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還是先看一看的好,”邬徳笑道,“不然回去就銷毀了,未免悔之晚矣。”
王兆敏臉色一紅,被人看穿了心思極是窘迫.被這麽一說是不得不把信封打開了。裏面是一張紙。
這是一張澳洲人的紙坊制的厚紙,極其挺括,微微發黃的暗花底。觸手很舒适的感覺。王兆敏心中一動,抽出來仔細看,原來是一張徳隆銀行的全省通兌銀票,面額是一百兩。
王兆敏因爲吃補藥的關系,和潤世堂過從甚秘,聽楊世祥說過:澳洲人現在發行了一種銀票,可以在廣東全省各地的指點商号裏兌換現銀,大宗銀兩不用随身攜帶,也毋須委托镖行運送,隻要把銀子存到櫃上,按款額付“彙水”,就能拿到票子到異地兌換,十分便捷。
這票子帶在身上,可比大筆的銀子方便多了。别得不說,一百兩銀子包成包裹也是很大的一包――太惹眼了。還可以在票子上加上暗記印戳,失落了也不會被冒領。
王兆敏知道這是把自己在征糧中的“私費”先給出來了,要自己在征糧的過程中多多幫忙――這麽爽氣的主他還是第一次遇到――心理獲得了很大的滿足,拱手道:“有用之處,自當效勞。”
話說到這裏,大家已經是彼此心照不宣了,長夜漫漫,談興正濃,邬徳還有一件要緊的事情要請教他,不過剛才還沒到火候,現在差不多了。
他低聲道:“陳明剛此人,該如何應付?”
“虛與委蛇的話,”王兆敏閉起眼睛來,“你們未必是這個老狐狸的對手……”
邬徳心領神會。和自己的想得差不多。
“受教了。”
兩個人鬼鬼祟祟的談話一直延續到淩晨。邬徳乘夜色回到辦公室。屋子裏燈火通明。縣衙領導工作小組的一幹人還沒有睡覺,正聚在會議室裏讨論問題。
這裏有一批專門爲了田賦的事情而從各部門抽調來的專業人員,主要是财政方面的人才,還有個陸軍的戰鬥工兵潘達――他被調來是因爲他幹過稅務局,對征稅體系很清楚。
當然還有專門負責外聯的熊蔔佑,負責測繪的連董薇薇這個半吊子明史愛好者也來了,當然不是借重她的明史知識,而是因爲她幾個月一直在農村搞社會調查,掌握第一手材料。
還有一批負責和各部委進行協調的聯絡員,計委的孫笑、政保署的周伯韬之類的人。
邬徳關照人泡上濃茶,把和王兆敏談話的内容一一做了轉達。大家對這樣的情報訊息很是感興趣。不過,領導小組最大的争議是如何處置陳明剛。
這個狡猾的書辦自身當然不值分文,但是他手裏的魚麟冊卻是件關鍵的東西。全縣到底有多少起課的田地,全在這本冊子上。
穿越者對全縣的社會普查還隻做了一半,田畝産權問題更是件複雜的事情,需要大規模的丈量田畝和進行産權核查,這事情不是一時半會能做到。穿越者剛剛在臨高的基層建立起權威來,觸手還沒有真正的伸展到位。
所以,對陳明剛如何的處置,在領導小組内部就起了争議,一部分人認爲應該立即逮捕公審,然後槍斃。一部分人認爲先要利用他一階段。當然對最後把此人槍斃的結果沒有異議。
“好了,我們來歸納下眼前的問題吧。”邬徳說。
穿越集團包攬稅賦的目的,主要是借此機會滲透控制縣衙,其次是建立起公正、有效的新稅收體制,減輕百姓的負擔,增加收入。
要達到這兩個目的,就必須對縣裏的田畝數量、肥瘦和産權有一個全部的摸底認識。否則就無法着手。
從春節後就開始的社會調查工作,經曆了剿匪戰鬥,基層組織建設等一系列的工作,現在已經初步有了起色,但是離真正對全縣社會狀況心中有底還差得很遠。
田畝總數量的掌握,通過工作隊的調查初步掌握了一些數據,有人還提出用航模飛機進行遙感測繪,掌握精确的全縣田畝數量、性質和位置。但是土地的産權問題卻不是靠簡單的測繪就能調查清楚的。
要調查産權,就得丈田。重新進行申報和測繪,這不但極其費力費事,而且阻力極大,封建社會裏,但凡要丈田,除了新朝初立,革故鼎新的時候還容易做到,其後每次進行總是會引起士紳階層的強烈反彈,最後往往會不了了之。
執委會開展大規模的社會調查,其根本目的之一也正是準備進行土地的全面丈量工作,但是現在看來,進度遠遠趕不上。按照邬徳的統計,他們通過剿匪和工作隊進駐,現在大體上已經控制了全縣四分之一的基層行政。
不過,這種行政控制還很薄弱,想依靠他們去搞土地丈量和清查是做不到的。
而且現在是農曆的八月,征糧即将開始,根據王兆敏的說法,到十一月初就得把工作結束。時間不過二個月。這短短的兩個月裏就想把全縣的丈田工作完成,根本不現實。
“所以,這本魚麟冊對我們就很要緊了,至少是現在。”邬徳說,“在我們沒有對全縣的土地産權完全掌握之前。”
魚麟冊雖然錯謬百出,卻是新的産權登記賬冊沒有出來之前唯一的憑證。難怪戶房書辦能以此大發利市,再怎麽改朝換代都不會斷他們的财路。
“這麽看來,我們不還得和陳明剛合作嗎?”熊蔔佑說。
“不就是本魚麟冊麽,我們想個辦法把他的魚麟冊給搞到手就是了。”周洞天慢騰騰的說,“我相信他肯定會說的。”
“你這麽有把握?”
