角鬥場周圍坐席上的觀衆們開始爲女巫、和爲這場精彩激烈的戰鬥歡呼。
這一點都不像是人們心目中巫師該有的形象:他們本應該是穿着長袍,陰沉着臉在光線昏暗、滿是血腥味兒的房間内進行殘忍實驗,一群冷酷無情、披着人皮的魔鬼;而此時此刻,他們卻更像是一群生活在地上城市中的普通市民。
這很大程度是因爲頂層是年輕人們聚集的地方。就算是身處與世隔絕的魔塔,依然無法抵禦來自外界的文化滲透。
詩蔻迪不知道這種風氣是好是壞,也并不關心這個。女巫隻是在爲身處角鬥場上的朋友感到擔憂罷了。而遺憾的是,根本沒有人會像她這樣想。
觀衆席上的氣氛剩下的唯有狂熱。有的人甚至在歡呼的同時,高高舉起魔杖,朝着天空“啪啪”地放射五彩斑斓的煙花。
……沒錯,這玩意兒還能當作熒光棒來使用,隻不過是非凡者特制版本的。
包括兩位決鬥者手中的魔杖,都是組織者們提供的。其實巫師施法并不需要魔杖,而可供輔助戰鬥的煉金道具更是多種多樣。巫師決鬥魔杖一方面是出于公平,排除強力煉金武器的煩擾,另一方面可以即時記錄戰鬥信息。
……
詩蔻迪的目光穿透彩虹般在場内交織的能量,落在二人身上。
很顯然,維爾莉特同樣察覺到了自己的劣勢,她的魔力已經開始不足了,而對方卻仍然遊刃有餘。在這種情況下想要取得勝利,就不能繼續拖延,必須抓緊時間主動出擊,将對方拖入自己的節奏,讓對手在壓倒性的攻勢中喘不過氣來,盡快結束戰鬥。
女巫就是這樣做的。
在他人眼裏,維爾莉特已經取得了上風,勝利對她而言近在咫尺,觸手可及;她的身姿威風凜凜,猶如描繪戰争的油畫上象征勝利的女神;可在詩蔻迪的眼中,少女的臉色正在一點點變得蒼白,超負荷運轉的魔力已經對她的身體産生負擔。
任何一位巫師都很清楚,這種缺魔反應會帶來何等難以忍受的痛苦。詩蔻迪仿佛能想象到,好友的身體内部正在傳來仿佛被人用鐵鋸磨爛身體般的痛楚……現在的維爾莉特,完全是在依靠意志力的支撐。
但痛苦會分散她的注意力,女巫的反應會變得遲鈍,在無法像之前那樣靈活行動與閃避;而她的對手不是什麽小角色,一定會抓住這個機會施加狠辣的反擊,維爾莉特就像在萬丈懸崖之上的鋼絲上行動,随時有可能墜落深谷。
可是她沒有選擇放棄。
少女正咬着牙,在狂風暴雨一般席卷的法術對抗中前進,
觀衆席上的所有人都被她的身姿所感染,而比他們看得更清楚的詩蔻迪,心中起伏的感情遠比他們更加激烈。
爲什麽要做到這個地步?她想,維莉難道不知道自己很有可能會在這場戰鬥受重傷、甚至會死嗎?
詩蔻迪的心緊緊揪起來,一時間甚至有些難以呼吸。
……她害怕朋友會真的離開自己。
在這一瞬間,詩蔻迪覺得她從未真正理解自己的朋友;可是既然做出這種事的人是維莉,似乎又并不難理解。
角鬥場上,氣氛終于來到了最高潮。維爾莉特·愛德華和鄧肯·戴維之間的距離拉近到了十幾步遠,彼此間隻要擡手釋放一次法術,就有機會徹底終結對手。
假如不是擁有超人身體素質和反應神經的非凡者——譬如說騎士或者刺客——是沒辦法在這個距離閃開的。
誰更快,誰就能奪得勝利——
而就在此時,詩蔻迪聽見背後的巫師領袖歎了口氣。
“可惜了。”
朗曼·霍爾低聲說道。
在這種情況下,他感慨的對象是誰,不言而喻。
詩蔻迪心中一沉。
她雖然仇恨與厭惡朗曼·霍爾,卻不會質疑一位傳奇巫師的眼力。
難道說,維莉她真的……!
*
最後的魔力相互碰撞、擠壓與沖突,一道刺目的亮光在二人中間爆發,将他們的身影掩蓋。
但對詩蔻迪而言,這種程度的光亮根本無法阻礙女巫的視線,她面無表情地凝視場上發生的一幕,心情已經沉到最底處。
那個褐色頭發的年輕男人——鄧肯·戴維首先舉起了手中的魔杖,一道熾白色的光亮從尖端噴射而出,徑直命中了維爾莉特的右臂,餘勢未消落在了她身側的土壤上,濺起一陣灰塵。
升騰起來的煙霧遮擋住了金發女巫。
……結束了嗎?
