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楊元慶在河東郡休整了數ri,準備返回太原之時,大規模的北隋軍家屬遣返開始了,按照一名士兵平均三名家屬計算,這次遣返将有數萬人遷往河東,當然,并不是每家人都願意東遷,但按照最保守估計,也将有三萬人從關隴各地遷來河東。
第一批一萬兩千餘軍屬從蒲津渡河,在北隋官員的引領下,趕着牛車,牽着馬驢,帶着微薄的家産,扶老攜幼走過了浮橋。
就在楊元慶率軍在弘農郡作戰之時,從太原趕來的數十名官員和三百餘名太學生已經在河東郡做好了接收準備,這次軍屬接收由戶部尚書杜如晦全權負責,楊元慶随即又任命剛剛返回河東的元帥府長史李靖率一萬軍隊協助。
在蒲津渡到河東城之間的十餘裏空地上已經搭了數千頂帳篷,黃河邊數十張桌子前,按照關隴各郡縣分别登錄,每張桌子前都排了長長的隊伍,一名官員和一名太學生負責一張桌子,其中官員登記,而太學生在一旁翻閱士兵名冊,查找對應的士兵,在名字後面做批注。
楊元慶在數百名親兵的護衛下,在黃河邊視察家屬東遷情況。他馬上就要登船啓程了。在啓程之前,他需要再向杜如晦交代幾句。
楊元慶翻身下馬,慢慢走到第三張桌子前。笑眯眯地看着移民們登記,負責登記的官員很年輕,隻有二十出頭。姓肖,是戶部的一名從事,他和另一名同樣年輕的太學生負責登記虢縣、陳倉縣和郿縣三縣東遷的軍屬。
兩人見楊元慶站在他們身後,都吓得站了起來,從事連忙施禮,“卑職不知總管在身後,失禮了。”
楊元慶擺擺手笑道:“盡管正常登記,不要受我的影響。”
兩人坐了下來,這時輪到了一對老夫妻帶着兒媳和孫子。一共四人,老漢躬身陪笑:“我兒子叫宋道武。”
從事和顔悅se笑道:“老人家不必緊張,請告訴我。您是哪個縣哪個鄉哪個村的人?”
“小人是陳倉縣闆橋鄉宋家村人。兒子叫宋道武。”
從事提筆在一張硬紙卡片上疾書,太學生在一旁翻名冊查找。楊元慶目光敏銳,一下子看見了,他伸手點了點宋道武這個名字,太學生臉一紅,問道:“老人家是叫宋長弟!”
老漢呵呵笑道:“正是我,我們一家四口前來投靠兒子。”
從事登記完畢,交給他一塊銅牌笑道:“可以了,拿銅牌去後面大帳休息,這塊銅牌一定要保存好,一路各郡縣的口糧供給都要憑它領取。”
“一定收好!一定收好!”
老漢把銅牌貼身揣好,旁邊他妻子卻嘟囔道:“就一塊銅牌,什麽都不給嗎?”
楊元慶微微一笑,提高聲音對周圍所有軍屬道:“大家先去後面大帳休息,出發時會給每戶人家一匹馬,一頂帳篷,三張羊皮、五鬥米和二十吊錢,會有專門的軍士護衛大家北行。”
周圍排隊的家屬都興奮起來,居然還能送一匹馬,衆人議論紛紛,這名老者久曆人世,看出楊元慶身份非同一般,居然有這麽多随從,他笑着上前将楊元慶拉到一邊,低聲問道:“請問這位将軍,北隋能給我們多少土地,聽說還能免稅?”
“土地要看地方,如果願意去定襄郡,那每戶人家可得一百五十畝永業田,如果安置在馬邑郡,是一百二十畝,樓煩郡是八十畝,太原郡隻有四十畝,而太原以南各郡都隻有三十畝,反正越向北土地越多,免稅都是一樣,五年免稅,後五年減半,若士兵陣亡,軍屬則終身免稅。”
楊元慶見老漢有點猶豫,便笑問道:“老漢願意去哪裏定居?”
老漢臉上露出爲難之se,他想在太原郡定居,聽說北方有突厥人,可是北方各郡的土地卻又強烈吸引他,一百五十畝啊!那就是一頃半,大戶人家也不過如此。
“這個我要和兒子商量一下,多謝将軍,請問将軍貴姓。”
“免貴姓楊。”楊元慶笑道。
“哦!姓楊,和北隋皇帝楊元慶一個姓。”
這時,楊元慶身後傳來一個脆生生的聲音,“老漢,你面前這位将軍就是楊元慶,隻不過他不是北隋皇帝,他是楚王。”
楊元慶一回頭,隻見丹陽公主楊芳馨就站在他身後,帶着齊肩帷帽,薄薄的輕紗遮住了面容,隐隐可以看見她的臉龐,很模糊,但她語氣中并沒有笑意,也沒有感到愠意,而是一種很平淡口氣,小宮女玉兒站在她身後,倒是滿臉笑開了花。
老漢聽說眼前這位年輕将領就是聞名天下的楊元慶,自己還拉他的胳膊,吓得老漢撲通跪下,“小民不知,請皇帝陛下饒命!”
