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京庫官米并不需要都要解繳進京。”王兆敏解釋說,最早洪武年間的時候,秋糧是真得要千裏迢迢的運送進京的。運糧由裏甲裏的“糧長”負責的。耗費的人力物力不問可知。糧長往往因爲這一負擔破産的。
後來考慮到地方需要,減少來回運輸的損耗,就規定了部分錢糧啓運到京,部分直接調運給本府需用錢糧處,也有一部分在瓊州府留倉備用,隻是在戶部入賬。
“果然是便利多了。”邬徳點點頭,送到瓊州府的話,不管陸運還是海運,距離都很短,就算按照明代的水平,應該也不會太難。
“哪有這樣的好事!”王兆敏搖頭。他遊幕十多年,從來沒見過一個縣的征糧繳糧是件容易事。不禁純心賣弄一番,顯顯自己的本事――王兆敏現在不知怎麽的,對澳洲人對自己的看法看得愈來愈重要了。
“要隻運瓊州這京庫官米的額度裏,調昌化糧饷一千五百七十九石一升九合,上繳府官兵糧饷二千一百八十一石九鬥二升五合。所以縣裏運糧得去五處,瓊州府、昌化縣、儋州、萬州、陵水縣。其中啓運、收兌裏的花銷不計其數。”王兆敏故作憂國憂民狀,“擾民之甚!”
邬徳想還要去昌化?這倒是順路的事情,自從環島航行之後建造了昌化堡和榆林堡之後,他們就開通了環島的定期航線,運糧到昌化那還不是舉手之勞。
“爲何還要去儋州、萬州這些地方?”
“因爲這幾處都有府倉。”
瓊州府的官倉并非全在瓊州府城裏,明代瓊州府有五倉。設在外縣的有萬州的廣積倉、陵水南豐倉等四處。
分散儲糧的地點,大多是比較要緊的戰略地區,特别是有“黎亂”危險的地點,便于一旦有戰事可以就近取糧征伐。
各縣應繳的糙米就要運到這些倉去交兌。王兆敏說:臨高要到儋州交兌一千石,萬州一千二百石,陵水九百石。運昌化交給昌化千戶所的糧饷是一千五百石,餘下的才是運到瓊州府城的。
“要千裏迢迢運糧還在其次,倉上收兌的時候還有種種花樣。”王兆敏說,不管是軍倉還是府倉,管倉的官兒都是小得不再小的“未入流”,但是不要說這樣的未入流的小官,就是倉裏的簽子手、倉夫的頭子,如果沒有打點到位,繳糧收兌的時候也會給你帶來無窮的麻煩。不是挑剔米色不好,就是硬說份量不足。等收兌時間一過,一個誤期的處分就少不了。
“原來如此!”邬徳點點頭,看來穿越集團包攬縣賦還是件很有挑戰性的工作,一個運糧交兌就有如此的花樣,其他環節上的花樣不問可知。
留縣的有一千三百石,做爲縣裏的官員的俸祿、日常行政開銷之用。其中還要扣除由縣裏開支駐軍官兵糧饷五百七十二石二合,支付博鋪港巡檢所糧饷一十七石八鬥六升。實際上就算是臨高這樣的小縣來說,這點留縣的糧食也是根本不夠開支的。縣裏除了維持基本的行政運轉之外,基本上想做什麽事情都做不了。
邬徳心想,包攬糧賦的事情,看起還是需要一批熟悉當地情況的土著幫忙,王兆敏此人要重點拉攏。
想到這裏,他點了點頭:“多謝王先生教我。”
“哪裏,哪裏,”王兆敏賣弄一番之後,看到這澳洲人的大頭目聽得聚精會神,面色凝重,頓時精神大振,“不過一點皮毛之見。”
“這征糧的事情,還要請王師爺多多指點。”邬徳說着,見夜已經深了,還有許多話要談,便關照人準備夜宵。
原本邬徳就存心要籠絡王兆敏,所以這夜宵并不是張有福家的女傭做得,連竈頭帶廚具、調料、食品全是從東門市的婦女合作社酒樓提供的,兩個廚子原本就是從廣東逃難來的廚子,手藝不錯,再經過穿越集團的一番培訓之後,本事更是精進。聽說是大頭目宴請貴客,打起十二萬分的精神,烹調美味。
做得東西,在現代時空并不稀罕,不過是廣式早茶的點心而已,臨高本地不缺海鮮,天廚醬園又提供了各種現代調味品,所以做出來的茶點與現代時空也沒太大的區别。但是在本時空,這些東西就變成極難得的“珍馐”了。
因爲缺少面粉的關系,這些“廣式茶點”并不公開銷售,隻用作穿越者自用和招待土著貴客。王兆敏自然沒有吃過,看到端上來的半透明的餃子裏包着紅色的蝦仁,碧綠的豌豆,已經是有些呆了。待吃到嘴裏,王兆敏閉目細品,久久說不出一句話來。
因爲是夜宵,不備酒,但是煙和茶卻是上好的。王兆敏飯後一支煙,玩味了許久,才笑道:“真是看不懂你們這些人!”
