決鬥已經結束好一會兒了,坑坑窪窪的土地被場地管理者們召喚而來的泥漿填平,散發着腥臭。觀衆席上聚集的人們此時不見蹤影,隻餘下空氣中袅袅飄散的煙火味兒。但兩位年輕的巫師并沒有得到太長的休息時間。
格林學派今日舉辦的活動并沒有到此爲止,剩下的就是“授勳儀式”。學派領袖馬裏恩·格林會出場,身爲學生的維爾莉特與鄧肯兩人自然不能缺席。
他們在經過賽場外待命的巫師們的緊急治療之後,又不得不拖着滿身是傷的疲憊軀體前往儀式現場。時間很短,就連坐在椅子上喘口氣的時間都顯得昂貴且緊張。
相對而言,鄧肯·戴維的受傷倒不算嚴重,他隻是腦部受到了撞擊導緻腦震蕩和頸部受挫,這對于生命領域的高等巫師們來說并不是什麽棘手難題,一瓶魔藥灌下去就恢複得差不多了;
而維爾莉特更爲凄慘,即使在經過數輪治療和服用大量複合性治愈藥劑後,女孩的身體仍然沒有完全恢複。手臂被熾染火焰洞穿的外傷都還好說,比較難恢複的其實是高負荷運轉魔力留下的後遺症。這會在很長一段時間内影響她的施法能力。
維爾莉特換上新的外套,臉色蒼白,腳步虛浮地從白色的診療室内走出,看到褐發青年正好同樣推開門。
兩人站在門框邊上相互對視,過了一會兒,沉默不語的對方朝他露出溫和的微笑。
“恭喜你。”
他這樣說道。
維爾莉特悄悄松了口氣。
對方是自己的朋友。她很清楚自己的性格有多不讨人喜歡,當然不希望因爲這次決鬥就失去這份難能可貴的友情。
根據她以往的了解,維爾莉特不認爲鄧肯·戴維像是那種缺乏器量的人。他是一位彬彬有禮的紳士,性格溫和謙遜,因此和所有人都能相處得很好;可世事難料,這場戰鬥的結果于對方而言同樣很重要,失去成爲首席生的打擊也許會讓他丢掉自己的風度。
好在結果沒有讓她失望。
“手臂還好嗎?”
男人的目光落在維爾莉特被自己的法術重創的右臂,表情中帶着歉疚和不安。
“……沒問題。”
女巫下意識地攏起寬大的袖袍,遮擋住手臂上的傷口。
“一起走吧。”
并肩走在長廊上的兩人之間,氣氛看起來相當和諧。
*
格林學派由于人數衆多,再加上向來踐行魔塔内的傳統——嚴苛的選拔淘汰制度,因此内部競争非常激烈。
不過在維爾莉特看來,她的老師格林先生卻是一位溫和且有人情味的領袖。包括她遇見的一部分同學和學派成員,都不是什麽壞人。她還和鄧肯成爲了朋友,彼此間的競争都是出于無奈。
女巫曾經不止一次向格林先生提起過要改革選拔制度的事情,老師每一次都微笑着沒有回答。就算老師會贊同她的提議,但真正實行起來卻依舊很困難。畢竟這座塔不是格林先生一人說的算的。
格林先生的門外是一頭蹲伏着的巨大石獅子。兩人走到門前,維爾莉特正想通報的時候,卻見到鄧肯熟練地念誦着口令,那獅子立刻就像活過來似的從“趴着”轉爲“坐起”,爲兩人讓開一道門的縫隙。這讓維爾莉特不由地多看了同伴幾眼。
格林先生的房間并不寬闊,反而因爲塞滿了星象儀、書籍和羊皮卷軸,以及左右兩邊高高的書架,顯得頗爲擁擠。桌子上滿滿呈放着鼻煙壺、象牙、絲綢和寶石項鏈,以及各種看不出來曆的藥草,邊上是一個空空的鳥籠,以前裏面養着一隻貓頭鷹,現在不知道去往何處。
桌邊的躺椅上坐着一位老人,他穿着繡有星星和月亮圖案的紫色長袍,須發皆是銀白色,臉上滿是深深的皺紋。他看起來已經很老很老了,手和臉龐都能看出歲月風霜烙印的痕迹,半月鏡片底下是一雙散發着睿智光芒的眼睛。
見到兩位年輕人走入房間,老人将眼鏡摘下放在一邊,聲音中透着溫和的笑意。
“看來你們倆的關系沒有因此而變糟,這下子我能放心了。”
“多謝老師的關心。”
鄧肯·戴維朝他恭敬地行禮。
“……老師,既然會擔心學生間由于不合理的競争産生矛盾的話,不如早點改變這種選拔制度比較好吧?”
