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素娘沒有翻看多久,就選中了兩款。
郭熙兒一看,這兩款是平日裏賣得最好的幾款中的。大約這周素娘是從閨蜜中得來的消息。
何曉月見狀當即将相關票據開好。
“周女士,請您到更衣室去量體。”
周素娘起身往更衣室而去,何曉月拿了皮尺和本子跟了進去,一個随身的丫鬟也想跟進去,卻被周素娘狠狠地瞪了一眼,呵斥道:
“無禮!”
郭熙兒趕緊攔住丫鬟,解釋說訂做亵衣不同于其他衣服,要脫到近乎**的程度才能量體,若是你家姨娘不願意你貼身伺候,還是不進去爲好。
跟來的丫鬟并非周素娘的貼身婢女,更多是來“監視護持”的。郭熙兒這麽一說,便不再堅持進去伺候。
何曉月幫着周素娘脫卸身上的衣服,又一件件的挂起,直到露出貼肉的小衫,才用皮尺開始給她量胸圍。正俯身上去,隻聽周素娘壓低了聲音問道:“你莫要大聲,我有事問你。”
何曉月一驚,差點沒把皮尺落下。她穩住心神,低聲道:“什麽事?”
“你們這裏是不是有個男人……”
“男人”一詞入耳,頓時令她警覺起來。大戶人家眷屬外出,家主老爺最忌諱的便是與外男接觸。而悶在家中整日無所事事,窮極無聊的大家眷屬,也往往會利用這樣的機會偷會情人。
要做豪門大戶的生意, 就不能犯這個忌諱。因此萬紫閣對員工的教育中就特别強調過:不準當牽線的王婆, 更不允許在男女在店内私會交通;此外,接觸女顧客的員工全部爲女性。男設計師和工藝師、技工一般不接觸女顧客,如果要接觸,也要有女性同事在場。以免發生什麽事情說不清。
但是周素娘這麽真刀真槍的問上來, 她也不能回答。
“我們店裏男員工有好些, 您說得是誰?”何曉月含糊其辭。。
“剛才給你們送餐點的那個……”
“吳新生?!”何曉月吃了一驚,不由自主的說出了這個名字。頓生悔意:自己怎麽能答她的話呢!
“原來叫吳新生……”周素娘似乎有些失望, 又追問道, “這是他的本名嗎?”
“這我可不知道。我才來沒幾個月。”何曉月說話愈發加上了小心。
“他的左胳膊肘上是不是有一處燙傷的疤痕?”
“這個,我可不知道……”何曉月搖頭了, “他的左胳膊殘了。再說平日裏都穿着衣服。”
“那……他今年多大?”
“大概三十上下吧。”何曉月盡可能的模糊着字眼, 不知道她爲什麽對吳新生這麽感興趣。不過有一點她是明白的,不能沾惹這事!
周素娘的臉上忽然浮現出興奮的表情,喃喃自語道:“是了, 年齡對得上……”
何曉月隻想趕緊結束量體,手上加快了速度:“麻煩擡一下胳膊。”
“他是香山縣人嗎?”
何曉月遲疑道:“吳師傅的确是從廣東過來的。是不是香山縣的我也不知道。”
周素娘的臉上流露出複雜的表情,似乎有些想說又不敢說的模樣。好幾次都是欲言又止。
何曉月哪裏敢再和她搭話,額頭上冒着汗,飛快的量着尺寸,在本子上記錄。
大約是見量體就要結束, 周素娘的臉上流露出矛盾的神情, 忽然,她似是下了什麽決心似的, 從懷裏掏出一封信函,猛地塞到她手裏。急促地說道:
“姑娘,我知道你是個好人。我多有不便, 有些話不能細說。麻煩姑娘将這信函轉交給那位吳師傅!”
“這……”何曉月差點失聲驚叫起來,下意識地便将信往外推。大約是動靜大了些, 外面的郭熙兒問道:“怎麽了?”
