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引弓看着門廳前院子裏或坐或站的十來個大小不同的孩子,一個個蓬頭垢面,形銷骨立,有的看起來還算健康,有的勉勉強強的走了進來,但是一下就坐在地上不能起來了。
不忍心之餘,卻又覺得渾身發癢――幾天前把女孩子帶回來,也把她身上的跳蚤、虮子之類的帶了回來,當晚把他咬得渾身抓撓,起了不少紅包和疙瘩。隻好起來又是洗澡又是換衣,又是打藥水驅蟲。再看眼前這幾個,不用想都知道破衣爛衫下有多少寄生蟲正在窺觊他的肉體。
“一個個都跪下磕頭,見過老爺。”蔡實大聲的吆喝着。
有幾個跪了下去,有的卻搖搖晃晃的直接趴在了地上。趙引弓心中不忍,說了聲:“不用行禮。”仔細的瞧了瞧,大多數是男孩子,也有幾個女孩。年齡小得不過四五歲,大得有十三四歲。不過趙引弓知道窮人的孩子營養不良,發育一般都遲滞,實際年齡恐怕要大上些。
“都是孤兒?”趙引弓問道,“确系自願投效到我宅爲奴的?”
“确實都是。”蔡實趕緊說道,又趕緊對孩子們喊道:“你們自己快說!”
“确系情願。”聲音七零八落,又慢又長。
“諸老爺,你看……”蔡實把臉轉向身邊一個又幹又瘦的書辦――這是仁和縣的戶房書辦,今天是特意請來給立券備案的。一般來說,這種事情并非一定要經官動府,但是當初他們在接受培訓的時候曾經受到過告誡,在穿越集團威力之外的地方,收留人口要很謹慎,因爲當時專有一票歹人以此爲業,很容易被搞得人财兩空。情報員孤身在外又不便直接和人起沖突。
“好了,好了,我都瞧見了。”諸書辦拿了一個不小的紅包,心裏正樂和,當然不會來挑眼,“起券畫押吧。”
蔡實抖擻精神,讓孩子們在賣身文契上按了手印,全部帶下去剃頭、洗澡、換衣。趙引弓在宅邸的廢園上修繕了幾間屋子,暫且作爲宿舍之用。又請了個大夫爲孩子們治病,全套的“淨化”程序如法炮制。又派人專門照管。他攜帶來的十幾名随員都是淨化營出來,對這套體制并不陌生,無非是具體而微。等孤兒身體稍稍複原,就帶着孩子們在廢園裏自己動手清理出一塊空地來充當操場,每日做操跑步鍛煉身體,又在廢園裏種菜養雞,即鍛煉身體又補充夥食。趙引弓讓奉華去當掃盲教師,按照丙種文憑的要求進行初級教育。
趙引弓知道眼下自己想在收容教育人口上大有作爲是很困難的,特别是缺少足夠的人手。所以他對收容來的十三四歲以上的大孩子特别重視,着重于人格和學識的培養――未來他們就是杭州站可以很快投入使用的基本幹部人才。至于十歲以下的孩子,以後還是要逐批轉運回臨高念書的。
隻有從橋面上收容來的小女孩子他決定留在身邊親自教育。給她取名叫和甯。其他孩子他也一一取了名。其中六個十二歲以上的大孩子,他分别取名爲:東華、西華、福甯、芙蓉、麗正、延和。這些名字與奉華、和甯一樣,都是宋代宮殿的名稱。
大孩子單獨住一間宿舍,趙引弓每天都抽出一定的時間親自去給他們上課。大孩子雖然心智較爲成熟,但是長期流浪乞讨的兒童,人格心裏多半都有扭曲的地方,亦會染上各種惡習。臨高有一整套管理和教育流民的方式方法,什麽人都可以派用處。但是在這裏他不得不慎重,所以收容兒童的時候特意關照蔡實,氣色好言詞伶俐的流浪乞兒一律不要,暫時隻收容那些即将餓死和被抛棄的孩子。
這麽一來,他覺得現在人手實在又少了些。當下關照蔡實和孫旺才,有來源可靠願意賣身的就收留下來――一律立“絕契”。
趙引弓除了收容兒童,擴大奴仆隊伍,又用幾天時間實地踏勘了杭州的主要市集和各種貨物的行市。對杭州的貿易狀況有了大緻的了解。看來,在杭州最容易來錢的還是絲綢業和茶葉行業。
自唐宋以來,江南就以種桑養蠶著稱,明代尤其發達。特别是太湖下遊的蘇州、湖州。松江、嘉興、湖州、杭州一帶都是重要的蠶桑産區,每年都要生産海量的生絲和綢緞,而杭州作爲一個重要的交通樞紐,不但浙江全省的貨物在這裏流轉,連來自南直隸的蘇州、湖州的絲産品也在此地集散交易。
至于茶葉,浙江本身就是産茶大省,而鄰近的皖南又是茶葉的重要産地,每年都有大量的安徽茶葉通過徽杭古道運到杭州來,在杭州當地加工集散。
絲綢和茶葉都是海外貿易中的重要商品,在内貿中也是受歡迎的大宗商品。如果能在杭州控制一絲一茶,在利潤上不會比雷州的糖差多少。
不過要如何插手這兩個行業,趙引弓一時還打不定注意。他對蠶桑業和茶業都不熟悉,更不用是17世紀的狀況了。
想來想去還是要找一個熟悉行業的人來帶路才行――正好這時候蔡實又從外面收容到一戶沈姓人家,說是願意入府爲奴的。
“他家情願全家投效入府。”蔡實說着遞上一張帖子。上面開列了這戶人家的全家姓名、年齡、性别清單。
趙引弓見帖子上新投效的這戶人家:一對夫妻三十上下,下有三個兒女。最大有十三歲,最小的隻有五歲。
全部賣身價隻要十兩。便宜的簡直不敢相信――别得不說,光他們家這個十三歲的女兒,交給人牙發賣起碼也能賣個二十兩。趙引弓倒有些遲疑了,這戶人家賣身算是什麽來路?
