盡管關隴士族和貴族子弟對五原郡的秋試不屑一顧,但對于寒門子弟,這種以公平考試入仕的機會是極爲寶貴,盡管各郡官府嚴禁士子北上,但還是有上千關隴寒門士子湧進了九原縣,尋找他們的人生機九原縣已準備充分,給所有前來參加秋試的士子們提供免費食宿,不過,還是有很多士子都願意湊錢在各酒肆内喝酒聚會,談論天下大事。
在九原縣南門外,有一座叫做‘巴山水,的酒肆内擠滿了前來用餐的士子,這裏距離士子們居住的郡學較近,每天都有大量士子結伴湧來,生意格外火爆。
下午時分,數十名随從護衛着兩輛馬車從南方風塵仆仆而來,随從首領奔至前面一輛馬車前,躬身道:“老爺子叫我嗎?”
馬車内傳來一個蒼老的聲音,聲音雖老,但jing神很好,“闵校尉,這邊有座酒肆,我們先休息一下!”
“好!我這就安排。”
老人又叫住了他,笑道:“去問問江姑娘,她如果不願意就繼續走。”
校尉又催馬到第二倆馬車前,躬身道:“江姑娘,老爺子說想在酒肆休息一下,問問你的意見。”
馬車内的聲音很輕柔,“閣老想休息,我沒有意見。”
數十人簇擁着兩輛馬車向酒肆而來,一名夥計迎了上來,滿臉堆笑道:“各位來得很巧啊!剛剛走了一批士子,空出不少位子,大家請進小店休息。”
車門開了,第一輛馬車下來一名jing神矍铄的老者,看樣子已七十餘歲·正是高,高跟随楊元慶進京後,随即便去蜀郡投靠兒子高表仁,在蜀郡住了大半年·便聽說了楊玄感造反,楊元慶被迫逃亡豐州之事,他心中深感不安。
恰好此時楊元慶寫信邀他去豐州考察,高便毅然決定去豐州一趟,不料在長安遇到了也準備去豐州的義成公主,才得知義成公主已改随母姓,叫江佩華·他們便一同結伴前來豐州。
這時,第二輛馬車上的義成公主也下來了,不過她已改名爲江佩華,和隋朝公主已沒有關系,她穿一身白se長裙,頭戴帏帽,身材修長,風姿綽約·宛如不染人間煙火的仙子,在這蕭瑟的冬ri裏格外地引入注目,連見多識廣的店夥計都看得眼睛發直。
尉遲绾瞪了一眼夥計·店夥計如夢方醒,慌忙道:“幾位客人樓上請!”
盡管已是下午,但酒肆内依然坐滿了酒客,基本上都是士子,一樓已經坐滿,二樓有一半位子空着,幾名夥計正在清理,而另一半則坐着數十名士子,大聲談論着,使酒肆裏格外熱鬧。
江佩華的進來立刻使酒樓内安靜下來·幾乎所有士子都向她望來,盡管看不見她的容顔,但她絕代風華般的氣質依然令士子們看呆了眼,有人低低驚歎,“美哉!傾國傾城,羅敷可嫁?”
甚至不少人的眼睛轉到了尉遲绾身上·她沒有帶帷帽,同樣容顔俏麗,卻有一種英姿飒爽之氣,隻是她手握橫刀,目光冷厲,令士子們不敢多看,目光又轉到江佩華身上,她的一舉一動都優雅溫婉,令人心醉。
江佩華帶着尉遲绾在一處靠窗的桌前坐下,高則坐在她們對面,數十名護衛則坐在他們四周,這種情形他們已經習慣,看一看沒有關系,隻要不上來惹事,護衛們都不會過問。
一名夥計上來伺候,高指指護衛,“給他們上酒菜,我們這邊來三杯清茶便可,如果可以,再來兩盤瓜果。”
夥計一臉爲難道:“新鮮瓜果倒是有,但沒有茶,隻有酪漿,茶被朝廷禁運,市面上已經看不見了。”
“那就來幾盤瓜果,再來三杯清水。”
“好咧!”
夥計剛要走,高又叫住他,好奇地問:“怎麽有這麽多讀書士子,附近有官學嗎?”
夥計笑着解釋道:“老爺子是剛來五原郡!官學倒是在百步外,不過大後天将是五原郡的秋試,現在縣城裏集中了四五千讀書人,都想着考試求功名呢!”
高點點頭,“原來如此,你去!盡快上菜。
夥計奔去了,江佩華抿嘴一笑,低聲道:“如果這些士子知道閣老在這裏,不知會有什麽反應?”
高呵呵一笑,捋須道:“我已淡出朝堂多年,估計這些年輕士子都已不知道我,現在是年輕人的天下了,可以不知道高,但不能不知道楊元慶。”
江佩華默默點了點頭,她已一年多未見到楊元慶,也不知道他怎麽樣了。
夥計片刻送來瓜果清水,又給護衛們上了烤肉和蒲桃酒,酒桌上變得熱鬧起來漸地,士子們也不再關注江佩華,他們又開始談論起天下之事。
一名士子大聲道:“諸君可聽說楊義臣在高雞泊斬殺了張金稱和高士達,擊潰亂匪二十餘萬,河北之亂平矣!”
