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山勢起伏,這裏的山形清瘦,郁郁蔥蔥,小溪潺潺從山中流下,和馬邑郡的山勢相比,這裏的山更多了幾分靈秀之氣。
在山體環抱中間,是大片田地,麥子已經收割,田地裏長滿了綠油油的水稻,溝壑旁巨大的水車緩緩轉着,無數農民在田地裏忙碌,當大隊騎兵從他們身旁經過,很多人都驚訝地站起身觀望,但他們沒有驚慌失措地奔逃,這支騎兵盔甲鮮明,赤旗招展,很明顯不是打家劫舍的亂匪,而是隋軍。
楊元慶勒住戰馬,向一名路旁拾牛糞的老人問道:“老漢,請問裴家村在哪裏?”
老人看了他們一眼,慢慢吞吞指向前面一條山嶺,“翻過那座山嶺就是,你們可以繞過去。”
“多謝老者,請問裴相國的府邸也在這裏嗎?”
老人笑了起來,“村子裏隻有拾牛糞的裴老漢,坐牛車的裴老爺都去了縣城,你們應該去縣城才對。”
“多謝了!”
楊元慶一拱手,随即令道:“去聞喜縣城!”
一萬騎兵順着官道繼續向縣城方向開去,一旁,徐世勣笑問:“既然來拜訪裴氏,總管爲何不帶裴晉來?”
楊元慶笑了笑,“我也隻是臨時起意,若能早想到,我會帶他來。”
徐世勣這一次出任南路軍行軍司馬,跟随在楊元慶左右,大家相處近一個月,徐世勣已漸漸和衆人熟悉,他也不再像剛來時那樣小心謹慎,有時也會說說笑笑。
徐世勣望着遠處的山嶺。眼睛裏閃爍着一種複雜的神se,“五年前,父親也曾經想讓我來裴學讀,他找了很多關系。最終裴學答應了,但我卻不肯來,和父親吵翻,一度離家出走,結果進了瓦崗,”
“爲什麽不來?”
“我認爲亂世将至,哪裏還容得下一張桌。”
徐世勣輕輕歎息一聲。神情顯得有些落寞,苦笑道:“其實我應該聽父親的話,來裴學讀五年,我的命運或許我又不一樣了。”
楊元慶瞥了他一眼,他隐隐聽出了徐世勣藏在話語背後的一絲惆怅,問道:“你是後悔瓦崗嗎?”
徐世勣半晌不語,楊元慶的話點中了他的心事,他過早地參與到造反之中。&&到最後所有造反者都是給後來人做了墊腳石,楊玄感成全了李淵,翟讓成全了李密。高士達成全了窦建德,包括劉武周也成全了楊元慶。
他跟錯了主公,整整浪費了五年時間,這是他心中一直的遺憾,但他卻不想對任何人提及,包括楊元慶,他也不想說。
徐世勣沉默了,楊元慶也不再多問,催馬對将士們道:“加快速度,在聞喜城外駐紮休息!”
。。。。。。。。
半個時辰後。隊伍來到了聞喜縣城,聞喜縣城坐落在一塊盆地内,三面山勢環抱,四周都是大片農田,一片片不大的樹林分布在農田之中,灤水緊靠着縣城東面流過。
和其他縣城一樣。聞喜縣也是增高了城牆,加寬了護城河,募集千名本鄉青壯保土防賊,一名騎兵前去通報。
聞喜縣縣令名叫趙守安,四十餘歲,大業五年科舉高中,是裴府門下子弟,由裴矩推薦出任聞喜縣令,已經擔任了五年縣令,修路建橋,勸農濟貧,興辦學堂,在當地口碑極佳,頗有民望,他聽說豐州總管楊元慶來了,連忙出城迎接。
趙守安當然知道楊元慶爲何而來,他一面派人去通知裴家,一面帶領縣中諸官出城見禮。
趙守安見對方聲勢浩大,足有萬人,暗暗有些擔憂,正好今天裴寂也在城内,如果他們遇到該怎麽辦?
趙守安無奈,隻能硬着頭皮快步走到楊元慶馬前,躬身施禮,“下官聞喜縣令趙守安參見楊總管!”
楊元慶欠身笑道:“我們隻是途徑貴縣,打擾縣令了。”
“楊總管一路秋毫無犯,下官和縣民都感激不盡,不知小縣可能爲楊總管效力?”
雖然是一種客氣,但趙守安說完便後悔了,萬一楊元慶要進城怎麽辦?
