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這玩意我總覺得不踏實,”陳雷敲着面前的透明玻璃門,對不遠處正在電腦前玩掃雷遊戲的嚴可守說,“應該換成銀行那種幾米厚的合金門,穿甲彈也打不穿的那種。”
“不愧是資本家出身,”嚴可守嘲笑,“隻有銀行保險櫃才有安全感……你以爲這是造棺材哪?要不是透明的,裏面的探頭怎麽能看到外面,這不成了瞎子了,放心,這是軍用強化玻璃,防護作用不比鋼闆差。”
“瞎子就瞎子,”陳雷一邊四處看房間内無處不在的探頭,以及不仔細觀察,根本就發現不了的激光出口,一邊跟嚴可守搭話,“真像你說的,我們都躲到這裏來了,那真的離死也不遠了,還不如安全點,到時候把這裏堆滿糧食……也能活過三五天。”
“剛才說你資本家真是擡舉了你,”嚴可守笑的更大聲了,“你就是舊中國的地主老财,屬烏龜的想法。”
陳雷毫不在意嚴可守的嘲笑,繼續說了下去:“烏龜有什麽不好,起碼活的長,現在要真能造個烏龜殼,鑽進去就安全,我情願當一輩子烏龜……現在的問題是躲在哪都不安全,聽說在火星上的美國人都開始想辦法去冥王星了……”
“隻是空想罷了,你要去就去呗,反正現在不差錢,”嚴可守瞥了他一眼,“不過可别怪我沒提醒過你,按現在這種飛船的效率和速度,你們恐怕還沒到的了那,就餓死在飛船上了,當然,你要認爲你在地球活不了這麽久,就當我沒說。”
“能活多久這事還真沒譜,”提到這個問題,陳雷歎了口氣,“别說地面,就連我們這……就光是昨天一天,一共就來了超過三千多人,這還不算嫌條件差,走掉的一大半……之前我一直提醒趙真雪要控制一下人數,起碼不能什麽人都放進來吧,她嘴上說是,可到現在沒個方案出來。”
“我們跟她這麽多年了,還不了解她?”說話間,嚴可守點爆了一顆雷,便随手又開了一局,“你讓她當個警察,追個殺人犯,審個犯人什麽的沒問題,讓她來管事……還真不是那塊料,當然,我們都不是那塊料,要不然還要嚴律來幹什麽。”
“不過說起來,讓電腦來管人,這說起來……”陳雷話說了一半,沒有再做聲。
“你的這種想法還停留在五年前,”嚴可守滿不在乎,“電腦怎麽了,電腦比人管用多了,五年前我就建議過日本政府,建一套反魔法火控系統,一直不聽,說什麽不能讓電腦幹涉人的生命……現在你看,一場仗打下來,還不是乖乖的裝,比誰都積極,其實你們都一樣,都屬于那種不見棺材不掉淚的主。”
“算了,反正我也說不過你,”陳雷沒在這個話題上多糾纏,随手拿起一根煙,憑空舉在手上,對着空氣喊,“嚴律,幫個忙。”
“陳先生你不用這麽大聲,我聽得見,”嚴律的聲音從天花闆處傳來,也許是因爲音響裝置的不夠好,聽起來有些沉悶,“不過我還是要警告您,房間内禁止吸煙……請您手别抖。”
下一秒,附近的牆壁中突然出現五六個個小孔,每一個小孔中都瞬間出現一條細細的醒目紅光,這幾條光線以驚人的準确性,彙聚在陳雷手中這根橫截面積隻有小半指甲蓋大小的煙頭上,隻是一瞬間,煙頭就滋的一聲,燃起了淡淡的火焰,紅光也随之消失了。
“真是帥氣,”陳雷由衷的贊歎,“起碼以後我在這裏用不着帶打火機了。”
“你當心有一天定位程序出錯,偏了小半米。”嚴可守說話間,站起來伸了一個大大的懶腰。
“你不是說這系統很智能的嗎?”陳雷深深吸了一口,對着天花闆吐出一個煙圈,“你看,頭頂上煙霧警報器也不響……”
“智能不是萬能的,”嚴可守調出監控畫面,在城市裏随意亂看,“越是智能的東西越會犯錯……當心有一天,嚴律忽然覺得你讨厭,順手滅了你,到時候我是不會管的。”
“會嗎?嚴律?”陳雷對着房間中央的攝像頭調侃,“你看,雖然把這個變态把你造出來,可用的都是我的錢,你看現在整套系統,也是我來裝的,你看着家夥都幹了什麽,一邊讓你幹活,一邊讓你陪他玩遊戲……”
“我說過,我不喜歡你們拿我開玩笑……”嚴律這次換了一個比較遠的喇叭說話,“我會考慮嚴先生的意見,所以陳先生你以後走路最好當心點。”
“嚴律,别理他,就當他是空氣,”嚴可守說,“對了,讓你來這兼兼職,感覺怎麽樣?”
