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怪這位太師祖會一直呆在太微閣。
在他繼承掌教後,得知的信息中,在張若虛繼任掌教之時,青玄有三位長生真人,這并不算少了,至于其餘過去萬年間證得長生的師長,大多數都沒能熬過三大道劫,重歸天地輪回。
僅有極少數最終遁破大千而去,斬去同此方天地的牽連,得其自在。
那位沈煉之前一直誤以爲是門中長老的老道士,依舊在太微閣第一層,額頭的皺紋,如同道道符文,又仿佛歲月無聲間,留下的痕迹。
歲月如梭,光陰逝水,時光的偉力,非是任何力量可以輕易抗拒。
但沈煉心頭清楚,老道士身上的皺紋并非簡單由時光歲月雕刻,其中有一層别的緣故。
太微閣前,是輕松柔軟的草地,一步入閣中,便是硬實的地闆。
草地雖然柔軟,可是年年新生,地闆雖然堅實,可逐漸在腐朽,隻是因爲在仙門中,這種腐朽的速度,并不快,且慢得驚人。
老道士本自瞌目,在沈煉踏入閣中就睜開了眼。
這一眼,竟然令沈煉都挪不開眼睛。
他忽然發現,自己已經不在太微閣中,而是變成了一隻醜陋的毛蟲,趴在樹葉上,啃着嫩綠的葉片,這片葉子柔嫩多水,令他吃得很是舒服。
每一次撕咬葉子,獲得其汁~液以及葉肉,都被消化爲他需要的能量,令他一天一天成長。當然依附樹葉爲生,并非平平安安,他身邊還有許多同類,或是因爲風吹雨打,或是因爲天敵,或者感染到什麽病菌,最後死亡。
若是留下了肢體,就落在泥土中,最後化爲養分,重新被依附的樹,其延伸的根須吸收,生出新的枝葉。
沈煉默默注視這一切,他運氣比較好,躲過許多災難,活了很長一段時間,當然這所謂很長的時間,是相對于其餘的同類而言。
其本質上,他和朝生暮死的蜉蝣,不可語冰的夏蟲,沒有太多的分别。
實際上他也沒有見過冬天,也沒有見過雪。
一天一天的成長,他似乎忘記了很多東西,作爲沈煉的記憶,好似令毛蟲那脆弱腦袋不堪其負的經驗,逐漸被排斥掉。
逐漸他隻剩下了生命的本能,在不斷啃食葉片中,維持生命。
直到某一刻開始,他漸漸覺得身體變得沉重,四肢乏力,同樣他也發現,有些同類靜靜躺在某個枝幹上,不再動彈,嘴裏開始吐着白絲,令那些白絲包裹自己。
沈煉也出現了這種情況,白絲是他過去啃食的葉片,以及自己體内的一些特殊結構,組成的東西。
他忽然想起一個成語,作繭自縛。可是這時候忘卻人身記憶的他,已經不明白這是什麽意思。
白絲越來越多,将整個毛蟲的身軀包裹住,最後他仿佛陷入一個靜寂黑暗的情狀。聽不見聲音,也無法動彈。
不能呼吸,也沒有辦法尋得新的食物補充能量。
如果繼續這樣下去,要不了多久他就會死去。死的含義他并不太清楚,隻是想到‘死’,内心就充滿恐怖。
那種恐怖能讓他發瘋。
生死之間有大恐怖,大恐怖之後便是大自在。前半句是某位聖賢說的,後半句是他心頭的期望。
越是面臨死亡,他心頭浮現越多的事物,有做人的記憶,有做河裏遊魚的記憶,有天上飛鳥的記憶,也有做被人類圈養畜牲的記憶。
這些種種,就像身體外的白絲一樣,圍繞着他。
他不明白,卻知道。
其如電花掠過腦海,他已經迷亂不堪。唯獨一種信念在心中,永遠沒有消失,那就是他要活着,活着才有一切。
這種求生的本能,貫穿他生命的始終。
他奮力在蠕動,因爲那股不屈的渴望,似乎生出冥冥中難言的變化,他的身軀開始改變,多出股莫名的潛力,白絲做的繭并非牢不可破,隻要他撕開白絲,就能獲得新生,獲得自由。
源于本能的驅使,他奮盡了所有的力氣。
正當他在爲破繭而出做出所有努力時,眼前天地又複變化,他還在太微閣中。
眼神略顯迷茫,随後很快恢複清明。
隻是内心深處,總有意猶未盡,那是沒能破繭成蝶的遺憾。
“你是毛蟲,還是沈煉?”清朗的聲音,在太微閣響起。
原來老道士是會說話的,以前他一直不說話,沈煉以爲他在修煉閉口禅之類的功夫。
沈煉略微沉吟道:“毛蟲和沈煉都不是‘我’。”
老道士又問道:“毛蟲吐出的白絲是什麽?”
沈煉道:“是虛妄的具現。”
老道士呵呵笑道:“現在的你比毛蟲強不到什麽地方,出去隻有被人打死的份,等你什麽時候能夠‘作繭自縛’了,再來向我讨教。”
他沒有言明沈煉回答的對錯,說完之後就閉目,不再言語,如同靜默的石像,沈煉如果不去看他,就很難察覺到他的存在。
不,老道士比石像還要悄然無息。如果沈煉閉目,是可以感受到天地間的氣流變化,從而知道石像處于位置的特别。
可是當他不看老道士,他就仿佛真的不存在世間了。
這種境界,又豈是毛蟲可以比拟,甚至破繭而出,也遠遠不能夠到這種境地。
沈煉是知道老道士一直在青玄的,可是爲什麽當初衍虛之事,他沒有阻止,或者是因爲别的緣故沒法阻止。
疑問生出,沈煉沒有追問,因爲他知道如果老道士願意說,定然會告訴他。而此前老道士讓他能‘作繭自縛’時,再向他讨教,意思已經很明了,在此前不要找他。
沈煉明白所謂‘作繭自縛’,其實就是‘虛妄纏身’,那時候他便真正有資格斬破虛妄,去沖擊地仙之道。
繼續往太微閣内部走去,太微閣沒有直接上二樓的梯子,但是隻要具備能上二樓的條件,自然能夠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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