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豬看得很是好奇,扭頭問身邊一個同圍觀的人:“老爺咋在這個地方練護院的?”
那個一見是金豬,也打招呼:“豬哥回來了,這不是練護院呢,是練莊丁。咱這莊子裏開了壇,名喚八仙會,等到收稻後,全莊要一起練。那三個頭裹玄巾的是結壇演法的三個師兄弟。左邊那個是三師兄沙二,練的是鐵頭功,手使條鏈子鞭,外号就是‘鐵鏈神鞭’。右邊,右邊胖的那個是二師兄,叫馬進,練的是鐵肚皮,用一條白蠟杆,外号‘長坂金槍’。最厲害的就是大師兄,就是正巡查的那個。大師兄叫陳昇,練的是金鍾罩,渾身上下刀槍不入。前些天,有人拿髡賊的快铳要試大師兄的金鍾罩,沖着大師兄放了一铳,你猜怎樣?”
說着那人抹了一下滿嘴的口水,得意的看了看金豬,見金豬正聽的聚精會神,就接着說:“大師兄一口就把那铳子給叼着了,嘎嘣嘎嘣跟嚼炒豆一樣,就把铳子給咽了。然後拍拍肚說,‘沒放鹽,太淡。’”
金豬不由的驚詫道:“真有這麽厲害?”
“那可不是!”那人堅定的說,“全莊人當時都在這打谷場看着呢。”旁邊一起看的三兩個閑漢也一起複合,還有人指着一棵榕樹,“當時先沖着那棵榕樹試了一铳,那铳子到現在還沒取下來呢。”
金豬指着香案問:“這開的壇也是白蓮教?”
“淨渾說。”剛才沒有插上話的人急切說道:“咱這拜的可不是白蓮教。那是玉皇的牌位!”
自從天啓年間的山東聞香教暴動之後,白蓮教這個老牌的民間教門已是天下皆知。徐鴻儒亦是威名遠播,關于他的“法力”的各種傳說,已經到了“怪力亂神”的地步。縱然是在廣東這樣民間教門不太興旺的地方,白蓮教的名頭也是無人不知。那人一聽“白蓮教”三個字,馬上便來了個否認三連,接着又趕緊解釋道:“這次是玉皇大帝看見下界髡賊用妖術興風作浪,令西王母娘娘出山收徒,降妖捉怪,保大明江山的。黃仙姑就是西王母娘娘的親傳弟子,手裏拿的團扇乃是娘娘授予的兩樣法寶。那扇子能扇五行風,黃仙姑極是靈驗,現在領着莊裏的婦人在李老爺家别院修法煉仙陣呢,練七七四十九天便能成功,到時候能搬的天兵天将前來助陣。豬哥你家裏的不也跟着黃仙姑一起練法,她沒給你說叨?”說着又上下打量了金豬,接着意味深長的笑了起來。
金豬雖然最遠也隻是在附近的幾個村子打個轉,但逍遙圩卻也是個人來人往的地方,要比尋常鄉野村夫算是多見過世面,聽的隻是半信半疑。但這既然是李老爺的主意,他自然不敢置疑。又看了一會練刀,便繼續去尋活去了。
原本五月收早稻種晚稻的時候正是農村短工最忙活的時節,收割、曬稻、脫粒,收完早稻,喘不過一口氣馬上就要施肥、耘地、放水、插秧……把晚稻種植下去,真是一刻鍾也不浪費。從早做到黑,沒有歇氣的時候。頭上是太陽曬,腳下是滾燙的田地,可這也是短工門收入最豐厚,吃得最好的時節。不但一天三頓米飯管夠,還能見葷腥。如今已經是五月底,各家都在準備夏收夏種的時節,但凡土地多的人家,都要預先約好短工,免得到時措手不及。
金豬到往年的老客戶家都去了一回,名爲“請安”,實際便是去約活。令他欣慰的時候,用工的需求倒是沒有減少,澳洲人來“厘清田畝”之後,雖然澳洲人頒布的新田賦名義上比大明要高,但是因爲産權明晰,田賦計算明白,交納簡單,不再需要承擔許多不知由來的加派和攤派,不少田主的負擔反而減輕了,加之澳洲人對糧食的需求大幅度增加,不少人家都擴大了種植面積,用工也增加了。還有些田戶見他的是把做活的好手,要他不要打短工了,不如來當個長年,待遇從優。
李修傑隻說“思量思量”,實際上并不把這些邀請當回事。要當長年不如去老爺家當,好歹是同族,多少有個照應,再說當長年能積攢下幾個錢?他這些年吃得虧也多了:當長年主家說得好聽,一年給多少銀子,吃穿都是主家的;到了主家,樣樣都要錢。到年底一算大賬,能拿到六七成工錢就算不錯了。最讓他不情願的是除了種地做活之後,主家還把他們當奴才用,宅邸裏有重活粗活都叫長年來做,連個賞錢都沒有。
好在這一圈走下來,他把接下來兩個月的時間也都給排滿了,工錢也比過往要優厚。他盤算着忙過這兩個月,也能攢上一筆錢了。能東莞去買幾丸“鎮咳丸”--據說那藥治咳嗽最靈驗,一服便起效。隻是價格昂貴,一丸便要五十文。
妻子求來得黃仙姑的香灰雖然也見效,卻也做不到治根,吃一劑也就好上幾天而已。而他也不願意老婆天天去“修法”,他總覺得這“修法”有問題,就算沒問題,蓮娘每兩三天就要荒廢掉半天的他也不甘心--有這時間,幹點什麽不好!
