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苟家莊的下場,黃禀坤不由得一陣膽寒。三弟死在髡賊手裏不算,難道真要來滅他們的門了麽?
想到父親幾天前忽然把大哥父子打發去府城買田地置辦處新莊子,還帶去了很多銀兩。原本他還疑惑,家裏原本沒有買地的打算,而且大哥原本是寨子裏的鄉勇頭目,極少離開莊子,更不用說這樣長時間的離開了――難道父親已經做了最壞的打算,準備在府城爲黃家留個退路?
他頓時出了一身冷汗,他小心道:“老爺,是不是把寨牆再修繕一下……”
百仞灘戰敗之後,黃守統雖然受了傷,但是時時刻刻都在關注自家的防衛,防着髡賊來報複。幾個月裏寨牆加高了,還修了墩台,從大陸上搞來了火炮和鳥铳,收集制造了大量的火藥和鐵子。儲備了糧食,又新挖了好幾口水井。
鄉勇們日以繼夜的枕戈待旦,這樣緊張的日子一直持續了很久,直到召開臨高政治協商會議之後才結束。
自從他把會議上的情況回報之後,爹對黃家寨的守禦的事情就不甚關注了。隻是一般的注意土匪和海盜的侵擾而已。黃禀坤也知道:就算寨牆修得再好也抵擋不了髡賊的火炮。人要滅自己,是随時随地的事情。
人爲刀俎我爲魚肉的滋味到底是不好受的,黃家父子幾個月來一直在暗中商議,該如何應對髡賊。
暫收爪牙,雌伏在地自然是眼下最好的選擇,但是他們認爲髡賊是不會放過自己的。長治久安的法子,自然是引官軍來進剿,才能一了百了。
本府的官軍,理論上是遍及全島,本縣裏也有衛所,但是真正堪稱能打仗的,隻有瓊州府的海口千戶所白沙水寨的二千多官軍。
黃家父子在臨高固然很受縣裏的器重,到底也隻不過是個土豪而已。不要說瓊山縣的湯參将根本不會買他的帳,就算本縣的千戶百戶們也懶得理會他。黃守統從少年時候起就受夠了他們的白眼。
本事沒有,卻一個個眼高手低;自己無能,也不許别人顯露本事;不願辦事,功勞要争。這是黃守統幾十年來和官軍合作之後得出的總得結論。除了鎮壓沒有幾件鐵器,拿竹木爲兵的黎人暴動的時候官軍還堪稱敢戰之外,其他時候的表現實在不敢恭維。
就算湯參将肯傾巢出動,也不是這夥髡賊的對手。要剿滅髡賊,非得全省會剿不可。出動四千到六千戰兵,二三百條大戰船才有可能。黃守統自己都被這個數字吓了一跳。這不得出動一二萬人了!
這遠遠超出了黃守統的辦事能力了。所以事情也就冷了下來。
現在眼看着自己快要變成被殺的雞,黃家父子不由得又把這事情提上了議事日程。
“修寨牆是白費,”黃守統道,“還是要請官軍來進剿。”
“這事難辦――”黃禀坤早想過,還是沒相處什麽好法子能夠請動官軍。
“我們一己之力當然是辦不到的,但是全縣士紳呢,”黃守統道,“現在他們不是要搞丈田嗎?士紳大戶們能願意?我們居中聯絡下,說不定就能發起大夥聯合寫禀貼。”
全縣士紳寫禀帖到省,這就不是件小事了,不管總督、巡撫,總得有個态度拿出來。如果再派人去活動一番,官軍進剿的事情,說不定就有眉目了。
“兒子這就去派人活動!”黃禀坤到底年輕,一聽事情有希望,立馬就要行動起來。
“慢!”黃守統止住了他,“不急。這會大夥還沒看清髡賊的真面目,大約有不少人還沒覺悟過來,打算來個委曲求全。等老八他們把臨高鬧得天怒人怨的時候,大夥自然就心齊了。”
“爹見教的是!”
