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就是小侄陳霖。”陳宣忙不疊的彎着腰給眼前的澳洲女人介紹。
“哦,我聽說了,原是這裏的少東家。”女人不經意的說道,陳宣的面頰扭曲了一下。
陳霖趕緊道:“少東家說不上,這織坊是族裏的公産,掌事原是我爹。小人随着父親在這裏幫過忙而已。”
“你們這裏真稀罕,一張嘴就是族裏的。”女人笑了笑,“坐,坐,一個個彎腰曲背的象個紅燒大蝦似的。”說着自顧自在黑闆前先坐了下來。
陳家叔侄也繼而落座。女人說:“我先自我介紹一下,我叫李幺兒,這是我的學生沈蘇。”
陳霖又要起身,李幺兒笑着擺了擺手:“你一個好好的年輕人,也學這麽多套路。”她的目光在陳霖身上轉了幾圈,問:“你多大了?”
“小人虛長二十二歲。”
“哦,很年輕呐!”李幺兒說,“你二叔說你很熟悉這一行--做了幾年?”
陳霖道:“說來慚愧,小人讀書不成,十三歲就在織坊裏給父親幫忙了。”
“有什麽好慚愧的,你們讀的聖賢書有屁用。”李幺兒毫不在意的直接蹦出一句粗話,“還是在織坊裏做事實實在在。”
陳霖算不上讀書人,但是聽到眼前這女人直接把聖賢書批做“屁”,心裏還是一陣别扭。
她話語一轉,說:“我和沈蘇受元老院屬下‘天地會’的委派,來這裏從事絲業改良的工作。既然你是行家裏手,相信我們以後的合作會很愉快。”
“是,小人唯馬首是囑。”
“你這麽客氣做什麽?”李幺兒看了看眼前的年輕人,這個陳霖和他叔叔明顯不同,雖說其貌不揚,但是頗有朝氣,講話應對拘禁,眉宇間卻看得出人很聰慧。比起市儈氣十足,說話總是虛虛實實的“二叔”來,這年輕人看上去舒服多了。
李幺兒來廣東其實有半年多了。這幾年她一直來往于臨高和杭州之間,推行她的蠶種改良方案,成效斐然。在杭州的鳳凰山莊和臨高各建起了一個制種場,專門培育蠶種。杭州的制種場的蠶種因爲産出的生絲優良,已經在杭州周邊的養蠶戶中取得了一定的信譽,漸漸地推廣開了。按照農委會的推廣方案,未來臨高的蠶種場将作爲蠶種的培育科研基地,而杭州的蠶種場則進行商業化的規模育種,逐漸淘汰杭嘉湖平原上的土種。
但是杭州畢竟不是綠區,趙引弓在杭州再牛逼也不過是個缙紳。有許多不便和制肘之處。
大陸攻略一開始,農委會就把目光投向了廣東。
然而在19世紀以前,外銷的生絲和絲綢大多産自江浙。以廣州的出口絲織品而言,出口的以“南京絲”--即江浙地區的爲最大宗;其次是四川的綢緞,沿着長江運到兩湖,再走湘江、贛江運到廣州。北方的山東、河南一帶也有一些特色綢緞運銷。
這也就意味着元老院的出口貨源全部掌握在大明朝廷手裏。拿下廣東之後,這種“轉口”生意的風險大爲增加。杭州站還能不能繼續承擔起生絲的采購轉運業務也是要打個問号的。一旦明廷斷絕貿易渠道,絲織品來源斷絕或者大幅度減少,勢必會影響到出口――進而影響商譽。這可是元老院最不願意看到的。
在廣東擴大蠶桑業和絲織業就成了迫在眉睫的一件事了。
廣東是亞熱帶氣候,水熱光照條件遠好于江南。江南地區即使在現代也隻飼養春秋兩蠶,珠三角卻能飼養五季。養蠶缫絲的基礎條件非常好。舊時空裏,從康熙年間開始,粵絲生産受外貿刺激不斷增加,到了清末,廣州出口的生絲一度全部由珠三角地區生産。綢緞織造業也有了很大的規模。
但是,從郭逸的廣州站曆年收集的情報資料看,本時空的珠三角雖有蠶桑生産,有絲綢織造,但是無論規模還是質量,在整個外絲出口上隻是一個小角色。在這裏推廣新式絲業大有可爲。
珠三角一告平定,在天地會的安排下,李幺兒就帶着自己的親授門徒沈蘇和幾個芳草地蠶桑職業班的畢業生,一起到了廣州。
李幺兒在杭州的一年多時間裏,先後收了十幾個女孩子當學生學習蠶桑。以這批學生爲基礎,在鳳凰山莊又搞了一個蠶桑講習所。她離開杭州之後,這個講習所就由芙蓉代爲主持。而她把王四娘家的兩個女兒帶去了臨高,送進了芳草地的蠶桑職業班學習。
