品德卻要比王通高得多,學問也不差,把兒子交給他,我才能真正放心。”
裴敏秋也處于一種猶豫起中,其實她也知道王家和裴家的矛盾與暗鬥,作爲一個母親,她一方面希望自己兒子得到最好的教育,另一方面她也不願意自己的兒子成爲裴王兩家暗鬥的犧牲品,所以她很矛盾,王家兩次上門來勸,她都沒有答應。
現在丈夫的決定使她一顆心終于落下,至少她不用再想這件事了,可以派人去王家回絕,這時,她又笑問:“你真打算認丹陽公主爲妹嗎?”
楊元慶懶洋洋道:“不是講好,隻說一件事嗎?”
裴敏秋一怔,立刻笑了起來,伸出指頭在他額頭上戳了一下,“你呀!就知道我要問你這件事,所以先把話堵死了,好!以後我再問你,現在讓你休息。”
楊元慶嘿嘿一笑,慢慢閉上了眼睛,在馬車的輕輕搖晃中,他覺得自己快睡着了。
楊元慶的歸來使有點死氣沉沉的朝局立刻變了樣,首先便是吏部和禮部朕合宣布,萬衆矚目的秋試将在三天後舉行,這是北隋建立後的第一次科舉,将錄取兩百人,補充河東各郡縣以及朝廷中央緊缺的官員,因此格外地引人關注。
對楊元慶以及裴矩、蘇威等北隋高層官員來說,這次科舉卻是一次試探北隋政權的正統性的最佳良機,能看出它在地主階級中的支持程度,因此北隋朝廷極爲重視這次科舉。
此時太原城内已是萬士雲集,來自河東及河北各地兩萬餘名士子齊聚太原城,等待參加這次可以改變人生命運的科舉。
這一次科舉和三年前的豐州科舉又不一樣,三年前的豐州科舉因爲豐州本身比較偏僻,讀書人不多,且過來不易,所以全部食宿都由官府一手包辦,隻要讀過書都可以參加考試,與其說是科舉,不如說考吏,而這一次不同了,來的基本上都是飽學之士,官府在生活上也過問不多,太原客棧邸店衆多,很多寺院也可以借宿,解決兩萬餘名士子的食宿完全沒有問題,而且如果是得到縣學推薦的士子,還能得到一定食宿補貼。
正所謂有人的地方就有階級,兩萬餘士子又分成了三大階層,一個是各大名門家學子弟,包括名門子弟和在名門家學中讀書的異姓子弟,如著名的裴氏家族、王氏家族、薛氏家族以及來自河北的範陽盧氏、柏人李氏、博陵崔氏、清河崔氏、清河張氏、巨鹿魏氏、平鄉柴氏、廣平遊氏、河間張氏等等,他們都有家學,皆派出最優秀的子弟來參加這次北隋科舉考試。
各大名門士族中,除了河北河北兩大地域中,一些來自其他地域的名門子弟也頗爲引入注目,如弘農楊氏、京兆杜氏和韋氏、丹陽謝氏、彭城劉氏、吳興沈氏等等,這些地方望族也有子弟出現在太原城内。
另一個階層便是各地官學子弟,在隋文帝楊堅即位之初,便在各州縣興建官學,在武帝楊廣時爲最盛,培養了大量的讀書人,他們都是隋朝文官的基礎,以入仕做官爲一生追求的目标,在亂世中他們爲官的機會極小,更多時候他們反而成爲各地造反亂匪斬殺的首要目标,家破人亡,妻離子散。
這次北隋科舉是天下大亂以來第一次正式科舉,各地官府紛紛推薦優秀子弟前往太原應試,甚至被窦建德占領的河北各郡也有很多官學生徒趕來太原。
第三個階層便是中小戶人家子弟,自稱寒門子弟,沒有世家身世,沒有官方背景,就因爲幾年前的豐州科舉中錄取了大量寒門子弟,給他們帶來了希望,他們賣田賣房、告别妻子前來太原拼搏,以圖改變自己的人生。