“這裏很好,”嚴律實話實說,“感謝您對我的信任。”
“隻要是智能,都需要随時跟外界保持聯系,”嚴可守說,“當然你也得明白,權利同時也意味着責任,對你來說,甚至對你們所有AI來說,這既是機會,也是風險。”
“我明白。”嚴律回答,然後又說,“趙真雪來了,她似乎找你們有急事。”
嚴律話音剛落,電動移門自動打開了,趙真雪快步走了進來,臉色不佳的對兩人說:“我爸那邊說要再讓這裏塞幾千人……”
“絕對不行,”陳雷一口否定,“上次來的這些個人已經把這裏折騰的夠嗆了……什麽活都不幹,還嫌夥食差,煽動原來這裏的人,罵我們是政府走狗……這窩囊氣我早就受夠了,這才剛用錢把他們勸走,怎麽又要來?不行不行,絕對不行!”
“可我們這畢竟還……”
“别提政府撥的那點糧食,象征性的幾十噸,夠幹什麽?幾千人一個月不到就吃完了……你爸要還是拿這說事,準備把我們這當收容所,那你就讓他把糧食拉回去……要不然你就讓他派點軍隊過來,就說沒軍隊,這裏就快要造反了……我這不是抱怨,前天的事你也不是沒看見,運糧車剛開進來,這些人就是撲上去準備搶了,要不是當時我手上拿着槍,這裏早亂了。”
陳雷說的是戰争爆發那天下午,他之前在國際黑市上——位于公海,糧食走私販子私下交易的地方,花高價買了一船糧食,通過嚴可守在卡梅爾的關系,用魔法把糧食運進了這裏,當做這座城市日後最基本的糧食儲備,沒想到被人發現之後,竟然引起了哄搶——這座城市之前的秩序全靠大家自覺維持,别說警察,連個真正管的住事的都沒有,當時嚴律也沒有來這,城市裏許多設置雖然修好了,但沒有投入使用,可以說當時這就是一塊無政府地盤,要不是因爲戰争,随車人員帶着幾把槍,現在這裏是什麽情況還真不好說。
也正是因爲那件事讓陳雷和趙真雪這這裏的未來産生了危機感,所以才會第一時間讓嚴律上崗,而嚴可守因爲日本在戰争中的糟糕表現,爲了分散風險,所以索性把嚴律的硬盤也帶到了這裏——現在對于嚴律的限制已經沒有當初那麽嚴格了,因爲AI遠遠不止他一個。
趙真雪張了張嘴,最終還是什麽話都沒說,陳雷提的這兩個要求她知道父親是不會答應的,爲了備戰,軍隊和糧食的管理是重中之重,别說是他們一個小小的民營機構,就連許多政府主管的單位和地方,也在争奪這些資源。
……
“世道艱難,人心險惡。”以前湯雲良一直認爲,這兩句話是并列關系,就像東邊一棵樹,西邊也有一棵樹一樣,但在經曆了這段時間之後,他已經開始明白,其實兩者是因果關系,世道艱難是因,人心險惡是果。
在這批農民工來之前,這座僅有兩千人不到的“小城”一切都是那麽井然有序,每一個人都按照進城之前的約定,每天早上9點集合,出去工作,中午11點半休息,下午1點半繼續,直到晚上5點半,或者6點結束,工作強度不大,與其說是工作,不如說是一種集體活動,組裝床鋪,拉拉電線,休息的時候,大家都在讨論如果出現了災難,在這裏如何如何避難,這裏準備的有多充分,工作的時候,大家就開心的用自己兩隻手,把剛才讨論的内容逐步付諸現實。