“沒什麽, 沒什麽, ”何曉月趕緊道, “我的皮尺掉了。”
“你當心……”
周素娘愈發焦急,貼在何曉月的耳畔低聲道:“姑娘。此事無關私情, 還請姑娘行個方便……”說罷,何曉月隻覺手中又被塞入了什麽物件。
還沒等她反應過來,周素娘已經開始穿衣服了。何曉月趕緊把東西都塞在口袋裏,幫她穿好衣裙。臨到出門, 周素娘又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低聲道:“這事關乎奴婢的一生, 求姑娘行個方便,奴婢結草銜環定當報答……”
何曉月心亂如麻, 好不容易把周素娘一行人都送出門去,二人回到辦公室, 郭熙兒打開米粉的蓋子,嘀咕道:“米粉都糊了……”吃了起來。何曉月胡亂吃了幾口,便推說手裏還有事,一個人躲到資料室裏。
資料室裏沒有專門的工作人員, 平日裏是設計師們自己打掃整理的。一般不會有人來,也隻有設計師們有鑰匙。很是清靜。
何曉月躲進資料室, 把夾在本子裏的東西都拿了出來。
一個是信函, 沒有封口。信封上也沒有任何的款記。何曉月不敢抽開看, 再看另一樣東西, 卻是個包得嚴嚴實實的手巾包, 沉甸甸的,打開卻是五塊銀元。
五塊錢,的确不是一個小數目,隻是用來穿傳個信,何曉月當然是不信的。
她思來想去,這件事隻能和郭熙兒商量。雖然她是個大嘴巴,但是她是自己的靠山,自己不告訴她就是見外,出了事情她絕不會保自己。郭熙兒的姐姐是元老的生活秘書,隻要她肯幫忙,什麽事都過得去。
她當下把郭熙兒找到資料室,一五一十的把事情和她說了, 又給她看了東西。
“這可怎麽辦?”何曉月焦急道。
郭熙兒這下也傻眼了, 這事她還是頭一回遇到。
“這可咋辦?”她拿着兩件東西翻來覆去的看。
“我是想,上交也不是爲一個辦法,但是萬一洩露除去了,怕是要給周素娘釀成大禍……”
“有什麽大禍?”郭熙兒是小門小戶出身,來臨高的時候年齡又小,完全不知道這裏的兇險。
“這事要是給曲家的人知道了,她輕則一頓家法,失寵幽居;重則百般折磨,逼得隻能自盡尋死。”
“這麽可怕……就一封信……”郭熙兒有些不信。
“就一封信!哼哼,”何曉月心想你哪裏知道這其中的兇險!“大戶人家最重閨閣關防。妻妾私下交通外男便是滔天大罪!就算這封信沒什麽要緊的内容,她意圖送信給吳新生這件事就夠她挨頓闆子了!若是老爺疑心病重或是大娘要害她,還要百般拷問,到時候真得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郭熙兒花容失色,她遲疑道:“如此說來,這事不能讓别人知道。不然就是害了她!”
“嗯,”何曉月點頭,“這信也不能交給吳新生……”
“不如我們看看。”郭熙兒的好奇心又起來了,“都不知道到底是什麽信呢?也許沒什麽大礙。”
“還是不要看了吧……”
“看看又怎麽樣。”郭熙兒不以爲然,“也許沒什麽大事呢。”
何曉月有心要勸,但是見她興緻勃勃,也不好違拗她,也就默許了。
打開信封,抽出一張白紙。展開一看,上面隻有三個字:“倭堕低”。
郭熙兒奇道:“這是什麽意思?”
何曉月卻知道,這是溫庭筠一首小令《南歌子·倭堕低梳髻》裏的一句“倭堕低梳髻”。
這首詞寫得是女子的春日相思之情,是溫庭筠的名作之一。何曉月暗暗腹诽:就這還“此事無關私情”!這周素娘也不是尋常之輩。
她看郭熙兒不解,她便把這首詞一五一十的解讀了一遍。
“可是這上面隻有三個字啊。”
“隻有三個字,也猜得出就是這句了。”何曉月道,“就是女子愛慕相思的意思。”
“那,豈不是說她看上了吳師傅?”
“這還用說!”何曉月說,“她還知道吳師傅左臂肘下有傷疤,是香山縣人,十有八九是過去的舊相識,老相好!”
“好浪漫……”郭熙兒的眼睛變成星星了。
“浪漫啥呀。”何曉月哭笑不得,“鬧出事來可不得了。”
“那我們怎麽辦?”郭熙兒也意識到裏面的嚴重性,她思考了一下說,“那就知道隻能報告了。但是按照制度就得把她拉黑……”
“使不得使不得。”何曉月知道這個制度是能夠保證店鋪聲譽,防止店員陷入醜聞中的最好保護措施,但是措施一出來,曲家的人必然會起疑心,“這下周素娘可就活不成了!”
“那怎麽辦?”郭熙兒問道。
“我看,這事隻能來個釜底抽薪。信自然是不能幫她送得。還是就是吳師傅,怎麽弄個法子讓周素娘在這裏看不到他,自然就沒什麽想法了。”
郭熙兒點頭,說:“曉月你說得對,這樣才周全。說起來姐姐最近和我說了,說廣東那邊馬上要上很多項目,需要人手。問我有沒有想推薦的人。派過去的都是當幹部。我也沒什麽人好推薦的,幹脆就推薦他去吧。吳師傅人挺好的,再說他也隻是缺了半條胳膊,走路寫字都沒有妨礙,在這裏當個看門的雜役也太委屈了。不如就此遠遠地把他打發了,大家都有好處。”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