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得道了身真經的這一段妙旨,顯然是專門爲朝小雨所講述,将元神仙道和神道說解透徹,内容直指朝小雨所受傷勢的根源。
但他既然不着痕迹,隻是講道,沈煉和朝小雨就不能點破,大家心中有數便成。
王師道講完之後,便從歲寒三友開始,輪流講道,無分修爲高低,見識短淺,衆人皆正襟危坐,凝神細聽,即便有些道理自己已經明白,等别人再說一次,從不同角度來看,也有所收獲,或者是拾遺補缺。此亦是道者交流之目的,畢竟他們遠非全知全能,便是見微知著的聖賢境界,亦非能在任何事物上體現。
不知不覺就輪到了朝小雨講,衆人此時進入狀态,愈發專注,且看這位了不起的羅教聖女,能講出什麽樣的道。
朝小雨手掌羅教生殺大權,見慣風雨,自然不會怯場。
她美目一渺,環視周遭之人,微微述說,若黃莺婉轉,鸾鳳輕啼,一颦一笑間,自有國色天香,炫人眼目,而她說的居然也是‘得道了身真經’。
摒棄目色之迷,究其實質,稍稍品味,此間之人,就發現其實還是有所不同,王師道所言那段妙旨,包攬萬象,可謂萬法之宗,但是朝小雨口中所言,卻是另辟奇徑,從‘神’着手。
那‘太初有神,神與道同在’,衆人向來已經聽慣,本不足爲奇,可朝小雨說來,洽入九蓮大法的精微神妙,别開天地,又自成機杼,上述宇宙之大,下述萬物之神。幾下就讓衆人沉浸其中,難以自拔。
待其語終,餘韻不絕,若非衆人矜持,怕已經滿堂喝彩,即使抑制住失态的舉措,也各自注目朝小雨,充滿歎服之意。
這并非是因爲朝小雨在一衆人講道中,言談最爲清妙,而是因爲她在短短時間消化了王師道所言妙谛,又重新闡發,自然當得起衆人由衷歎賞。從沈煉橫空出世,侵奪造化玄機後,讓數百年來其餘英才黯然失色,到這時他們才想起,朝小雨畢竟是九蓮教曆代傳人中,最爲出衆的人物。
有朝小雨珠玉在前,衆人更期待沈煉這位譽滿人間的青玄掌教會講什麽出來,還是會略微藏拙,并不透露那同爲世間無上法太虛神策的絕妙。
他們心中雀躍,面色如古井無波,至于歲寒三友,卻是沒有遮掩情緒,探目沈煉,極爲好奇。畢竟三人年高德劭,身份頗不尋常,其餘人倒是不好效仿。
王師道輕撫下颔的短須,略有笑意,他可是知曉,自家小師弟對沈煉是欽贊有加。
沈煉就在那平平穩穩坐着,神色恬淡,靜若古鍾,直到朝小雨講道完後的餘韻開始消減,才緩緩開口,如深山古鍾,被銅錘撞擊,發出清悠的道音,引動天地元氣彙聚,在虛空結出一枚枚放着柔和白光的字符,浮浮沉沉,流動不止,有優美絕倫的旋律。
每一個音節的吐露,皆扣人心弦,但又如飛鴻踏雪泥一般,入微處了然無痕,好教人以爲是春夢一場。恍恍惚惚間,衆人仿佛看見了蒼茫無涯的高天,待沈煉音節重處,卻又自然而然體會到了大地的厚實。
然後天空出現朗日,太陽生火,光芒無限,散出的熱量徘徊在天地間,成爲生命的溫床,太陰如水,澤潤世間,随着歲月流淌,在熱氣和冷意不斷交鋒的局面中,某一刻,大地忽然就有了綠意,随之萬物滋長,天人化生,便有了這個世界的生命起源。
沒有驚天動地的神芒,沒有神造萬物的浩瀚偉力,一切的一切俱是順其自然發生。
天是金行,地是土行,太陽是火行,太陰是水行,萬物滋生便是木行,沈煉縱然不言一字于五行,五行化生,盡在其中,亦讓人若醍醐灌頂,皆有所得。
知止觀多年來獨立于天門峽中,觀内觀外本是兩個不同天地,如今在沈煉五行之道的妙谛下,道音袅袅,飄動虛空,元氣結字,虛室生白,内外間竟有貫通的趨勢。
外面激流的碧水,滔滔聲傳進了觀内,似乎沈煉宣講的妙道,連河浪聽了都欣悅不已,不住點頭。
白雲聚在知止觀的上方,久久不散,飛禽在外面組團起舞,走獸匍匐低吼。
這裏的主人本是王師道,可盤坐在觀内的沈煉,在衆人靈台紫府中顯化法像,如若佛陀臨世,充塞天地之間,偉岸浩大,此刻他便是五行大道的化身一樣。
道音一絕,沈煉面露清淡的微笑,執着朝小雨的手,不看旁人,施施然出了觀門,餘者更無一話,也無一人覺得他目中無人,隻覺得沈真人雅緻高遠,興緻已盡,便無話可言,留有餘味,教人琢磨。
待得河聲遠去,飛禽不鳴,天地寂然,衆生沉默。
王師道方才輕聲一歎:“我聞昆山之玉,可以攻石,餘做頑石矣。”
衆人皆是一笑,王真人謙虛。
紛紛言道:“君做頑石,吾等俱是黃泥矣。”
随之放聲大笑,見諸形骸。
在紛紛擾擾中,靖和先生的話語,若同清泉冷崖,高出衆人,卻是對王師道言“今日論道,當流傳後世,道兄可做結序。”
衆人皆道:“善。”
王師道颔首一笑:“靖和又欲使吾現醜。”
但見他虛指作筆,道氣爲墨,一篇華章,頃刻而就,字字精妙,可謂儒家不朽文章,其間有人大聲哭道:“今日一别,他年未知死生也,有此餘味,有此華章,足以慰生平。”
大多數人都默然不語,王師道此前便說了,這次相聚後,玄天派便會封山百年,期間不收人入内,亦不許人出山,此後的靈台論道,也隻打算派一人領着信物前去,和其餘三大道宗一起開啓靈台道禁。如此内外相隔,他們這些人在那天地大變下,不知還能有幾人能夠得見王師道再次舉行論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