這是比較深入的話了,和一直說得場面話不同,邬徳知道王師爺的心理防線有所松動,他有意制造輕松的氣氛,正是爲了和王兆敏能深入的談談,看看有沒有收服他爲己所用的可能性。
“如何看不懂?”
“以你們的吃穿用度,澳洲必然是個民豐國富的好地方,好好的在自己家鄉不待,非要背井離鄉到臨高這個窮鄉僻壤。到底所爲何來?”
邬徳幹笑幾聲,想我總不能現在就對你說是爲了“統六合,彙八荒”,你還不當我是神經病。就算小一點的目标――入主中原,說出來也得吓死你。隻得道:“不足爲外人道。”
王兆敏卻在想,大約這夥人是澳洲當地的達官顯貴,大約不是國内黨争敗陣,就是宮闱裏的鬥争失利,隻好帶着徒衆親族涉海逃亡到大明來。看他們修道路,建房屋,疏浚河流港口,很有要在這裏長居的打算。
若是這樣的話,倒可以勸他們上書,以示内附。以他們的才智以及種種精巧的澳洲貨物,隻要事先進京活動一番,再呈覽禦前,朝廷大約不會不準。要是朝廷準許他們落戶在臨高的話,也算是解決了眼前的一樁麻煩事。
“貴衆到了大明,難道就準備在這臨高一隅長期待下去嗎?”
“王師爺有何高見?”
王兆敏就把自己的見解說了一番。邬徳心裏不以爲然――這種招安的事情,眼下還根本談不到。王兆敏見他不感興趣,隻好歎息了一聲,不再說下去了。
邬徳卻不便冷了他的心,道:“王師爺,不是我們不知道好歹。我們雖然學識淺薄,總還知道匹夫無罪,懷璧其罪。”
王兆敏一怔,知道他說的有理。以澳洲人的所有之物,若是讓朝廷知道了,且不說皇上如何,就是朝廷上下的大小官兒,還不是視他們爲一塊大大的肥肉?到時候種種刁難盤剝,敲詐勒索不問可知。
“是,是,貴衆顧慮的是。”
當下不再談這個問題,繼續談及征糧的細節。王兆敏這次的主要目的就是要議“私費”,也就是征糧過程中縣令照例有的一份好處。
這份好處,不僅縣令要有,縣裏的縣丞、典史之類的佐貳官員都要沾潤一點,不過大頭是在縣令身上。至于王師爺,也有一筆好處,照例在一百兩銀子上下。
過去雖然也有包戶,但不是總攬,還要到縣裏來彙總,到底如何分潤,照例由王兆敏主持,現在既然歸了澳洲人總攬,這筆費用就得事先說說明白。
這筆好處,自然是從“浮收”裏來。據王兆敏說,臨高的慣例的浮收是正額每石附加三鬥到三鬥五升之間,視年景不同而定。
這筆浮收裏,有一鬥就是“私費”,也就是縣裏官員的好處,常規在八百石到一千石上下。
邬徳點頭,這個數據和社會調查組得來的數字不大一樣,似乎要低一些。回頭得叫社會調查組再重點抽樣調查一番。
“雖說是正額一石的耗米照例是三鬥,實則苦樂不均。”王兆敏提醒道,“有些糧戶,連一合耗米也不繳,有些卻得交上七八鬥的耗米。交與不交,交多交少這些花樣,就都在書辦手裏,他的好處,也在這裏找。”
“私費的事情,我就應了。”邬徳當即答應,“待到征糧結束,一并奉上。”說着又起身到了隔壁屋子裏,他的随行警衛員帶着一個信封,取了回到屋子裏,雙手遞給王兆敏。
“這是何物?”王兆敏故作驚訝。
“關書。”邬徳極其誠懇的說道,“我等初來乍到,又是海外之人,對這些門道一無所知,此次即蒙縣裏賞識,得以總攬稅賦,還得請王師爺多多指點提攜。這是‘顧問’的關書。”
“不必,不必,哪裏需要。”王兆敏很是客氣的推脫道,心想這玩意豈可随便接受,到時候不就成了接受“僞職”的證據了?
但是見邬徳堅決要給,自己不收怕是要惹惱了對方,隻好先收了下來,心想回去燒化了就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