維爾莉特依照規矩行禮後,忍不住又一次提起了這方面的話題。
但這回,沒等格林先生說話,她身旁的年輕人卻态度嚴肅地打斷了她。
“愛德華小姐,坦率固然是好事,但更重要的是要認清自己的身份。魔塔一直以來的傳統,不是我們能随意談論的話題。你這樣說太冒失了,快點向老師道歉吧?”
對方一副是在爲自己好的理所當然的表情。維爾莉特張了張嘴,蹙起眉頭。她當然不認同對方的話,更不打算道歉,可是畢竟他是自己的朋友,這又是在老師面前……
“好了,這不重要。”
格林先生舉起手,示意跳過這個話題。老人臉上依舊是那副溫和的表情,看來并沒有放在心上。
“戴維先生,愛德華小姐,你們兩位都是我的學派裏最優秀的學生,無論是誰成爲首席生,都不要因此失望或是有所顧慮。在提供資源和教育上我會一視同仁,兩位都是明日之星,魔塔的未來終究是屬于你們這些年輕人的。未來若是遇見了困難,更需要你們相互協作、互幫互助。明白嗎?”
維爾莉特自然不可能反對。她很認真地點頭,目光直視着椅子上的老巫師。
“好了,今天晚上的宴會就好好享受吧。”
格林先生的手指一彈,桌面上的一份檔案變爲兩份,然後輕飄飄地浮到空中,一路飛到兩人面前。
“不過到明天,短暫的休假就要結束了。我有件任務需要交給你們來完成。”
……是任務嗎?
維爾莉特接過檔案,低下頭仔細閱讀起來。
這種事對她、或者對塔上的任何人來說都不陌生。魔塔上對住民開放有特殊的任務系統,根據階位不同,每個人都需要定期完成定額任務,将成果上交給高層。獎勵、懲罰都自有一套評價體系。“狩獵時刻”、“征收月稅”乃至“決鬥”都是其中一環。它既是提升實力的試煉,又是住民們保住自己地位的義務。
檔案上彙報的是這段時間内發生在魔塔最底層的情況,譬如人員流動和建築毀壞情況等等,除此之外,還有一系列疾病突發概率提升的報告,主要是呼吸道疾病,還有發燒感冒等等。
其中最引人矚目的是某個異常事件:有人說深夜時目擊到了類人怪物在街道和房屋附近行動,甚至還看到了怪物吃人的場景;而根據幾位街區主管的描述,雖然沒有發現類似的痕迹和殺人現場,但失蹤事件發生的頻率确實比往年更高。
“……食人的怪物?”
維爾莉特想了想。
“要是真的存在的話,是如何混進來的?”
魔塔有萬全的外界防禦能力,理論上野生的獸類或是邪魔是無法避開警報入侵的。以前倒是有發生類似的情況,而調查後的結果往往是——
“難不成又有人借助‘狩獵時刻’的機會偷偷帶上塔來的?”
這種事情不是第一次發生了:有的年輕人是想用野生的妖魔做解剖實驗,畢竟這在從不下地的塔上算是稀有資源,實驗材料往往輪不到新手浪費;甚至還有的人單純是覺得長得“很可愛”就帶上塔,結果導緻大混亂的情況。
“背後的原因到底是什麽,就需要二位來追尋真相了。”
格林先生笑呵呵地說道。
“好。”
兩位年輕人答應下來。
維爾莉特的心情放松下來。
她還以爲自己成爲首席生後,生活說不定會有大幅度的改變……現在看來,是自己太過多慮了。格林先生的安排讓女巫有種安心感。
至于所謂的“食人怪物”,她并沒有放在心上。她很清楚魔塔底層是什麽樣的環境,那裏待着的基本都是些不合格的學徒。就算怪物真的存在,它到現在還沒有鬧出大亂子,隻敢在晚上出門吃人,就說明其危險性并不高。
尋常的邪魔對她和鄧肯來說不足爲慮。兩人在“狩獵時刻”裏殺死過不知多少隻了。
……
回去後,和米勒一起好好慶祝吧。
一邊想着值得高興的事情,維爾莉特踏着輕松愉快的步伐離開了格林先生的房間。
所以她才沒有注意到,原本和她一同并肩走出房門的鄧肯·戴維,并沒有像自己一樣離開這條走廊,而是在石獅旁等待片刻後,仿佛側耳聽見了什麽人的聲音,最後又一次推開了房門。
這回,溫和的表情在年輕人臉上盡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瞬間内流露的冷笑。
“老師,對我就不用隐瞞了吧?”
鄧肯·戴維走入房間,對着坐在椅子上的老人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