楊元慶看懂了他臉的表情變化,便淡淡道:“我們一路不進縣城,若有需要都是出錢購買,豐州隋軍軍紀嚴明,縣令不用擔心。”
趙守安心中不安,他連忙轉身将縣丞拉來介紹,“這是我們裴縣丞,正是裴家子弟。”
裴縣丞前施禮,“在下裴通濟,清石房孫輩,歡迎姑爺回鄉。”
楊元慶知道清石房便是裴蘊一房,此人應該是裴蘊的族孫,見他年約三十歲,清秀儒雅又不失jing明能幹,頓時對他很有好感,楊元慶下馬還禮笑道:“那就煩請裴兄帶我去裴府。”
既然楊元慶是以裴府孫婿的名義來聞喜縣,趙守安完全放了心,至少不會和裴寂撕破臉皮,他也知道騎兵需要飼料,便連忙命官員帶着倉曹去城中購買。
楊元慶讓楊思恩安排士兵就地駐營休息,自己則帶着徐世勣和數百親衛進城去拜訪裴府。
縣城内人來人往,頗爲熱鬧,各種商鋪内物品琳琅滿目,酒肆内生意興隆,尤其鋪和學舍衆多,随處可見身着儒袍長衫的讀人身影,一輛牛車從旁邊經過,隻見一名年輕士子坐在牛車持大聲誦讀,旁若無人。
“聞喜縣學風很盛,就算鄉間農民也會想辦法讓孩子讀幾年,能夠識字,一般中戶人家都會讓子弟讀十年以,這都是受裴家學風的影響。”
裴通濟指着遠處一座高塔笑道:“總管看見那座塔閣了嗎?那是文昌閣,也是就是著名的裴學所在,最盛時有三千學子,現在還有數百人。”
楊元慶凝視着文昌閣,他知道崔、裴這些名望大族之所以數百年不衰,關鍵就在于重教育。他們不僅僅培養本族子弟,也培養了大量優秀人才,這些優秀人才官居高位,或者是當地大族。他們也就成爲名望大族的一種勢力。
比如河東各郡縣官員,至少有兩成和聞喜裴氏有關,這也是山東各大士族勢力能和關隴貴族抗衡的最重要原因,不僅僅是他們本族子弟,還包括他們大量的優秀門生,所以聞喜的裴學,清河及博陵的崔學。太原的王學,範陽的盧學,這些都是隋朝著名的學府,能進去讀的學子幾乎都是各郡縣的名望子弟。
這裏已經離裴府不遠,裴通濟見左右無人,便低聲對楊元慶道:“元慶,有件事我要告訴你,裴寂也來了。今天剛到,就在裴府内。”
楊元慶一怔,裴寂并不是聞喜裴氏啊!他來做什麽?
“他也是裴家子弟?”楊元慶疑惑地問道。
“他是河東郡桑泉縣裴氏。曾經是聞喜裴氏偏支,但兩裴已經百年沒有往來了,李淵封他爲聞喜縣公,所以他便來商量兩裴合并之事。”
楊元慶冷笑一聲,他知道李淵的用意,占領了關中,得到關隴貴族的全力支持,他又想打山東士族的主意,想得到山東士族支持,便于他謀取天下。裴家就是一個突破口,想利用裴寂來作爲橋梁。
“那裴家态度如何?”
裴通濟也冷冷道:“家主在豐州,清石房之祖在江都,李淵背叛隋朝,勾結突厥,裴家焉能事之。裴寂既來,不過是敬而遠之罷了。”
楊元慶點點頭,他估計裴家也不會答應,聞喜縣公是裴矩的封爵,他裴寂也封一個聞喜縣公,這算鸠占鵲巢嗎?
“元慶,最好你能在聞喜縣駐軍,這樣李淵也無法向我們施壓。”
“我知道,等我拿下太原,我會把裴家宗祠暫時遷去太原,防止李淵把你們逼去長安。”
說到這,楊元慶忽然生出一個念頭,既然裴寂在這裏,那麽李叔良的軍隊就不會太遠,一定也在附近。
“裴寂帶來多少人?”
“帶來一百多護衛,都住在驿館。”
楊元慶回頭一招手,親兵校尉羅淼立刻前,楊元慶低聲吩咐他幾句,羅淼點點頭,立刻帶着十幾人離去了。
“元慶,你這是。。。。。”裴通濟不解地問。
楊元慶淡淡一笑,“沒什麽,我想從裴寂随從口中掏點情報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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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府位于城東,是一座占地百畝的大宅,由于戰亂影響,裴家數百子弟都搬進了城内居住,裴家子弟家風嚴謹,子弟皆知達禮,在聞喜縣聲譽極高,聽說是裴家子弟,縣中人都會禮讓三分。
目前裴家家主依然是裴矩,裴矩和裴蘊的子女大多住在東都洛陽,但由于瓦崗軍進攻洛陽,洛陽城大量人逃出,包括裴家百餘名族人,都逃回了聞喜本宅。
楊元慶到來,正好遇到裴家族人大量從洛陽返回,此時裴府門前站滿了歡迎他裴家子弟,包括裴敏秋的父親裴文意和母親王氏,每個人的眼中都充滿重逢的激動和期待。
在一片歡呼聲中,楊元慶終于來到裴府門前,他也看見了丈人,連忙翻身下馬,前跪下見禮,“婿元慶給嶽父嶽母見禮!”
裴文意高興得呵呵直笑,連忙扶起女婿,“快快起來!”
楊元慶又給嶽母王氏見禮,王氏最喜歡這個女婿,又問他敏秋怎麽不一起回來,卻被丈夫瞪一眼,“元慶是來打仗的,敏秋跟着做什麽?”
這時,楊元慶若有所感,他一轉頭,隻見裴寂出現在十幾步外的大門旁,身後跟着幾名侍衛,目光yin冷地看着他,衆人也發現了裴寂,一下子安靜了,裴府大門前的氣氛變得尴尬起來。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