買藥多下來的錢,先存起來,等宗家再放墾的時候,用這筆錢去活動活動關系,也能領墾上十來畝地,墾出來就是自家的佃地了,他也就不用再這樣靠打短工維生了。自己娘若是能把咳喘病給治好了,家裏幫着搭把手,蓮娘就能從絲棧賒些蠶繭回家來缫絲,多少掙幾個錢,家裏又能寬泛些……
回來的路上,太陽照在他的臉上,熱烘烘的,李修傑卻一點不覺得難受。這熱辣辣的感覺難得的讓覺得舒服,這日子有了盼頭人也有了精神――雖說大夥都說大明也好,大宋也好,誰來不都得納稅完糧。沒想到澳洲人這一來,居然讓他的日子好過了不少。他尋思着既然要做農活,得到集上置辦些新農具。
收稻最重要的農具便是一把合用鋒利的鐮刀。這物件他家裏自然是常備的,用起來倒也順手。隻是前些日子他在逍遙墟上一家鋪子裏看到了澳洲人的新農具,那真是鋼口又好,用起來又趁手。隻是東西看上去十分的輕薄,多少讓他有些懷疑“不耐用”。要說價錢,原本是很貴,如今也和普通的鐮刀差不了幾個錢了。
前幾日他聽買過的人說,澳洲農具很結實,并不象他想得那般嬌貴,于是他也盤算着要買一柄,做起活來才麻利些――畢竟以後他還要給自家的地做活呢!
想到這裏,金豬心裏美滋滋的,腳步輕快的往回趕。快到李家圍的時候,卻見河道裏來了一條小艇,正往村落方向而去。
東莞這裏河道縱橫,多用舟楫代步,來一條小艇再常見不過。然而這條普通的小艇上的人卻引起了他的注意。船頭或蹲或坐着三四個年輕人,正在大聲的說笑。
從他們的短發和對襟小褂,金豬立刻就知道:這是“假髡”來了!
說起髡賊金豬在逍遙墟打短工的時候便見識過不少。當初髡兵就是坐着冒着黑煙的小火輪到逍遙墟的。墟市上的商戶百姓走避一空,隻有墟主帶着幾個仆役留下預備着支應差事。髡賊在墟上打尖休息了一個時辰又登船走了。沒買什麽東西,也沒征發什麽,隻是叫墟主的管事掃了幾大鍋的開水供應
再後來,他在墟上又見到“稅務局”的人到墟市上來征稅,也是坐着小火輪,在一隊髡兵的護衛下來到逍遙墟。也就是從那次征稅開始,澳洲人的銀元和票子開始流通――因爲收稅的不認白銀和銅錢。各家商鋪一陣慌亂,誰也不知道哪去找這些“澳洲錢”,好在沒多久墟上的一家雜貨鋪就挂出了“兌換代辦處”的牌子。
再後來,便是去年冬天澳洲人的“工作隊”,來這裏重新“清産厘賦”,這次來得人就多得多了,許多年輕的髡人,挎着包,在一隊隊髡兵的保護下下鄉來丈量土地。當時這工作隊的老巢就設在墟市上。靠着碼頭搭建起了帳篷,碼頭上停滿了小船,還有裝着炮的小火輪。金豬也被叫去幹活,幫着從運輸的補給船上卸下一個個神秘的木箱子,上面全都用黑漆寫着“秘密”。
再後來,髡賊就不太露面了,雖然偶然也有幾個假髡到墟市上辦事,或者過路的髡船靠岸打個尖。再也不見人到鄉下了。百姓們都松了口氣,這“髡”總算是過完了。
誰當皇帝,誰當縣太爺,百姓們并不太在意。但是從舊有的習慣出發,很怕見到“官家”來鄉下――隻要這些人一露面,不是破财便是挨打,絕沒有好事。
這些“假髡”來這裏做什麽?金豬心裏一陣緊張。沿着河下去,就是李家圍!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