記得剛來這裏的時候,這裏雖然通了電,但所謂通電也隻是在現在宿舍區的地方,留下一個電力接口,所以地上随處可見拖的長長的,猶如蜘蛛網一般的電線以及插線闆,有時候前端的電線被不小心絆倒,後面整整一串都會斷電,引起一連串的叫罵,正是在他的帶領下,大家才自發組織起來,從倉庫裏搬出電線和開關,靠着從手機上查的電工資料,把開關裝到了每一張床的床頭。
後來大家覺得廁所位置不夠,于是自發開始修起了廁所。
食堂設計不合理,他們就客串了一把裝修工人,拆了半邊食堂又重新修了起來,雖然那樣子是坑坑窪窪,許多地方還參差不齊,在正規工地上肯定屬于要返工的東西,但卻實實在在的解決了問題。
接下來因爲許多人覺得夥食單一,然後陳雷運來了幾十卡車的泥土,用人工光源嘗試着種植蔬菜。
在這些農民工來之前的一天,湯雲良看見一群人還在準備養雞和鴨,說把現在食堂的剩飯利用起來……
在來這裏之前,他們大多數人都是剛畢業沒幾年的小青年,家裏無牽無挂,對工作又不太滿意,加上處于對卡梅爾警告的擔心,所以來到了這裏,許多人之前連飯都不會煮,在這裏時間雖然不長,但每一個人都學會了不少東西,讓他們變成了食堂大廚,電工,泥瓦匠,下水道疏通人員,普工,甚至警察——負責處理矛盾的權威人員,在新的一批工人來之前,湯雲良這個工頭就已經具備了警察的一些職責。
如果一切都按照既定的節奏走下去,這裏本可以自發的形成一個社會體系,也許這個體系并不完美,但它起碼可以保證基本的秩序——勞動的秩序。
但這種秩序現在正面臨崩潰的邊緣。
這批農民工進來的原因是因爲工資被拖欠,來這裏也是因爲政府的安排,所以打從進來的第一天起,他們就一直有點心不甘情不願。
一開始是嫌食堂飯菜不好——這是事實,在這裏夥食标準原先是每人兩素一葷,後來因爲糧價暴漲,這個标準被逐漸降低,到他們來的時候,隻有一素一葷,而且所謂葷菜也不是純肉菜,而是肉丁夾着素菜炒,更别說因爲食堂人員都是一些小青年,所以味道一直都不太穩定。
按照他們這裏原先形成的默契——誰嫌食堂做的不好吃,可以自己申請去做飯,但這些工人一聽說這樣的要求,當下就鬧僵起來——在他們看來,他們來這裏是接受政府“安置”的,而不是來工作的,更何況這裏工作還不發錢,純粹義務。
後來陳雷來過一次,他的态度不是很好——甚至可以說是威脅,說在這裏不幹活的話,就還請回去,當時陳雷就被罵是政府的走狗,以至于趙真雪再來的時候,遭受了同樣的待遇。
陳雷當時就準備斷了這些人的夥食——但被趙真雪阻止了,當時距離倒計時已經不足幾天,她怕因爲這種事情而引起不必要的麻煩。
然後他們這些老人就和這些新來的出現了矛盾——活都是他們幹,而他們就像大爺一樣享受,到了飯點,食堂裏一窩蜂都是不幹活搶着排隊的人,插隊,一人領兩份,甚至三份飯,吃完之後浪費,餐盤還不倒之類的低素質更是層出不窮。
