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肯·戴維從床上驚醒。

窗外一片漆黑。昏暗的視野中，白色的病房内，隐約能見到滿滿當當擺放着各種各樣的慰問品，在角落附近籠罩上了一層暗淡的陰影。

尋常的禮物暫且不論，珍貴的魔藥和煉金道具亦不在少數。

鄧肯并不需要通過自己手上的資源來恢複身體，一切都由學派負責。其他人都知道這一點，但這表明的是一份心意。在這次蘇醒之前，來探望過他的人甚至包括學派内的主管。

當然，大部分還是年輕一代的巫師。過去是否有過競争，是否有過仇怨，在現如今一切塵埃落定後，每個人起碼都做足了表面功夫，前來看望這位已經闆上釘釘會成爲格林學派新任首席生的青年。

……

鄧肯·戴維目前所在的病房位于格林學派的駐地内，享受着最高規格的傷後待遇。鄧肯剛才已經檢查過枕邊的信件，明面上他的負傷理由，是這位年輕人在執行任務中爲了保護學派利益挺身而出，結果遭到了塔外人的襲擊。

這讓鄧肯不禁松了口氣。這種說法顯然是出于上層的“授意”——已經鮮明地體現出老師對他的保護态度。

三天前，諾維赫·拉斯普欽撞見了他和那位黑巫師之間的談話，但最終，那位大人隻是趕走了黑巫師，卻沒有處理掉他這位叛徒。

格林先生之所以提前向外界發布這個理由，就是爲了應對拉斯普欽有可能的發難。他對此表明了自己的态度：會保護自己的學生到底；另一方面，這亦是在向鄧肯·戴維暗示，讓他的學生放心。關于此事，師生之間心照不宣即可。

不過，在鄧肯被他人救回來之後，拉斯普欽大人卻似乎完全沒有提起這件事。

前段時間的底層瘟疫，其原因是黑巫師入侵和魔塔内部存在的叛徒——前者已經被正式确認，有關後者的傳聞早已在頂層不胫而走，但并沒有人将矛頭指向格林學派。

情報未曾洩露的原因，可能是拉斯普欽大人是在等待合适的時機，再向老師提出條件；但更有可能的是，他真的沒有注意到自己。……起碼鄧肯·戴維是如此希冀的。

經過此事，他已經沒有膽量和那人爲敵了，甚至連想想都會覺得害怕。

總之，雖然還存在各種各樣的隐憂，但正如鄧肯·戴維最開始計劃中的那樣，他活了下來。

這是最重要的，鄧肯沒有作爲魔塔叛徒死去，還能繼續保留自己的地位。

他的未來仍舊一片光明。

唯一讓鄧肯·戴維感到不順心的事，就是自從昏睡以來便萦繞在他腦海中的噩夢：

在夢境中，他有時候是蒼蠅蚊子之類的飛蟲，有時候則是爬來爬去的甲蟲，在身軀龐大的巨人身邊飛舞或是爬行。

……而每一次，夢境的結尾都是他被巨人用一巴掌拍死，血肉橫飛，屍骨無存。

那鋪天蓋地的陰影，正是鄧肯瀕臨死亡前看到的最後一幕。目前來看，這似乎成爲了他内心深處久久徘徊不去的陰影。

鄧肯搖了搖頭，下意識不願意再去想。

對了——

他突然想到一件事。

維爾莉特呢？她現在在哪裏？

鄧肯·戴維在魔法通訊裏詢問後，很快便有人熱情地回複了。

相比起自己，那位曾經風光一時，身爲決鬥勝利者的女巫就比較凄慘了，隻能暫時留在其他學派。

由于沒有人去看望過，所以不知道她的具體情況。

但是有個驚人的消息已經在學派内傳遍——爲她診療的生命領域巫師們都得出了相同結論：維爾莉特·愛德華失去了施法能力。

原因是她的身體被瘟疫所腐蝕、黑魔法的力量一路感染腦部。雖然勉強撿回一條命，但是卻失去了聯通魔網的能力。換而言之，維爾莉特已經沒辦法繼續當一名巫師了。

得到這個消息後，鄧肯·戴維不禁松了口氣。

“和那家夥說的一樣。看來他在這件事上沒有騙我......既然連魔力都沒有了，我就不必再忌憚。”

鄧肯想了想。

“還是将這件事告訴給老師吧。”

他當然沒有忘記在那個女孩身上發生的古怪現象。自己完全搞不懂究竟發生了什麽，還是交給馬裏恩·格林來分辨比較好——

這時，鄧肯·戴維突然察覺到，有哪裏不太對勁。

該說是一種氛圍上的變化嗎？他感覺房間内的空氣似乎正變得陰冷起來。起了一身雞皮疙瘩不說，就連胳膊上的汗毛都豎了起來。

他疑神疑鬼地在空無一人的房間内掃視了一圈。

周圍落針可聞。沒有任何響動，房間内的輪廓、陰影，全都沒有挪動過的迹象。一切都如夜色般靜悄悄的。

外面沒有人經過。窗戶鎖的死死的，沒有風進來；外面有完善的法術保護，沒有人能在不驚動的情況下闖入......

那麽，這種詭異的感覺到底從何而來？

鄧肯·戴維的喉結上下移動。

是自己的錯覺？

假如他是普通人的話，恐怕會這樣想。但他是一位巫師，身爲巫師，就不可能對自己的直覺與好奇心熟視無睹。

鄧肯想了想，首先使用了靈視，

視線在牆壁上，天花闆上，一一掠過。萬籁俱靜的黑暗世界裏，仿佛周遭都凝固在時間中，不曾有絲毫變化。

——直到，他将視線移到自己床附近

就在那一瞬間，鄧肯·戴維确信自己看到了一道人形的黑影——那是現實世界裏根本不曾存在的！

他的身體僵硬住了。

仿佛有一陣電流從脊背一直爬升到脖子後面。

對方是誰？怎麽可能會有人可以無聲無息地侵入到這裏……！

鄧肯知道，剛剛蘇醒的自己身體很虛弱，魔力處于枯竭狀态，根本沒有反抗能力。

他拼命咬住嘴唇，避免發出聲音，一邊試圖通過魔法通訊向外界求助，一邊瞪大眼睛盯着對方。

……然而，那個黑影卻在他眼皮底下消失了。

而從耳畔傳來的，是一陣“沙沙”的嘈雜聲響。

沒有人。

明明之前還有人在和自己殷勤聊天，試圖讨好自己。現在魔法通訊的那一頭卻不再有任何人。

他嘗試了數次，甚至試圖聯系自己的老師——那位能窺見魔塔上下任何一處的傳奇巫師，可是得到的結果卻是一樣的。

“這到底......！”

鄧肯·戴維冷汗直流，手腳冰冷。就像預感到了什麽一樣，他顫顫巍巍地關掉了自己的靈視。

……原來，“它”就靜靜地伫立在自己面前，近在咫尺的地方。

不知何時起，那個漆黑的人形輪廓，已經從靈界跨越到現實世界中來。

一雙宛如深淵般的眼眸俯瞰着他，那是能将人的靈魂吸納入内，宇宙暗面般的眼睛——

這就是鄧肯·戴維再度陷入昏迷前，腦海中的最後一幕。

……

靜靜伫立在病房中央的，是一位黑長直發的女孩。

她的瞳孔如玉石，頭發如黑夜，穿着呢絨與絲綢織成的宮廷禮裙，華麗的裙擺一直垂落到地面上。

幾秒鍾後，女孩的身影像幻影般一點點消失了。

沉浸在夜色中的病房和走廊依然一片靜悄悄，仿佛什麽都沒有發生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