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月上梢頭,北風吹來,一地冰涼,本自暈過去的三光道人又複醒了過來。此時街上一個人都沒有,自然是因爲天黑,各回各家。
三光道人迷迷糊糊,想起了道觀,那是他的家,步履踉跄的走了回去。
榆關三面是山,一面臨水,道觀正處于臨水之處。這河水又叫做渝水,取榆關之木,轉而爲水,滋養一方。
渝水自古而流,七繞八回,道觀就立在其灘流沖積處一塊崖岸上,獨立于世,淡泊悠遠。遠處河灘,良田足有百畝地,也是戚三光的祖産。
此時天上孤星淡月,道觀一燈如豆。
三光道人見到燈火,心中生出暖意,竟不知從何又生出一股氣力,硬生生快步走進道觀。那大殿之中,供奉着一尊神像,通體黑色,可是神像栩栩如生,看其形貌,正是位溫婉的女子,手持一縷稻禾。
三光道人記得以前沒有供奉神像,隻是立下了道主牌位。這神像難道是碩老爺家買了道觀,重新供奉的神靈。
看其手拿稻禾,自是主五谷豐登,風調雨順,富足安樂。
那稻禾也不是真的稻谷,而是一縷假的稻谷,同神像一般材質。神像下面,供奉着饅頭,三光道人見狀更是餓的心慌,
那饅頭香氣十分誘人,似乎在燈火下,還有絲絲熱氣,三光道人欲要伸手去拿,伸到半途,就又垂下,心道:“戚三光啊戚三光,你縱然是個敗家子,老賭棍,生平從來都不偷不搶,怎麽今天就爲了一口吃食,把最後一點良~知丢掉。”
可是心裏又有一個聲音道:“這是供奉給神靈的食物,如果神靈慈悲,是不會介意自己偷吃了饅頭。”
想到這裏,他心裏的天平又複傾斜過去。
兩種念頭,翻來覆去,最後三光道人還是人忍不住饑寒。伸手将饅頭抓進嘴裏,吃完之後,内心又忏悔不已,向神像叩頭忏悔道:“小道不知娘娘是何方神靈,今天吃了你的供奉,來日一定回報。”
忽然有個聲音悠悠道:“是麽。”
聲音低沉,又有說不出來的韻味,三光道人聽到之後,隻覺得困意上湧,酣然入了夢鄉。他夢見自己成了一個中年男子,家境富裕,世代經營一家道觀,後來生了個兒子,将其捧在手心,孩子越來越大,也越來越不聽話,更好了賭博,将他氣得半死,終有一天,他老的走不動了,那逆子更沒有人管束,在賭場裏厮混,不肯回家,老兩口越來越老,逆子除了回家拿錢,都很少看他們一眼。
後來他們夫妻相繼病去,他化爲魂靈,跟在逆子身旁,逆子更無忌憚,直到連家裏的祖業,全都典當出去。
如此又過了幾年,逆子欠了一屁~股債,還不上被賭場趕了出去。後來看到街上有家大戶發榜請人捉妖,逆子到了那家人,才知道這家人便是買他們家道觀的大戶人家,那逆子想着捉妖之後,拿着賞金繼續賭博,他終于憤怒起來,生出無名力量,居然令逆子看到了他,而他拳腳也落到了逆子身上,令他呼痛不止,逆子逃走,路過賭場,還不甘心,想要試試手氣,又被賭場的打手揍了一頓,扔到外面,終于在饑寒交迫中,死在街頭。
戚三光直到逆子死的時候,才發現逆子是他。
他所種之因,便是今日之果。
忽然夢覺,他睜開眼,發現月光清冷,照的他一身孤影。北風吹來,他正處于街頭,獨自發出饑餓的聲音,渾身疼痛,原來他做了一個夢中夢。
之前那夢太過真實,令他心中生出種種悔意,對過去幾十年,恍如一夢,不堪回首。
他突然就大徹大悟,人生不當如此虛度,他還有手有腳,今後應當重新做人,不讓父親在九泉下,傷心憤恨。
戚三光從冷硬的地面起身,一時間不知往何處去,想起第一個夢境,便往家傳的道觀走回。
到了觀内,情景和他夢中所見一般無二。就連那饅頭的數量以及擺放位置,都絲毫不差。
三光道人不禁奇怪,他冥冥中福至心靈,叩首道:“戚三光多謝娘娘指點,今後當重新做人,爲娘娘宣傳神名,爲鄉親父老,略盡綿薄之力。”
他此念心誠,一道光芒從天而落,戚三光沐浴在其中,之前的疼痛,以不可思議的速度迅速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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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之後,榆關城多了一件熱鬧事,原來在本地著名鄉紳碩老爺的牽頭下,多位鄉紳财主,連同縣尊老爺,一起備好三牲,前去渝水邊上的一座神廟。
這麽大陣仗,自然引起不少百姓圍觀,自古以來,都道民心如水,可是這水怎麽流,就得看這些鄉紳。
等衆人到了神廟前,隻見得其上面寫着三個大字,筆力遒勁,用的古篆體,當真是流風回雪,清逸絕倫。
碩老爺自是站在最前面,縣尊和他都是兩榜出身,不過碩老爺資曆更老,且排名靠前,最重要的是他财力雄厚,在本地鄉紳影響極大,故而位于首位分所應當。
前面廟裏出來一個廟祝,頗爲仙風道骨,迎接衆位鄉紳和縣尊,有些都認出來這是老賭棍戚三光,也就是三光道人。
沒想到這人打扮起來,真像那麽一回事,且又和那些老爺談笑風生。
以祭拜神靈的禮儀,上好三牲,衆位鄉紳請出年老德高者,念出祝詞。
而另外一邊,沈煉悠然立于神廟之外,足下便是渝水,底下河水沖擊,濺起雲霧,沈煉虛空朝着渝水一抓,好似一團靈氣到了手上,另外一隻手,卻是一捧泥土,水泥相合,随着沈煉的手,化爲一道似虛非虛,似實非實的道符。
跟着沈煉将道符一彈,便急若閃電般,一瞬而進谷神廟,落入谷神娘娘的神像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