沈杭沈蘇兩姐妹在學業上進步很快,加之每次出差李幺兒都要帶着她們。姐妹二人年紀雖小,卻俨然是農委會蠶桑方面的主要技術人員了。
然而到了廣州不多久,就遇到了鼠疫,白白被困了幾個月,好不容易鼠疫消退,才得以開始着手蠶桑推廣。
李幺兒的推廣方案就是仿效當年費達生在吳江開弦弓村設立推廣所的做法,找一個有一定蠶桑養殖和加工基礎的地區,設立示範蠶場和缫絲作坊,逐步推廣新蠶種、新技術,提高生絲質量。這種做法需要的人力物力較少,比較穩妥。
到哪裏去找元老院的“開弦弓”呢。李幺兒在廣州和熟悉本地情況的元老、歸化民多次商談,最終選定了香山縣的南沙村。
傳統的廣東蠶桑業,多集中在順德、東莞、香山一帶。李幺兒經過一番篩選,選中了香山縣。
香山縣在明代剛剛淤積成陸,開發度還比較低,屬于“下縣”。相對人口密度和土地價格也低。發展空間大,它距離廣州不遠,又有珠江水道聯系,交通便利。作爲廣州特别市的重點治理區,安全性有相當的保證。
另外,香山縣南沙村有一間頗具規模的絲坊主人對元老院“态度積極”,也是她最終選擇這裏的原因之一。
李幺兒帶着自己的推廣班子和北炜派給她負責護衛的一個國民軍警備班來到南沙村,和陳宣談起“合作”的事宜,立刻就獲得了陳宣的積極響應。李幺兒又參觀了豐生和織坊,覺得這裏的基礎條件還不錯,附近也有不少蠶桑戶。當下決定在這裏開辦推廣所。
既已确定了地址,李幺兒便寫信回廣州,立刻在南沙操辦起來。又是改建廠房,又是訂購設備,忙得不亦樂乎。
然而她很快就發現,這位“積極分子”實在不靠譜。
倒不是說陳宣有“陰謀”或者“心向大明”之類,而是接觸時間長了發現此人實際上對蠶桑和絲業一竅不通。
李幺兒之所以選擇找一家當地的合作夥伴,目的就是爲了了解當地傳統的蠶桑業,以便做出針對性的改良。偏偏這個陳宣十問九不知,很多細節上的東西更是說不明白。日子稍長,李幺兒手下的人和織工、當地村民漸漸熟悉了,才知道這陳宣是個“地棍”式的人物,這絲坊也不是他的--而是他趁亂搶占下來的。
知道真相之後李幺兒大失所望。但是事已至此也沒法再改弦易轍了。隻能捏着鼻子繼續合作下去。陳宣雖然在專業領域很爛,但是在“辦事”上卻很有能耐,隻要吩咐給他的事情都能辦到。
原本她對南沙這樣宗族勢力強大的村落多少還有些忌憚,但是陳宣卻出奇的“搞得定”,不論是族裏還是村裏,都不敢違拗他。讓她在村裏的開展工作很是順利。倒也成了不可或缺的“人才”之一了。
陳宣見這女澳洲人的表情十分滿意,知道自己介紹的沒錯。他心裏其實很是矛盾:要讨好澳洲人,就得讓這個侄兒出頭;可是侄兒若是得了澳洲人的信任,這絲坊自己就是一場空。萬一陳霖懷恨在心,再到首長耳畔吹吹風,更是不堪設想。
正暗暗擔憂,忽見李幺兒的目光在自己這邊漂浮不定,卻不說話,他趕緊起身告辭。
李幺兒見陳宣出去了,這次對陳霖道:“今後我們就是合作夥伴了。我們澳洲人做事講究的直來直去。你有什麽疑慮或者問題,都可以當面和我說。”
“是……”
李幺兒止住了他的話頭:“我知道,你爹才是豐生和的主人,你二叔嘛,我心裏也明白。”
陳霖吓得趕緊起身,道:“不敢,不敢。”
“不敢什麽?”李幺兒毫不在意,“不過你二叔于我們,還是一個得力的基層幹部。你們叔侄二人呢,要把目光放得遠一些,格局大一些,不要盯着眼前的這個小小的絲廠不放。元老院治下,有得是發家的機會。”
陳霖不由地想起了表叔對他說得話--看來澳洲人是真得打算大辦作坊了!眼前這女澳洲人居然跑到這麽個窮鄉僻壤來開作坊!
如果自己在這裏能學到一些澳洲人辦工廠的本事,或者更進一步,能得到這女澳洲人的青睐,有了她的支持,之後在南沙辦棉紡廠也是水到渠成的事情了!
想到這裏,原本有些頹唐被迫的心境開朗了不少。當下道:“既然首長看得起小人,小人盡心竭力辦事就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