旁邊人都一片驚呼,紛紛後退,幾名親兵上前,擋在楊元慶和隊伍之間,
楊元慶把老漢扶起,笑着安撫他道:“老人家不用害怕,你的兒子是我的士兵,那你也是我的長輩,不過我不是皇帝,下次見我,就稱我楊總管好了。”
老漢心中感激,合掌道:“多謝楊總管把我們全家接來,讓我們得以團聚。”
楊元慶拍拍老漢胳膊,又吩咐一名親兵道:“把老漢一家人領去大帳休息,告訴那裏的官員,就說是我吩咐的,他們一家都是老人婦孺,再多給一頭毛驢。讓他們代步。”
老漢千恩萬謝。一家人跟着親兵去了大帳,走出幾十步,老漢忽然轉過身用盡全身力氣高聲大喊:“皇帝陛下萬歲!”
他又再次大喊一聲:“皇帝陛下萬歲!”
隊伍中開始有人跟着他喊了起來。“皇帝陛下萬歲!”
越來越多的人跟着喊了起來,“皇帝陛下萬歲!”
喊聲響徹雲霄,楊元慶笑着向衆人高舉拱手。表示對大家的感謝。
這時,楊芳馨冷笑一聲道:“楊總管,你好像很陶醉?”
“他們一定要喊,我也阻止不了。”
楊元慶手一攤,無奈地苦笑道:“你也親眼看見了,這不是我的本意,公主殿下!”
楊元慶目光落在幾步外丹陽公主的帷帽上,銳利的目光仿佛看透了覆蓋在她臉上的薄紗,楊芳馨并不畏懼他銳利的目光。向前走了一步,眼中的憤怒之火更加炙盛,雖然她隻有才十三歲。但國破父亡的打擊使她變得堅強起來。不再是從前那個嬌養寵溺的小公主,她怒視着楊元慶。從她雪白的貝齒裏擠出一句話來,“你和宇文化及又有什麽區别?”
楊元慶銳利的目光消失了,變得柔和起來,臉上帶着一種令人倍感溫暖的微笑,柔聲對她道:“公主應該在船上才對,怎麽跑到這裏來了?”
楊元慶目光又迅速瞥了一眼不遠處十幾名護衛公主的親兵,臉上笑容消失,眼中閃動爍着不滿,黃河岸邊人多混亂,他們怎麽能讓公主随意上岸?
“他們在忠心執行你的命令!”
楊芳馨眼中的怒火消失了,其實她心裏也明白,楊元慶并不希望這些庶民逾規亂喊,隻是她心中痛恨,她痛恨任何一個搶走她父親稱号的男人,他們都是殺她父親的兇手,楊元慶也不例外,她盡量克制住心中恨意,聲音依舊很平淡,語氣中充滿了寒意,“不是嗎?而且我是在行使你的諾言。”
“我的諾言?”楊元慶有些不解。
楊芳馨手掌中出現一塊銀牌,語氣中多了一絲嘲諷,“你忘了嗎?這是你給我的,我可以憑它随時離開,所以我向他們下達了命令,我要離開,他們隻能讓我上岸,結果我發現你并不守承諾,他們一直跟着我。”
楊元慶笑了笑,他真的忘了,這面銀牌在她剛來時送給她安心,不過是哄孩子的玩具罷了,怎麽可能真的讓她離開,他的目光又漸漸變得有些銳利起來,注視着她道:“你可以離開河東,但我的親兵不會離開你,而且你也隻有三次機會離開,不要輕易浪費了。”
“再說!說不定最後一次,我就徹底離開,再也不回來。”
楊芳馨的語氣裏終于有了一種笑意,但這種笑意并不令人愉快,而是一種冷笑,還有一種被愚弄後的惱火,她今天利用這面銀牌做了一個試探,發現她并不是真的能離開。
楊芳馨停住了腳步,對小婢玉兒冷冷道:“你如果再對他傻笑,以後就不要跟着我,就跟着他傻笑好了,你也可以叫他皇帝陛下。”
玉兒臉蓦地脹得通紅,小聲道:“公主,你這話怎麽說,楊将軍可是我們的恩公啊!”
楊芳馨回頭瞥了一眼楊元慶,依舊用一種冷淡的口氣對玉兒道:“欠他的人情我以後自然會還他,但也用不着對他獻媚傻笑,走!”
楊芳馨轉身揚長而去,楊元慶望着她尚有些纖細稚嫩的背影,他一直把她當做是孩子,可現在他忽然發現,她的心正漸漸走向成熟,曆史上,她是李世民的楊妃,不知那時的她,面對李世民又是一種什麽樣的心态?
“總管,這個公主有點太高傲,真的不懂得知恩圖報。”旁邊一名親兵低聲抱怨道。
楊元慶搖了搖頭,“她是亡國公主,不是一般民女,不要用對一般民女的想法去看待她。”
楊元慶的聲音低微起來,隻有他自己聽得見,他自言自語,“她其實一點都不高傲,她的壓力太大了,如果用心體會,可以感覺到她心中的害怕。”
回到船艙裏,楊芳馨一頭撲在床褥上,失聲痛哭起來,她今天終于意識到自己是亡國公主了,所謂北隋,不過是水中月,鏡中花,楊元慶最終還是會稱帝,大隋注定将滅亡。
她又恨自己的軟弱,幹嘛還要回來?永遠離開就是了,但她真的沒有勇氣離開,她不知自己該去哪裏?大隋亡國了,天下竟無她立足之地,到處都是虎視眈眈盯着她的眼睛,血紅、貪婪、殘暴,她仿佛被這些目光撕成了碎片,亡國的黑暗使她忽然感到無比的害怕,無所依靠,她竟縮成一團,淚水奪眶而出,無聲地呐喊,“父皇,快來救救女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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