縣裏糧庫的情況熊蔔佑很清楚:賬目和存糧數目上倒是完全吻合,就是品質差的很遠。糙米的儲備裏大量是陳化糧,按現代标準隻能用來做飼料。能拿出來給人吃的不過百來石米。
所以熊蔔佑打得是常平倉的主意。古代國家的聯絡交通水平很低,地方上的一般自然災害如果指望朝廷來赈災是不現實的。多數情況下得由地方官吏自行解決。而縣令直接掌握的糧食,除了縣糧庫之外,還有由民間集中儲備糧之類的倉庫。
大體由地方的缙紳糧戶們每年捐助些糧食,儲備起來,到災年拿出來用作赈濟。想法和辦法都不錯,就是一執行起來立刻就走了樣,常平倉的儲備糧食往往被官府侵占,所以一直是有名無實。臨高的常平倉的建築修得很是堂皇,但是裏面已經百多年一粒米也沒放過了。
熊蔔佑的意思就是要吳縣令出個告示,叫士紳地主們“樂捐”輸送常平倉,反正這種把戲年年都有,士紳們早已習以爲常。縣令來“勸捐”,總得拿個一二十石出來應酬應酬。這樣也能湊個二三百石糧食。
“這個容易,”吳明晉對穿越集團雖然掌握了縣衙的實際權力,但是事事還來征求他的同意的做法還算滿意,“學生出一張布告就是。”
當下關照人出告示,要全縣士紳糧戶們樂捐,補充常平倉米,以便救災。
“這救濟糧大頭還是得我們出。”熊蔔佑對邬德說,“我問過縣太爺了,說每年也就能勸募到二百石左右的糙米和雜糧。”
“救濟要多少?”
“計委正在統計受災情況,”熊蔔佑說,“不過二百石加上縣庫裏的那點肯定不夠。”
“我們出就我們出吧,當統治者還是要承擔點義務的。”邬德懊惱的說,“這下還得豁免一部分錢糧了。這買賣有點虧了!”
澳洲人當了第一個,其他人沒有敢不買賬的。這次的“樂捐”出奇的踴躍,很快就從各處募捐了四百石。
邬德關照人把一部分米發到各處粥棚去熬粥發放給災民。
“注意,糧食定量不要太少――不能少于他們平日裏的熱量攝入水平。”邬德關照負責災民健康的江秋堰,“再調集一部分腌菜去,保證食鹽的攝入。”
“有這必要嗎?維持最低的生理需求不讓他們餓死,養活他們到明年開春就是了。”
“不,我不打算養活他們,”邬德胸有成竹的說,“是他們自己養活自己。”
“你的意思是?”
“接下來還得給他們吃得好些。”邬德說着把自己已經和執委會談過的計劃說了出來。
他的救災計劃很簡單:以工代赈。
以工代赈在中國的救災赈荒史上一直是卓有成效的方法,不僅救活了大批的災民,也造就了許多地方上的大型工程。古人的成功經驗,現代人自然也用得。
執委會在救災會議上決定以這次受災的災民爲主力勞工,在冬季開始全面的道路建設工程,包括所有道路的硬化施工。
“事實證明,”單道謙說,“追求廉價和快速施工所建造的簡易工程反而是最不經濟的。”他接着補充了一句,“這次台風給我們的教訓就是這樣。”
交通和通訊線路的毀損是最嚴重的,草率修成的路基經過了一個夏天的雨水沖刷早已經松動,這次的台風使得道路沖毀裏程超過全部裏程的四分之一。隻有縣城-南寶的公路暢通無阻,這一方面是因爲内陸受台風的損害的程度相對較小,也得益于爲了便于重車運輸這一路段最早進行了路基和路面改造。
文德嗣說:“這次的災民就全部撥給你當勞工。幹到明年三月,足夠把路都修複了吧?其他不談,先把所有道路搶通!”
“恐怕沒有這麽快……”
吳南海說:“三月開始是春播,要幫災民恢複生産,盡快讓他們回到土地上去……”
“照我看何必幫他們恢複生産?”馬千矚悠然道,“我們不需要許許多多的農業小生産者,幹脆乘這個機會把他變成産業工人好了,土地我們回購。這可是推行農業大生産的好機會!”
