丘和呆立了半晌,他是軍旅出身,看出大營的駐軍至少在萬人以上,難道靈武郡已經被楊元慶占領了嗎?如此,他來做太守還有什麽意義?
護送父親前來就任的三子丘行恭勃然大怒,他一揮長槊,厲聲喊道:“朗朗大隋天下,竟公然謀反,我去問他們!”
丘行恭撥馬奔出幾步,丘和大喝一聲,“給我站住!”
丘和知道自己這個兒子雖然已三十餘歲,但脾氣暴烈,行事沖動,若不嚴厲束縛,他會闖下大禍,他沖上前便是一記耳光,大罵:“渾蛋!你要害死我嗎?”
丘和狠狠瞪了他一眼,怒道:“連聖上都不敢動兵攻打,你算什麽東西,如你魯莽闖下大禍,我非宰了你不可。
丘行恭低下頭,心中含恨,卻不敢再吭聲,這時,一隊騎兵從遠處疾奔而至,老遠便喊道:“是丘太守嗎?”
丘和一怔,回頭望去,隻見來了二十餘人,爲首是一名身着文官袍服的男子,三十餘歲,他一下子認出來,這不是李诠之子李靖嗎?
丘和和李靖之父李诠jiao情深厚,李靖年少時他還指點過李靖武功,不過李诠去世後,他們間的往來便少了,丘和已有七八年沒見到李靖。
他知道李靖被楊元慶舉薦爲幽州司馬,後來楊元慶叛逃豐州,李靖也跟去了,如此說來,李靖此番不是來叙舊。
丘和又囑咐兒子幾句,他催馬上前笑道:“李賢侄,數年未見了。”
李靖在馬上躬身施禮,“世叔身體康健,令人欣慰。”
丘和微微一笑:“老骥尚能伏枥,我自當爲朝廷效勞,爲聖上分憂,賢侄怎麽會在這裏?”
“我是從豐州而來,奉楊總管之命來見世叔。”
李靖這樣一說,sijiao便成了公事,丘和點點頭,“那随我進城一叙!”
李靖向丘行恭見禮,丘行恭卻沉默不語,李靖一笑,不以爲意,與丘和并駕齊驅同行,丘和馬鞭一指遠處軍隊大營,“李司馬,那是怎麽回事?”
“白瑜娑luan匪不久前侵擾過靈武郡,郡兵人少,無法應對,便向豐州求救,楊總管特派一萬騎兵前來護衛靈武郡,暫時駐紮此處,不會進城,請太守放心。”
這不是進城不進城的問題,丘和默然無語,他不知道楊元慶的暫時駐紮,究竟要暫時到多久?
縣城内頗爲熱鬧,人流如織,熙熙攘攘,商業繁華,絲毫沒有受到城外駐軍影響,不時可以看見一隊郡兵列隊走過,軍容整齊,讓丘和頗爲滿意,他心中的不安也漸漸平靜下來。
一行人來到郡衙,在郡丞許涵的主持下,舉行了簡單的拜印儀式,丘和便正式成爲靈武郡太守,他來不及和郡丞細聊,便将李靖請入客房談話。
他們一路上已經入題,此時丘和也不再寒暄,開men見山問道:“李司馬就明說!楊元慶是什麽意思?”
李靖也不急着把黃金拿出來,他淡淡笑道:“楊總管的意思其實很簡單,希望丘太守能繼續遵守前任韋太守簽署的六郡共同防禦協議,就隻有這個要求。”
“那城外的駐兵怎麽辦?”丘和又繼續問。
“如果丘太守答應遵守協議,而且屈突通的軍隊也離去,那麽,一萬駐兵将會撤離靈武郡。”
丘和在官場中曆練四十年,早已成jing,他沉思片刻道:“那份協議我還未看,這樣!讓我看一看,了解一下情況,三天後我再答複李司馬,如何?”
李靖站起身拱手笑道:“那我們三天後再談!”
就在丘和抵達靈武郡的同一天,關内讨捕大使、左屯衛大将軍屈突通也率五萬大軍抵達了弘化郡北部的弘德縣,這裏是馬嶺水上遊的丘陵地區,山丘低緩,溝壑縱橫,大軍在起伏不平的山道上艱難行軍。
屈突通也是隋朝老将,年約五十六七歲,縱橫沙場多年,有着豐富的作戰經驗,這次他率軍至關内剿匪,真正的用意是将楊元慶的勢力趕出關北,但屈突通又得到了聖上旨意,命他盡量避免和楊元慶的軍隊爆發戰争,作爲一名大将,這種命令讓他感到屈辱,他必須看楊元慶的臉se來進軍。
屈辱歸屈辱,他卻無可奈何,他必須尊重聖上的旨意。
“禀報大将軍,前方已是弘德縣!”一名士兵上前禀報。
屈突通也看見了,遠方一座盆地内出現了城牆,那裏便是弘德縣,緊靠馬嶺水。
“傳我的命令,大軍進駐弘德縣!”
五萬大軍浩浩dangdang前往弘德縣而去,弘德縣是一座小縣,縣城周長不足十裏,城内人口不到千戶,幾經白瑜娑luan匪侵襲,縣民或逃亡或被殺死,城内居民隻剩下二百餘戶,連縣令也被luan軍擄走,生死不明,縣城内隻有一名張姓縣尉,帶着百餘名男子守衛城池。
聽到朝廷大軍到來,張縣尉吓得慌忙帶人前來迎接,張縣尉在屈突通戰馬前跪下,“弘德縣縣尉張平參見大将軍!”
“你們縣令爲何不來見我?”
張縣尉垂淚道:“縣令兩個月前被luan匪擄走,至今生死不知?”