在北隋官員中,有不少都是出身寒門,如黃門侍郎魏征、内史舍人張亮等等,他們深知貧寒學子的艱辛,紛紛上書朝廷,要求朝廷設立濟才館,給這些家境貧寒的學子提供最基本的食宿。
在三大階層中,以名門士族地位最高,他們大多家境寬裕,自己有豐足的旅費,在官場中有廣泛的人脈,在二萬餘士子中,他們最爲活躍,出現太原城内各大場所,其中又以聞喜裴氏和太原王氏兩大家學子弟最爲突出,頗有鶴立雞群之感。
張出塵自從生下兒子楊緻後,便一直在調養身體,平時很少出門,她被封爲側妃,内官職位爲良娣,所以外面都稱她爲張良娣,但在楊府中,家仆丫鬟則叫她二夫人。
出塵住的院子叫芙蓉院,占地五畝,有三畝是池塘,種滿了芙蓉花,也就是荷花,一條彎彎曲曲的白玉橋從荷塘中穿過,中間是兩畝地的小島,小島邊緣柳綠成蔭,中間種滿了奇花異草,在花叢中修建了三棟小樓,女兒楊冰獨居一座小樓,她帶兒子住另外一棟樓,還有一棟樓是給十幾名丫鬟仆婦居住。
此時是十月下旬,已有一絲初冬的寒意,荷塘中的蓮盤大都已經枯萎,一對對鴛鴦在池塘中冬過,出塵帶着女兒楊冰剛從元慶的書房裏回來,楊元慶一路疲勞,已經入睡了。
“冰兒,你要去跟娘說說話,還是去看書?”出塵牽着女兒的手輕聲問道。話
楊冰今年十歲了,被封爲西河郡主,長得亭亭玉立,極像了她母親今出塵身懷武藝,但她卻不想讓女兒習武,她要讓女兒讀書,楊冰現在和弟弟楊甯一起跟李綱讀書。
楊冰急着想回自己的房間,便拉着母親的手撒嬌道:“娘,先生布置的功課我想早點做完,晚上就有時間陪爹爹說話。”
“小丫頭,爹爹回來了就不要娘了。”
出塵笑着在女兒的俏臉上捏了一下,“去!早點做完,晚上讓爹爹看看你寫的字。”—
楊冰嘻嘻一笑,向自己小樓跑去了,出塵望着女兒的背影跑遠,又想着自己懷她時的艱難,這一晃她已經十歲,不由輕輕歎息一聲,感歎歲月流逝之快,自己也二十八歲了。
“二夫人!”身後傳來出塵貼身丫鬟小秀的聲音。
出塵轉身問道:“有什麽事嗎?”
“尤夫人來了,想見二夫人。”
出塵在太原的親戚并不多,她父親一房是餘杭郡望族,但從她生下來,幾乎就沒有什麽來往,母親是吳興沈氏,接觸得比較多,在丈夫楊元慶身邊也有兩個沈氏子弟獲得重要,一個是内衛軍亞将沈興,而另一個是記室參軍沈春,沈春雖然出身敦煌沈氏,但他父親卻是沈秋娘的親兄,所以沈春其實是張出塵的表兄,也是這個原因,沈春被楊元慶用作記事參軍的機要職務。
這個來訪的尤夫人便是沈興的母親,張出塵稱她爲舅母,平時常有往來,并不是外人,張出塵便點點頭,“請她來我的院子!”
很快,尤夫人在丫鬟的引領下走進了芙蓉院,尤夫人今年五十餘歲,梳着高髻,身穿窄袖長裙,滿頭珠翠,打扮得雍容華貴,她是沈興的母親,有從三品诰命。
剛到客堂門前,出塵便笑着迎了出來,“舅母今天怎麽有空來了?”
尤夫人連忙屈身施禮,“參見側王妃!”
“舅母,你又來了,不是說不要這麽客氣嗎?”出塵有些埋怨她道。
尤夫人微微笑道:“今天是有正事找側王妃,所以禮數要周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