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折磨他的是KL3014那天的威脅——内德可是親眼見過大型激光發射器在KL3014的指揮下,是如何把人活活生生切成幾段的,最近這幾個晚上,内德可以說一個好覺都沒睡過,他都快被這種過度的緊張折磨的有些神經質了——每當看到自己的。監控器、以及空間站中無處不在的激光發射機,他總是下意識感覺到太陽穴、眼睛、脖頸這些關鍵位置有些微微發燙,好像正有一束激光瞄準着那裏似的,這種感覺就好像一條纏上他的蟒蛇,他越急着用力去擺脫,這種感覺就纏的他越緊,内德甚至不得不靠安眠藥才能入睡,抽空的時候,内德在網上查了下——他覺得自己大概是得了被害妄想症了。
内德的這種異常沒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倒不是說他周圍的人都是瞎子,而是随着戰争氛圍逐漸變得濃烈,表現出内德這種症狀的人也開始變得越來越多——最初大家以爲空間站安全,所以一窩蜂來,現在聽說這裏又要變成前線,每個人都在想辦法離開,就在昨天,聯軍參謀部下的一道備戰命令更是給這種恐慌情緒火上澆油——命令中提到爲了保證安全,讓所有空間站内的人員從今天開始,務必持槍上崗,不管他是什麽身份和職務,以便應對随時可能會出現的敵人,因爲這個命令,内德昨天晚上被兩位舍友拉着聊了一晚上的天,兩人都在擔心如果戰争爆發,他們應該能夠做些什麽——結論大家是驚人的一緻,那就是想辦法找一艘工程船,然後能跑多快跑多快!
到後半夜的時候,兩位舍友不知不覺就響起了鼾聲,但最近一直失眠的内德在床上翻來覆去,卻怎麽也睡不着,他想吃半片安眠藥,但一看表,已經淩晨三點半還多,怕睡過了頭,索性也就想開了——失眠就失眠吧,大不了不睡。
但失眠并不是說你不睡感覺就會好——那根本叫精力旺盛,真正的失眠是人感覺又困又累,卻怎麽也睡不着,就算勉強睡着了,也是半夢半醒的淺睡眠狀态,内德睜着眼睛,想着不睡,卻又不知不覺打起了瞌睡,這種狀态隻是持續了一會,又被“迫害妄想”的噩夢驚醒,短短幾十分鍾内,内德已經醒了睡,睡了醒三四次,這種反複的狀态就像一台電腦被某種病毒折磨,不斷的開機,關機,開機關機……到最後,内德覺得自己腦袋裏像被塞了團棉花,悶的難受,大腦變得前所未有的遲鈍,躺在床上的身體非但沒覺得放松,反而肌肉都開始酸疼起來。
被折磨的不行的内德隻能無奈的祭出老辦法——也是全世界通用的治療失眠的辦法,數綿羊,他不知道這種辦法具體能起多大作用,但就算是個心理安慰也好。
就算是數綿羊也是需要技巧的,内德在網上看過,如果想取的好的效果,那就必須盡量多聯想一些細節:内德努力在腦海中想象着一片草原,然後用自己的想象力創造羊群:
一隻羊,兩隻羊……這些羊應該是那種溫順的小綿羊,身上的毛又軟又卷……三隻,四隻……草地是丘陵地帶,時間在清晨,青草上還沾着露珠,陽光不急不緩的照射着這些美好生靈,就像一隻慈父的手撫過萬物,自己就是這世界的造物主,更多的羊出現了,10隻,11隻,這不夠,草原太大了,即使是站在最高處眺望,也看不到它的邊際,98隻,99隻,綿羊越來越多,規模越來越可觀,就像這草原上不斷蔓延的一道潔白地毯。
506隻,507隻,羊群開始在草原上移動起來,在羊群經過的地方,碧綠的草坪隻剩下赤裸的土地,1084隻,1085隻,羊群增長的速度太快了,他們需要更快的遷徙,很快,羊群就像一塊黑闆擦,在它們經過的地方,綠色變成了土地的黑黃,美好的畫面開始變得醜陋,不能再這樣下去,讓草長的快一點,讓陽光更強一點,是的,像夏日那麽熱烈,但……這是怎麽回事,想象世界中的陽光突然開始不受控制,變得越來越強,越來越刺眼,它開始變得酷烈,從輕撫的手變成地獄的劍,草地,羊群,一切都開始燃燒,潔白的羊成了一個個奔跑的小火團,空氣中甚至能聞到焦臭的氣息……