“還有,明天起,你還是到縣學裏去附學,聽聽生員們是怎麽說的,順便煽煽風。全縣的生員若是也能起個禀帖,這事情就更有把握了。”
“好,你回縣城之後,去見下劉先生。”黃守統吩咐他,“去問問他的想法――對劉先生不妨開門見山。他自家大約沒什麽田地,但是寄在他名下的田畝大約不在少數。這事他沒法置身事外。”
“兒子明白了。”
“還有張有福,也要去拜會幾次。”
“這人死心塌地的給髡賊們辦事,去拜會他……”
“哼,張有福是個老滑頭,未必會真得賣身投靠。反正這事也不指望他出力――他和髡賊走得近,你多去看看他,探下他的口風。”
縣裏的糧戶們,但凡上些規模的,這幾天都在慌亂中度過,夜裏一落黑,掌事的家裏人就聚集在燈下竊竊私語,商議着這次丈田的對策。原本刨出來的财物,這會又被埋藏下去,有的則派人急急忙忙的在買去瓊山的船票,把箱籠行李往瓊山縣和鄰縣的親戚家寄送。
高廣船行的客票忽然賣得俏了起來,這種反常現象立刻由港務辦公室和船行兩條線同時彙報到了政保總署,冉耀不敢怠慢,趕緊派人下去調查。
“财産外流?”邬徳望了一眼急急忙忙來向他彙報的周伯韬。
“沒錯,糧由一出之後,縣裏的糧戶們都紛擾不安。往外縣轉移财物的現象很嚴重啊。”
“嗯,就讓他們轉移好了。”邬徳說,“反正土地他們是帶不走的,銀子銅錢,我們本來也不稀罕。”
“你是說――”
“他們自動離開臨高,對我們來說不是壞事嘛。”邬徳看了眼報告。
大戶們帶不走土地,也帶不走長工和佃戶。留下的土地和人口自然就成了他們的财産了。可惜多數人還是要堅守陣地的――也好,幹脆就讓陳明剛一夥徹底的鬧一鬧,給他們施加點壓力。
“靠,原來你們有這一手,是搞變相土改吧。”
“非也,不是搞土改。”邬徳搖搖頭,“這不過是個副作用而已。”他接着問:“監視報告出來了嗎?”
“出了。”周伯韬拿出幾頁紙。
“有重點的幹貨沒有?”
“有件事情你肯定感興趣,”周伯韬說,“黃禀坤,就是去年和我們大打出手的鄉勇頭目黃守統的兒子,回縣學讀書了。”
“噢,那個威風凜凜沖過壕溝,堅持了幾分鍾之後墜馬的老家夥。”邬徳還記得這老頭子――當年他給穿越者們留下的印象太深了,“我記得他沒死。”
“受了點傷跑了,後來就老實多了。協商會議的時候他派二兒子,也就是這個黃禀坤來開得會。不管是合理負擔還是剿匪上态度很合作。”
“然後呢?”
周伯韬把黃家的卷宗遞了過來,“看起來這老小子背後有小動作。”
邬徳打開監視報告,周伯韬介紹道:“黃禀坤說是來縣學讀書的,但是他隻是個增生,縣學修複之後也沒見他來過,這次突然來了,行爲很可疑。”
報告上列舉了他來到縣城之後立刻拜會了縣裏的好幾個主要士紳,還去拜見了劉大霖,倆人談了差不多二個小時。在縣學雜役中發展的眼線也彙報說:黃禀坤每到休息的時候,總和生員們有意無意的談論秋賦的事情。
“的确很可疑。”
“而且黃家應該屬于最危險的‘反動分子’,”周伯韬侃侃而談,“根據張有福的揭發,黃守統和劉大霖兩個是D日之後采取敵對行動最積極的人。而且黃家和我們是有私仇的――他家的三子就是被郭逸打死的。所以這次黃禀坤的舉動很有可能别有用心。”
“那就繼續盯着他,看看他想幹嘛。”邬徳笑道,“其實我也不反對出幾個大戶中的忠臣義士之類的。”
“眼下不對付他?”
“盯住他就是了,别讓他搗蛋。現在我們要收拾胥吏,還沒輪到士紳大戶們。”
收拾完陳明剛一夥胥吏,下一步再收拾幾家不聽話的大戶以儆效尤。這是執委會的既定目标。溫水煮青蛙,一個個的來。
“周七的工作怎麽樣了?”
“流言已經放出去了,也派人盯住了他,”周伯韬說,“一時間查不出周七和秋紅有什麽貓膩……”
“沒有貓膩,要制造貓膩麽!”
“這個――”周伯韬知道他的意思,但這事情并不容易:古人也不是傻子。搞得太簡陋了,人未必相信,“我再好好想想。”
“抓緊了,最近周七和他師父單獨活動的機會比較多。要栽贓陷害正是時候。”邬徳打算在周七和他師父之間制造嚴重的隔閡,繼而拉攏他。
拉攏周七的一個目的是要他充當顧問。舊得糧賦征收體制裏有哪些弊病、作弊的方式……這是這一特殊行業裏的秘密,是看多少古籍資料也看不來的,周七跟着陳明剛十幾年,這方面的積累一定很多。
另一個目的是在清算胥吏的時候能讓其搞揭發――周七既然是陳明剛的大徒弟,衙門胥吏階層裏的醜事肯定知道的不少,正是把人批倒批臭的好材料。一般人總把私徳和公事聯系在一起。私徳上的醜聞不但可以整人,而且還能讓整人變得群衆喜聞樂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