詩蔻迪歎了口氣。
一切都完了,維莉他......
周圍的聲音仿佛都在這一刹那離她遠去,時間停滞,隻剩下些許寥落的空響。
……不,沒關系,隻要活着就好,詩蔻迪想。可是維爾莉特一直以來拼命努力的模樣卻不由自主浮現在腦海裏,她爲感到好友不值。
——但是就在下一秒,少女的身影從煙霧中躍出。長袍在女孩的背後翩跹,就像一隻自由翺翔的飛鳥。
她在空中高舉魔杖,釋放出自決鬥開始以來最強有力的一次魔咒,席卷的沖擊波如同被壓縮數十倍的風暴,原本無色無質的氣流卻在她的操控下呈現出濃郁如湯汁的白色,将面前的對手整個擊飛。
鄧肯·戴維像一顆被擲出的皮球般空中急速飛行,“砰”的一聲——眨眼間撞到身後的屏障上。“空氣牆”上泛起一圈圈波瀾。他的腦袋一歪,當場暈厥。
維爾莉特腳步沉重落到地面上,她沒能站穩,向前一個趔趄跪倒在地上,魔杖從她的手中滑落。
金發少女抓住自己正在汩汩流血的手臂。她徹底失去了力氣,如同被人抽走了骨骼一般,整個人軟軟地癱倒在沙地上。
她額前的頭發散落下來,遮擋住了自己的臉龐,以及因痛苦而扭曲的表情。
詩蔻迪下意識地屏住呼吸。現在的維莉看起來真的很狼狽,令人擔心不已……可是這個時候以前沒有人在意這些了。
觀衆席上掀起來山呼海嘯般的歡呼聲,
這一回,就算之後的維爾莉特在他人眼中仍然是那副難以接近的冷淡模樣,恐怕都無法阻擋她急速上升的人氣:這是屬于首席生的特權,她會和詩蔻迪一樣成爲年輕巫師們中最耀眼的明星,以及心目中追求的目标。
巫師們高呼着勝利者的姓名。幾位巫師從天而降,将受重傷的維爾莉特和昏迷的鄧肯·戴維帶到後方治療休息。
直到這時候,詩蔻迪才長長地松了一口氣,往後坐了下來。
由于剛才觀戰時的情緒過于緊張,她的心直到現在還在怦怦直跳,身上黏巴巴的全是汗水。
沒想到......
竟然真的勝利了!
詩蔻迪事後回想,她意識到這并非是由魔力和施法水平高低決定的結果,而是屬于維爾莉特的智慧和意志力的勝利。
其實兩人釋放法術的時機相差無幾,鄧肯的實力更強,在速度比拼上必然是優勝者,但維爾莉特卻主動選擇了延後,目的是爲了能拉近距離“一擊緻命”。而這樣做的後果,就是受傷——甚至有可能被洞穿要害,比如說心髒或者喉嚨。
如果真是那樣的話,在決鬥場附近安排的生命領域巫師都未必來得及拯救她的生命。換句話說,女巫是在以自己的生命作爲賭注,依靠這種覺悟奪取了勝利。
維爾莉特在身爲巫師上的資質确實略顯不足,但最終卻依靠頭腦、和敢于行動的勇氣挽回了這一切。尤其在魔力超負荷運轉的激烈疼痛中仍然能思考出合理的策略,克服本能的膽怯,勇敢地以身體作爲誘餌……真是了不起。
詩蔻迪的臉上露出笑容。
看來,傳奇巫師也會有看走眼的時候嘛。
她轉過頭,卻發現不知何時,自己的老師已經離開座位,走到門口了。
茶杯放在椅子邊上,散發着熱騰騰煙氣。
“老師,待會兒就要舉辦宴會了,今天是格林先生特地邀請你來的,你不準備繼續看下去嗎?”
詩蔻迪連忙提醒他。
“不,不必了。”
朗曼·霍爾沒有轉過身,他聲音低沉地回答道。
“今天之内,我不想再看到那位勝利者的臉。”
女巫一時愕然。維莉難道得罪過他嗎?但看起來又好像不像是生氣……從朗曼·霍爾的口吻中,她隻能聽出一種不知緣由的厭倦感。
“這是我的私人建議,米勒小姐,記得多陪陪你的朋友。”
“當然,今日值得慶祝的勝利……”
“不,我不是說這個。”
朗曼·霍爾沉默半響,才繼續說道。
“你以爲首席生中特殊的隻有你一個嗎?你的朋友有着和你一樣的處境,米勒小姐。或者說,至少曾經的她是如此。”
“但現在看來,那位小姑娘身上的價值,遠遠沒有你來得高。”
扔下這句話之後,朗曼先生大步離開了。其他的随從人員們就像幽靈,悄無聲息地跟上他。沒有人朝詩蔻迪投來目光。
房間裏,最終隻剩下怔怔站在原地的銀發女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