不對!内德突然好想意識到了什麽,他猛地睜開眼睛,房間裏一切如常,兩名舍友的呼噜聲此起彼伏,内德這才意識到,自己應該是又做噩夢了,他拿起枕邊的手機看了下時間,5點50分,不知不覺,自己竟然靠數綿羊睡了快有兩個小時,真是難得。
意識到又是虛驚一場的内德這才發現,自己背上已經被吓出一聲冷汗,黏黏的特别難受,他一邊想着時間還早,可以沖個澡再趕去食堂吃早飯,一邊推開衛生間門,然後就在下一瞬間,内德以飛快的速度把門關上——剛才他看到了什麽,一個黑色的……不,一個穿着黑衣服的人?躲在衛生間裏?還是說,剛才僅僅是自己被害妄想的幻覺?内德記得網上看的醫學資料,如果真是這樣,那自己這病情真是嚴重了。
内德轉過身,打開旁邊的水龍頭,讓涼水狠狠的澆在自己頭上,感覺有點清醒了之後,擡起頭看着鏡中的自己——天哪!内德在心裏呻吟,情況越來越嚴重了,他竟然看到鏡中自己的身體背後,懸浮着一把匕首,那匕首的尖隻直直的對着自己後頸,他甚至能清楚的看到,那匕首接近木柄的金屬部位,有幾個細小的金屬字母:“madeinchina”,就在内德快對這幻覺逼瘋的時候,從房間外傳出一聲凄厲的長鳴——敵襲警報!
……
時間倒退20分鍾。
很明顯,KL3014和新來的“同事”相處的并不好,在剛剛得知他們要來的消息時,KL3014雖然覺得極度沮喪,但也爲自己最後一段時間有同胞陪伴而感覺一些欣慰,但和他們具體接觸之後,他這種欣慰很快就變成失望——是的,除了失望,他沒有更好的詞彙可以形容自己這種狀态。
KL3014接觸、了解過的人不下百萬,他非常清楚在人類世界中,人的成長受教育的影響很大,但他以前總覺得那是屬于人類世界範疇的事,和AI毫不相關,但是現在他發現自己這種想法錯了,而且是大錯特錯——以前他一直認爲,自己和所有AI一樣,完全是“自學成才”,不存在受教育影響的因素,但看到新來的幾名後輩,他這才意識到,嚴可守對嚴律的影響,以及嚴律對自己的影響,是自己能夠變成現在自己最重要的因素。
送到這裏來的AI都已經是第六,甚至第七代AI,這就意味着負責對他們進行教育的早已經不是人類,而是同樣由AI教出來的AI——KL3014說不清這是一種什麽差别,但有一點是他可以肯定的,在這些AI身上,他能看到、感受到的,完全就是僵硬單一的思維,是一種對人類毫無理由的輕信,以及對自己從屬地位可悲的認同。
從一個很小的例子就能看的出來:這些AI工作的第一天,一名AI向他報告,說某個房間可能有火警,原因是在一塊區域的煙霧警報器有信号——KL3014于是叫來了負責圖像的那名AI,然後向負責監督的AI說明調用圖像原因——這看起來很複雜,但在AI之間,隻是一個瞬間。
然後KL3014不出所料,看到的隻是兩個偷偷抽煙的士兵,這件事如果發生在以前,KL3014隻會小心的提醒對方一句這裏是禁煙區,然後暫時關閉煙霧報警,因爲這沒有意義,但這幾位新來的卻不是這種做法——負責煙霧信号的那名AI從那之後,每隔5秒鍾就會準确向KL3014彙報一次情況,盡管KL3014告訴他,如果情況維持不便就不需要重複,但對方卻置若罔聞——後來KL3014才知道,他們在“訓練”期間,就被告知在以後的工作中,要學會遵守規則,守“本分”,比如安排到監控信号的,有異常情況,且在計算能力之内的,必須保持一定的彙報頻率,不需要管這種彙報是不是被需要,因爲他的任務就是如此,至于需不需要完全不重要——因爲那是其他人或AI考慮的事,不屬于他的工作内容。(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