“當然了。”周洞天顯得信心十足,“隻要你授權。”
邬徳當然知道他打算怎麽幹――但是他另有打算。
“我有的計劃,丈田的工作也要做,包攬稅賦的工作也要做,”邬徳說,“不過這個方案要報執委會批準,還要和王兆敏進行深度的合作,所以我們自己先商議一下……”
秋糧還沒登場,澳洲人準備包攬全縣秋賦的消息已經傳遍了全縣,這個消息頓時引起了轟動,也讓士紳大戶們感到緊張。紛紛遣人到城裏打聽消息,一時間縣衙門前的茶館人滿爲患。
傳出來的消息卻很不妙,說這次是百仞村的邬老爺老包攬――所謂百仞村的邬老爺,人人都知道他是澳洲人裏的大首長,此人出面包攬稅賦,顯然是不懷好意。家裏但凡有一二百畝土地,算是個是糧戶的,都有惴惴不安之感,不知道澳洲人準備怎麽個搞法。
無論是王兆敏,還是陳明剛,對澳洲人的包攬糧賦的具體做法都閉口不言。大夥不知道之後這兩人葫蘆裏賣得是什麽藥。
平民小戶,倒也坦然,反正誰當皇帝都要納糧。給澳洲人納糧估計也差不多,再壞也壞不到哪裏去。好在今年天候還算幫忙,風調雨順,莊稼收成不錯。許多人又通過給澳洲人打工獲得了不少的收入,反而猜測今年的秋糧大約會比去年要好繳一些。
過了幾天,縣裏的士紳們公推張有福去和邬徳談條件,想從他的嘴裏知道澳洲人這次的胃口到底有多大。
張有福到邬徳那裏轉個圈子,聽完邬徳的面授機宜之後,馬上回到家裏。
客廳裏聚集了一群焦急的正等着聽回音的地主鄉紳們,有的人自己沒來,也派來了信得過的管事。
“邬首長說了,今年還是一切照舊。”張有福說。
人群裏發出一陣松了一口氣的歎息聲。既然照舊,他們的利益就不會受到損失。雖然其中也有人的負擔比較重而且不合理的,但是他們也不希望發生什麽改變――畢竟眼下也過得去。真要改什麽,天知道會變成什麽樣子。中國人自古以來就知道,很多事情本來就很壞,但是上面說要改好的結果往往卻是越改越壞。
“邬首長還說了,今年包攬稅賦的事情,原不是他們的意思。”張有福對着大家說道,“隻是考慮合理負擔這碼事給大家添麻煩,不如合在秋賦裏一并征收了。免得大夥還要來兩次。”
這倒也未嘗不可。不過合理負擔是按村收的,征糧卻是要按田畝計算,有人便問其中該如何折算?
“秋糧歸秋糧,合理負擔歸合理負擔。”張有福說,“隻是送繳的時候一并送來就是。”
張有福繼續宣布說,不管是合理負擔還是糧賦,都可以用糧食流通券來抵償。這個消息讓地主們發出一陣聲響――他們平時有到手的流通券總是立刻就把它花掉。現在聽說可以抵償糧賦許多人都覺得後悔了。
張有福說完幾點之後,大家覺得滿意,紛紛散去。劉友仁坐在最後,這時候才起身過來,問張有福道:
“老張!今年征糧的事情,還是老八經手嗎?”
“這個自然!沒有老八,澳洲人手裏又沒有魚麟冊子,怎麽征糧?”張有福奇怪道。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