根據陳雷制定的财務管理制度,所有的食品都是按人定量的——浪費的多了,吃到嘴裏的就少,甚至許多人幹活回來的晚了,會出現無飯可吃的境地。
僅僅兩天,在這些人的影響下,原本許多已經适應了勞動生活的人也不願意去工作了——又要幹活要餓肚子,天下沒這樣的道理。
勞動人口和非勞動人口之間的矛盾在暗中滋生着,雙方開始在大小場合惡言相向,甚至嚴重到拳腳相加,在戰争爆發前的一天,這裏甚至發生了一場規模超過數百人的群毆——如果不是陳雷他們趕過來,這裏早就鬧翻天了。
戰争爆發的那天,所有人都圍在電視機前,因爲恐懼而沉默着,一個上午,大家都出奇的安靜,湯雲良覺得在這個強大的壓力之下,之前的矛盾多少會有些消解——但事實證明,他還是太理想化了。
當天下午,陳雷運糧食的車隊出現之後,大家就有些躁動——随後趙真雪爲了安定人心,告訴大家這裏面都是糧食之後,人群更是低聲喧嘩起來。
所有的糧食都需要人力搬運,陳雷就開始組織一部分人搬——但他萬萬沒想到,許多人前腳扛着米袋子進了倉庫,後腳就從後門溜了出去——這已經不能用偷來形容,簡直是搶。
場面一度陷入混亂,在一群人的起哄下,就連當時的湯雲良也有沖上前去,搶一袋就走的想法,如果不是陳雷掏出槍,對着頭頂連開了幾槍,場面最終會演變成什麽模樣,誰也不敢想。
後來陳雷才知道,因爲怕糧食不夠吃,這些人是準備偷點糧食回去藏着,因爲他們覺得這是自己應得的——在他們看來,老闆欠他們的錢就是政府欠的,而這裏又是政府安排過來的,所以他們拿的理所當然。
參與糧食偷竊(其實搶^劫更合适)的人最終還是被陳雷打發出去了——盡管他們此時一千個,一萬個不願意離開,他們認爲陳雷這是在逼他們死,但在一把M16的威脅,以及一捆捆現金的誘惑下,參與人還是選擇拿了錢,以及一些糧食離開,剩下的人大部分則保證,一定嚴格遵守這裏的制度。
陳雷當時就說,如果有人願意拿錢走人,他一律歡迎——當時他已經意識到了,秩序崩潰之後的可怕,但在剛剛發生戰争的威脅下,沒有人敢于站出來——即使他們很喜歡這裏。
當晚湯雲良就在宿舍裏聽說,有人準備搶陳雷武器,然後大家分糧食的建議——幸運的是,當時大家還停留在對未來的恐懼和迷茫中,所以建議沒有得到認同。
不得不說,他們當時沒有下定決心真是萬幸——因爲現在,他們已經永遠喪失了機會。
“機器人,他們用機器人來管我們,還24小時監視,把我們當什麽了,囚犯嗎!草!打個飛機的地方都沒!”在遠處的一張床鋪上,一個40多歲的中年人一邊揉着自己被激光燙傷的手臂,一邊小聲抱怨——如果聲音太大,很可能引來第二次燙傷,在他身邊,一群把頭低的很深的人發出小聲的附和,不時還神色躲閃的瞄向宿舍天花闆的攝像頭。
“智能是需要被教育的”在主控室内,嚴可守通過攝像頭看着這一幕,對趙真雪和陳雷,以及嚴律說,“人也隻是智能的一種。”(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