蔡實說這家人是仁和縣的蠶農,原本家中還有幾畝桑地,不合去年養蠶的時候桑葉短缺,借了高利貸,利滾利的一家子的土地房屋全給債主收走了,現在走投無路,情願賣身爲奴。隻是要求契内注明:“不能離散骨肉”、“主家遠遷離杭準自贖”二條。
怪不得他們隻要十兩銀子,趙引弓心想,原來在這裏還有個伏筆。早聽說過浙江人處事精明能幹,看來這是由悠久的曆史傳統的。
“老爺,他們原本就是蠶農,養蠶、種桑、缫絲全是行家裏手。老爺若是買幾畝桑地,交由他們打理,不愁每年不落個百十兩銀子的用度……”
蔡實說得起勁――最近他看到老爺經常注意綢緞生絲方面的事情,認爲他肯定對此有興趣,所以又添了這麽一番話。
趙引弓點頭表示滿意:“不錯。就留下吧。”
“要不要傳來給老爺磕頭?”
“當然。叫他們來。”
不一會,蔡實便帶了人過來。一家子擠在台階下給趙引弓磕頭。趙引弓瞧了瞧,雖然是鄉下的作田的百姓,摸樣倒還齊整。尤其是主婦,二十八九歲的摸樣,長得嬌小玲珑,眉目清秀,一副江南水鄉女子的摸樣,大女兒還沒發育,摸樣也很可人。而且母女都是天足――趙引弓很是滿意。
“先在下房裏撥一間安置。”趙引弓吩咐蔡實,“照規矩辦。需要的衣服夥食照規矩一體撥給,不得短少。”
“是,小的明白。”蔡實哈腰道。說着又呵斥道,“還不趕快謝過老爺?”
幾個人趕緊又跪下磕頭。趙引弓問道:“你們是蠶農?”
“是,小的過去以種桑養蠶爲業……”男人趕緊說道。
“這麽說你們對養蠶很在行了?”
“小人們過去就是以此爲業。”男人說道,“小的種桑,老婆和女兒養蠶缫絲。缫了絲再賣給絲客人,以此爲生。”
“嗯,那你就說說,本地方的蠶桑是怎麽一個買賣?詳細說來與我聽。”
“是,老爺!”男人新投靠入府,原本惴惴不安,現在聽說家主要他說說種桑養蠶的事情,想來家主有借重自己之處,當下打起精神源源不斷的說了起來。
他一口杭州土話,鄉下人又少于他人接觸,所以說話條理不好,不免講起來颠三倒四。幸好有蔡實在旁翻譯解說,這才讓趙引弓知道個大概。
養蠶首先要有桑葉。所以但凡養蠶的人家,多多少少必有幾畝土地用來種桑采葉。若是自己土地少或者桑葉不夠,就要向他人預租或者外購。因而很早就有了專門交易桑葉的“葉市”。前者是預交定錢,到時采摘;後者則随行就市。養蠶三眠之後蠶葉消耗極大,若是本身土地少,又遇到桑葉行情高,蠶農就不得不高價買桑葉,往往就要借高利貸。
但是養蠶收益很高:若是當年幹繭、生絲的行情還過得去,蠶農還清本息之後剩下的收入不但足以支付賦稅,還能抵償全家人一年的開銷。就收益來說比種稻植棉要強得多了。但是萬一出現當年蠶繭行情不好,就要淪落到賣地賣房甚至賣兒賣女還債的地步。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