角落裏一人卻冷笑道:“平個屁!楊義臣一個瞎子罷了,自以爲有功,他不過是在給窦建德做嫁衣,替窦建德殺了張金稱和高士達,河北亂匪更加強盛。”
高有些驚訝,他向此人望去,隻見另一邊的角落裏坐着一個年輕的黑臉士子,衣着寒酸,和另外幾人一桌,高穎暗暗忖道:“此人倒了解河北之亂。”
幾名士子臉脹得通紅,站起身斥道:“你又知道什麽?在這裏胡言亂語。”
那名黑臉士子卻不慌不忙道:“在下知道窦建德禮賢下士,寬以待人,絕非草莽之輩,将來必成河北之雄,他早想除掉張金稱和高士達,是怕失失軍心,現在楊義臣替他除去,他豈不快哉?我還知道,蒲山郡公李密投靠了瓦崗,朝廷卻不聞不問,ri後瓦崗必成朝廷心腹大患。”
李密上了瓦崗,酒樓裏一片寂靜,更多人是疑huo,此時李密并沒有什麽名聲,衆人隻知道他是關隴貴族,但他有什麽才學卻很少有人知曉,高卻知道李密大才,當年楊素最看重李密,特命兒子玄感和李密交往,不料李密卻投靠了瓦崗,這讓高也頗爲驚訝。
他端起茶杯慢慢走到黑臉士子前,肅然問道:“李密投靠了瓦崗,這個消息可當真?”
黑臉士子點點頭,“千真萬确!”
他忍不住又歎道:“我認識李密,勸他來豐州投楊總管,他卻斷然拒絕。”
高若有所悟,又笑問他道:“你認爲李密爲何不肯來豐州?”
“我以爲是一山不容二虎!”
高暗暗贊歎,“這個年輕人倒頗有幾分眼光。”
“小友是哪裏人?口音不太像關隴一帶。”
黑臉士子見高氣質儒雅,目光湛然,非同于常人,他不由肅然起敬,起身施禮,“在下荥陽士子張亮,家境貧寒,求仕無門,聽說豐州以才取士,所以特來報考。”
高捋須點點頭,“希望你能金榜高中。”
他又對衆人道:“以才取士是大勢所趨,隻要大家有真才實學,就一定有發揮才能的機會,就算這次考不中,也不要灰心,隻要再刻苦攻讀,明年還有機會,年輕人的銳氣和青chun,是你們最大的财富,你們也是大隋王朝的希望。”
高的話赢來酒樓士子的一片鼓掌聲,他們誰也想不到,這位慈祥而卓然不凡的老人,便是大隋王朝最德高望重的宰相。
忽然,酒樓外傳來一陣ji烈的馬蹄聲響,仿佛有千餘騎兵到來,酒樓内外一片鴉雀無聲,所有士子都面面相觑,不知發生了什麽事?
江佩華站起身向窗外望去,片刻,她臉上lu出一絲溫柔的笑容,隻是帷帽面紗遮住了臉龐,沒有人能看見她的笑意,這時,樓梯口一陣急促的奔跑聲,酒肆掌櫃跑上來對高連連施禮道歉,“老先生,是我怠慢了,楊總管親自來迎接老先生。”
酒肆内一片嘩然,士子們聽到楊元慶親自來迎接這個老人,都驚訝萬分,這個老者會是誰?是朝廷高官嗎?有人猜會不會是裴矩,楊元慶的嶽祖父不就是裴矩嗎?也不少人偷眼向江佩華望去,或許楊元慶來迎接的是這個仙子般的女子。
這時,黑臉士子張亮忍不住問道:“請問老先生貴姓?”
高捋須微微一笑,“老夫姓高。”
說完,他向江佩華點點頭,兩人緩緩下樓去了。
酒樓上士子們議論紛紛,姓高的官員會是誰,是高孝基嗎?那黑臉士子張亮忽然一陣ji動,高聲大喊道:“我知道他是誰了,他是高!”
衆士子一片驚呼,一齊向窗戶湧去,隻見酒肆外有上千騎兵戒備,白裙女子已經上了馬車,豐州總管楊元慶親自拉開車門,請高上車,高上車時,忽然想到什麽,回頭又向二樓的士子們看了一眼,笑着向他們招招手,上了馬車,兩輛馬車在騎兵們的護衛下進了城,很快便從視野消失。
衆士子長籲短歎,原來和他們一起吃飯的老人,竟是聞名天下的名相高,他們竟然不知,黑臉士子張亮呆呆地站在窗戶旁,他自言自語,‘大丈夫若不能爲相,當虛度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