屈突通一愣,又問道:“luan匪最近可來過這裏?”
“回禀大将軍,擄走縣令後便一直沒有出現。”
沉默半響,屈突通問他道:“靈武郡最近的情況你了解嗎?”
張縣尉搖了搖頭,“卑職上次去靈武郡是一年前,最近縣民隻有逃走,沒有回來,卑職不知。”
屈突通心情索然,便下令道:“大軍就地駐營!”
五萬隋軍開始駐紮營地,一頂頂大帳矗立,數千士兵在營地周圍挖掘壕溝,埋放鹿角,一隊隊斥候四散而去。
此時天se已黃昏,屈突通帶着百餘親衛,騎馬來到附近的一座山丘上,從上向下俯視紮營的情況,這是他的風格,他喜歡從高處視察紮營,這樣視野更加廣闊。
殘陽漸漸西落,餘晖撒在山丘和軍營上,大地抹上了一層殷紅的血se,使屈突通心中生出一絲不祥的預感,他的目光向西北方向望去,他是想進駐靈武郡,一種直覺告訴他,楊元慶的軍隊極可能已經搶先,屈突通長長歎了口氣,他心中對大隋王朝的未來充滿了憂慮
次ri,屈突通接到斥候情報,楊元慶已派一萬騎兵進駐了靈武郡,另外在鹽川郡的一萬豐州騎兵也已是戰備狀态。
屈突通萬般無奈,隻得下令大軍東進延安郡。
靈武郡回樂縣,城西的軍倉前聚集着一千餘人,八百郡兵守衛着這座存儲有三十萬石糧食的大糧倉,目前回樂縣内的糧食倉庫一共有四座,規模最小的是義倉,隻有存糧兩萬餘石,其次是縣官倉,有存糧五萬石,再其次是郡官倉,有存糧十萬石,但最大的卻是軍倉,有存糧三十萬石。
此時在軍倉前聚集的上千人分兩派對峙,一邊是守軍倉的八百郡兵,另一邊是新任太守丘和率兩百餘名郡縣衙役。
直到上任三天,丘和才深切體會到了共同防禦協議的深刻含義,靈武郡的所謂郡兵已經不再歸郡裏指揮,指揮權被楊元慶奪走,這樣一來,城men的控制權、城内治安管理、河道控制權,以及靈武郡萬頃軍糧田,全部都被豐州控制,他這個太守的權力被奪走一半,隻能審審案子,管管民事,就算管民事,也有很大一部分權力被奪走,比如征調民夫,沒有軍隊協助,他們根本就辦不到。
丘和心中異常沮喪,他今天想視察軍倉,卻被郡兵阻攔,不準他入内,這令丘和有些惱羞成怒了。
他當即調來兩百衙役準備硬闖,但守倉郡兵卻毫不示弱,也立刻增援五百郡兵,變成八百對兩百。
丘行恭騎在戰馬之上,揮舞長槊準備率衙役沖進去,這時數百郡兵同時舉起軍弩,刷地對準了丘行恭,軍倉校尉大喊:“你膽敢沖擊,我必将你she成刺猬!”
丘和見又有上千郡兵向這邊支援而來,他便知道已無法入内,隻得暗暗歎息一聲,對丘行恭道:“不要再鬧了,回郡衙!”
此時丘行恭已被上千郡兵包圍,用弓箭和軍弩對準他,丘行恭也無計可施,隻得被迫跟随父親離開了軍倉。
“父親,楊元慶欺人太甚,向朝廷禀報!”丘行恭恨恨道。
丘和搖了搖頭,他歎口氣對兒子道:“明天你就回長安去!靈武郡的事我自己能處理好。”
丘行恭愣了半晌道:“父親想屈從嗎?”
丘和苦笑了一聲,“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靈武郡就是豐州的屋檐,我還能直得起腰嗎?”
“可是父親怎麽向聖上jiao代?”
“jiao代?”
丘和看了一眼兒子,冷笑道:“我若丢了靈武郡,被楊元慶直接吞并,那才是無法向聖上jiao代,你走!留在這裏,你會給我惹禍。”
丘行恭眼中she出仇恨之se,慢慢低下了頭。
一行人回到郡衙,一名随從奔下來禀報:“太守,豐州李使君又來了,在客房等候。”
丘和點點頭,三天時間已到,他也想和李靖攤牌。
房間裏,李靖背着手站在窗前,他心裏有數,以丘和的爲人,他應該知道該怎麽辦?
這時,men開了,丘和從外面走了進來,李靖轉身拱手笑道:“世叔想好了嗎?”
“請坐!”
兩人坐下,李靖還沒有拿出五百兩黃金,他覺得不需要給丘和什麽賄賂,他也會一樣乖乖服從,李靖面帶笑容,耐心地等待丘和回答。
丘和歎了口氣道:“協議我可以續簽,但我有兩個條件。”
“世叔請說!”
“一個條件是城外騎兵請駐紮到五十裏外,另一個條件是,回樂縣有三座城men,至少讓出一座城men給我,否則,我有一種坐牢的感覺。”
李靖沉yin一下道:“我說過,駐兵隻是暫時,隻要世叔肯簽署協議,隻要屈突通的軍隊撤退,豐州騎兵自然就會撤走,至于讓出一座城men,我可以答應。”
說完,李靖取出六郡共同防禦協議,放在丘和面前,“世叔請簽字!”
丘和提起筆,心中很是無奈,如果屈突通的軍隊進入靈武郡,他或許就不會簽字,偏偏屈突通的軍隊去了延安郡,這就意味着,屈突通也放棄了靈武郡。
丘和隻得在協議後面簽下了自己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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