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番大事,終于告成。
隻是他們都有些奇怪,妖師不見喜色,眼裏還有分茫然。
縱然妖師向來陰鸷,這時也不該是這等神情。
東華道君率先發現不對,問道:“妖師,沈煉怎麽樣了。”
還不等妖師回答,東華道君就心頭驚駭,因爲妖師整個人漸漸虛幻起來,像是霧氣組成。要知道他們這些人聚則成形,散則爲氣,千變萬化,自是理所當然。
可元神根源堅固,亦超乎想象。
此時妖師的狀态,便像是神消氣散,渾身道力,凝不成一股。
這等事,比起凡人見到天崩地裂還要令人吃驚。
天皇最是敏銳,察覺到這一點,忙道:“快走。”
他心靈倏然生出一陣無比的恐怖,震得他元神麻木。這種警兆,讓他在說話的同時,本能地使出遁光。
但天皇遁走時,發現還有一個在他前面,那就是聖後。
原來聖後雖然決意順從天數,但對于沈煉的敬畏,猶自在其他人之上,根本不信妖師的北冥真能制住沈煉。
故而她一直觀察妖師的變化,真讓她發現一絲蹊跷,憑着冥冥中的靈覺,先一步遁走。
果然在兩人遁走同時,妖師身體虛幻化爲無窮霧氣,不斷朝四周狂湧。
每一絲霧氣,都濃縮了堪比一座大洋的精華元氣,而且爆動起來,比剛才沈煉和衆人交手的威力還要大。
那真是無邊無量,直追開辟宇宙的大爆炸。
超乎了所有人的思維。
這不是沈煉一人之力做到的,而是沈煉以太易的變化,引導整個大陣的元氣悄無聲息納入北冥中,又以天魔法迷惑他們的感知,最終妖師沒能以妖身承受住這無量之力,終于被撐爆。
不過另一方面,妖師若能真正煉化掌控這等量級的元氣,也能以無上大法力,硬生生劈開最後一層隔閡,踏入混元無極的境界,甚至論法力,還要在沈煉之上。
隻是事實容不得假設,這宇宙開辟就誕生的妖道巨擘,也很快步了赤松子的後塵。哪怕他留有後手,不至于飛灰湮滅,但也不成氣候了。
最慘的是那些沒能事先警覺的衆仙,一下子陷入霧氣中,如同凡人陷入泥淖,根本脫不開。十分無助,哪裏還有過去縱橫天地的威風。
大道之下,都是微塵。
這等殘酷的磨難,他們根本沒有反抗的資格,于是一個個成名許久的人物開始神消道隕,在即将飛灰時,心中念頭,不比凡俗生靈要來得特别,充滿對世間的留戀不舍。
隻不過他們的念頭,遠比平凡生靈強大無數倍,一點執念滋生的怨氣詛咒,都足以将世間絕大部分仙佛,拉入萬劫不複的境地。
可這些怨氣,都找不到正主,最終在恐怖的霧氣下消失殆盡,激不起半分波瀾。
所有一切都歸于塵土,這猶自勝過周天星鬥大陣的三垣四象二十八宿大陣,風流雲散,依舊是一片虛無的非想非非想處天。
天皇和聖後兩人俱感受到大陣消散,各自心灰意冷。
都停了下來,不再逃跑。
他們都想通了一點,若是沈煉還活着,天上地下,再也沒有他們能去的地方了。
幹幹淨淨的虛空裏,從遙遠處傳來一陣聲音,那是有人吟着道歌。
“青霞山上白雲泉,雲自無心水自閑;何必奔沖下山去,更添風波向人間。你說你又是何苦?”
聲音卻來越輕,可離他們也越來越近,近在咫尺,可又不能辨别方向。
這種禍亂道心的手段,已非通天徹地能夠形容。
最終虛空裏亮起一泓月光,裏面走出一個清秀的男子,似踏月而下,乘風世間。
沈煉還是那個沈煉,從容不迫,絲毫看不出他适才經過一番可以流傳萬古,名聲不朽的鬥法。
他走得看起來很慢,但實際上一丁點時光不到,就出現在兩人近前。
天皇負手而立,不墜皇者氣度,含笑看着沈煉。
最多便是再次隕落,這樣的痛苦已經承受過一次了,如今能感受鮮活的世間,都是賺來的。
另一面聖後神情複雜,先是對着沈煉的目光,透出一股淩厲,最後又軟了下來。
沈煉先說話了,悠悠道:“現在,你就沒什麽話可以對我說麽。”
聖後覺得沈煉的語氣飽含譏嘲,忍不住道:“用人間的話來講,那就是成王敗寇,有什麽好說的。”
沈煉歎口氣道:“走到這一步,我是不情願的,裏面也有我的過錯,但你也不必跟我走到今天這一步。”
聖後心情漸漸平複下來,淡然道:“現在我終于覺得自己還是很了不起的,如果還有選擇,我依然不會改變自己的路。”
沈煉凝視着她絕美又冷冽的面龐,随後轉移視線,看向了天皇,這個占據自己徒弟身份的皇者。
他見過大禹,極有霸氣;他見過太昊,清雅高潔。
他們都是皇者中最頂尖的存在,可是相較天皇的氣質,依舊差了一點。
很難形容天皇的氣質,就像是你見到一座山,很奇偉的山,但形容不出來,隻覺得它很高,除了高之外,還有其他很多特質,但都說不盡。
他身上像是有說不完的故事隐藏着,每一段拿出來,必然都是可歌可泣。一段段神話,都掩映在他平靜的雙眸裏。
沈煉道:“我從修行開始,就聽過你的名聲,現在見了,依舊有些佩服你。”
天皇道:“怕是我讓你失望才是,一代無敵的強者,終于蠅營狗苟,現在更是喪家犬都不如。”
沈煉微笑道:“這正是我佩服你的地方,須彌山有無限大,但也能藏于芥子中,天皇豈非正如須彌,故而我絕不會失望。”
天皇長長歎口氣,對着身邊的聖後道:“我早知道他是這等人物,又何必要出今日的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