這個思路有點逆向,把單純救濟一下跳到了大局層面上了。與會者心照不宣的彼此交換了眼神:這個想法不壞。穿越集團在農業上的指導思想是大生産,并不需要一大批小農。乘着自然災害的機會把這一批農民從土地上轉移出來的意義還不止是增加穿越集團直接控制的勞動力,還能起到瓦解舊農村的作用。
“既然多數人不喜歡搞土改,”馬千矚說,“這種機會我們就要抓住了。”
“乘人之危的事情,是不是太傷體面了。”吳南海表示擔憂。
“沒有羊吃人,哪來的工業革命,”馬千矚毫不在意,“再說我們是公平買賣。隻要不搞強迫大家就無話可說。”
于是就作出決定,将收容的難民全部就地轉爲公社控制下的勞工,按照社員标準分配住房和自留地,子女入學。
土地願意出售的,由農委會收買,不願意出售的可以保留――實際上一旦成了公社的社員,其生産勞動完全被公社所控制,就算保留土地也隻會白白抛荒而已,最後還是要賣給農委會的。這種所謂出賣自由隻不過是個幌子而已。
“這種手段實在是……”吳南海表示遺憾。
“比起土地國有化,你不覺得我們還是挺仁慈的。”文德嗣說。他對土改之類的把戲不感興趣,但是對土地全面國有很大的興趣。
于是已經收容到難民營裏的幾百人和即将被收容到難民營的上千人的命運就這樣決定了。這部分土地陸續落入了農委會的手裏。特别在某些受災嚴重的區域,整村的土地就這樣轉了手。不過土地方面的收益并沒有想象的那麽大。土地多的人家往往有較好的抗災能力,難民大多是經濟能力低下的貧農和佃戶。
建立難民營收容逃荒難民之外,民政委員會還根據各村的受災情況進行救濟――受災村子被免除本年度的“合理負擔”。受災不甚嚴重隻是農作物受損的村落,邬德的救濟方案是讓他們開展生産自救活動,由德隆糧行貸款給他們重新建房,還貸給他們荞麥等救荒作物的種子――這些作物生長期很短,又耐寒,很适合在這樣秋末冬初進行搶種。到來年春天再貸給災民水稻種子和農具貸款。
計算下來,目前籌措到的糧食根本不夠用。光春耕的時候的種子就是一筆很大的開銷。
憑借着現代管理經驗和大批訓練有素、經過培訓的初級行政管理人員,救災很快就步入正軌。原本縣城内外的難民滿街求乞的場面很快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井井有條的難民營。同時給受災的村落提供救助的行動也在有條不紊的進行中。
但是邬德對此不甚放心。基層行政的一大特點就是不管上層有多麽良好的願望和決心,還是很難控制住每一個底層行政人員的作爲,特别是在規章制度不完善有漏洞的情況下。而一個基層行政人員的爲非作歹,足以敗壞全體行政人員的形象。這使他絕對不想看到的狀況。
自古至今,自然災害之後的赈濟最後總會變成基層當權者的盛宴,這已經成了公開的秘密。連朝廷也無可奈何――明知道救濟錢糧下去會被層層盤剝,到災民手裏十不存一,還是要繼續下撥,否則自然災害就會激起民變――有時候就是撥了也一樣激起民變來。所謂盛世和末世的一個重要區别就是前者救災物資多少能分到一些給災民,而末世就成了徹底的瓜分獨吞。
“說到底,就是行政能力的衰退。”邬德在和冉耀的談話中說道,“盛世的時候,機構運轉正常,官吏的腐敗程度還沒有影響到行政執行能力。随着腐敗越來越嚴重,行政體系的執行能力也跟着下降了。”
現在爲了救災,已經動用許多昨天還在培訓班裏的學員參加第一線的工作,通過他們的手散發大量的救災物資――很多物資隻要有心,要貪污起來并不難:糙米裏摻點沙子稗子,隻要量控制得好,絕對不會引人注目。而百姓們也沒有現代人這樣強烈的舉報維權意識。
登記災民又是一項有很多漏洞可乘的工作。正如邬德過去見識過的低保。需要低保的人沒低保,倒是很多吃喝不愁的人拿了低保在打麻将。以現代社會的政府對基層的強大控制力尚且要漏洞百出,何況條件惡劣數十倍的穿越集團?邬德很清楚自己是不可能一個個的逐一核對那些領取赈濟米獲得糧賦豁免的災民到底是不是真得受了災?如果有人要渾水摸魚,不被發覺的可能性很大。
“你的意思是要我們搞反腐?”冉耀明白他的意思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