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煉意态閑适,收了魚竿,悠悠地從布滿苔痕的高岩上下來,如一陣輕煙,頓在陳金蟬身前。這時候陳金蟬才發現,在寬大的袖袍下,沈煉的右手居然是森森白骨,不見血肉。
同他飽滿的面色,以及晶瑩如玉的肌膚,形成鮮明對比。
陳金蟬心中驚詫,但沒有追問。
沈煉看他目光聚集到自己毫無血肉的右手上,渾不在意,悠悠道:“我說成,那就成,不成也得成。”
言語清淡,内容卻驚世駭俗,如同統禦天地的神魔,言出法随,萬物自當遵從。
陳金蟬福至心靈,向沈煉道:“還請老師救我,若有差遣,絕不敢違。”
沈煉饒有趣味打量着他,笑着道:“你怎知我會對你有所差遣?”
陳金蟬略作沉吟,接着道:“老師昨日送我龍鯉,晚上又傳我呼吸法,弟子思來,跟老師過往從無交集,能得愛重,必然是老師有用得着我的地方,否則情理上說不通。”
沈煉淡淡道:“你是何時想到的?”
陳金蟬低着頭道:“弟子愚魯,适才方才猜到一點。”
沈煉似笑非笑道:“怕是你還猜到了一點,山神将你推出山崖,交給你一件本不可能完成的事,恰好又遇見了我,世上哪有這樣的巧合,便是有,也當是人爲的,你在猜測我和山神是否認識,或者有沒有過節,是也不是?”
陳金蟬擡頭就看見沈煉那如弱水平複風浪後一般深邃平靜的眼神,似乎藏着通天徹地的智慧,他任何念頭都瞞不過面前的奇人,陳金蟬低聲道:“老師所言甚是。”
沈煉淡淡道:“太上稱老子,達者可爲師,你既然稱我‘老師’,足見對我心存敬意,可願意拜在我門下?”
陳金蟬略作遲疑道:“能拜在老師門下,自然是我天大的福分,可是我生在鍾山,長在陳村,這事還得山神爺和巫尊同意,弟子是不敢越過他們兩位的。”
一來他遇見沈煉,不過一日,二來山神爺推他下山,略有薄怒,三來下山後見到沈煉,絕非機緣巧合。
如此種種聯系起來,加上沈煉又是一個外人,說不定是沖着山神爺和巫尊來的,他陳金蟬絕非狼心狗肺之人,即便山神爺将他視如草芥,可是這些年庇護陳村,他也是受益的一員,若是這恩德都能忘去,當真是禽獸不如了。
沈煉也不多言,道:“既然你如此想,我就先幫你取了水,回陳北鬥那複命。”
他話音甫閉,平地裏忽然就卷出一陣莫大的罡風,陳金蟬受不住力,直接風吹到山壁上一顆千年老松上,緊緊挂住,目光窮極到沈煉身處位置。
陳金蟬身形晃動,老松東搖西擺,形勢着實險峻,但比起他眼中所見,心中所感,又算不得什麽了。
那罡風起出,正是出自沈煉的身體,但見得他天靈湧~出無盡罡風,在陳金蟬感知下,鍾山的天地元氣,若山洪迸發,狂駭湧~出,随着那罡風直入雲霄中,沖散了不知多少簌簌飛雪,以及積厚的雲層,一時間天青如洗,萬裏無雲。
不過半空中罡風卷着天地元氣,凝聚成形,尤爲顯眼。旁邊的弱水也受到感染,開始波濤震蕩,遠處的禽獸不敢臨水栖息,天空的飛鳥,立即歸巢。
元氣彙聚,最核心處湛然出一點五彩神光,随後光芒遍布天地,煌煌赫赫,連帶弱水都映滿彩霞,說不出的耀眼動人。
陳金蟬又驚又歎,他早知道沈煉的厲害,決計沒想象竟有如此通天徹地的本事。
一時間群山響應,萬籁天成,當空現出一個五彩神人,看其形貌,竟是沈煉放大了千百倍一般,這就是道家高人以元神使動法天象地,現出法身,固然耗費法力頗多,一旦施展出來,當真有擔山趕月,焚江煮海的大神通,即使天生神魔,遇到這樣的人物,都得謹慎對待。
沈煉元神法身之上,清氣沖霄顯化,形成一個數十畝大小的漩渦,隐有盤瓢之狀,沈煉一手抓~住,盤瓢就往弱水一舀,登時那幽深的弱水,如同受到一股引力,紛紛投進了那清氣彙聚的盤瓢中,陳金蟬感知入微,甚至能看到弱水的水面居然在下降,雖然極其細微,但是弱水泱泱,哪怕是下降一分的水面,也将溜走無可計量的水。
鍾山充沛的靈機往沈煉的元神法身湧去,法力滋生出來,無有斷絕,足以支撐他煉化弱水。
眼見得弱水的水位愈發下降,陳金蟬忍不住道:“老師,夠了,夠了,再繼續這弱水就要幹了。”
高空沈煉的元神法身一收,滿空彩光飄散,地上塵煙消弭,沈煉手裏拿着一個幽黑深邃的瓢,裏面有晶瑩的水滴,靜谧躺在瓢裏。
陳金蟬從樹上爬下來,走到沈煉身旁,略有些顫抖道:“老師,剛才你收集的弱水莫非都在裏面不成?”
沈煉淡然地瞥了他一眼,言道:“不然你以爲在何處。”
陳金蟬一怔,讷然無言。
然後沈煉繼續道:“你不是要水麽,這就給你。”說完他就把這一瓢弱水遞了過來,吓得陳金蟬面白無血色,要知道這一瓢弱水如果真是剛才收集的,豈止億萬斤,他肉體凡胎,如何能受得住。
陳金蟬心中知曉沈煉絕不可能用這個害他,但心中擔憂難以揮去,隻見到那瓢越來越近,最後一咬牙,硬着頭皮就将它接住,渾然忘了自己伸出的手乃是之前在弱水中被龍鯉撞得骨折的右手。
他伸手接住,隻覺得輕如雲煙,可是右手骨折的痛楚伴随着他伸手時傳出來,然後抖了一下,那瓢裏的水嘩啦啦流出來,沒有停歇的架勢,隻眨眼功夫,足下的水位就漫過了小~腿。
陳金蟬連忙忍着劇痛,将水瓢遞到左手上,穩穩放着。
他定睛一看,瓢裏的水依舊滿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