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許這個詞在一般人看來,似乎帶着一點消遣,貶義,至少,也是一種消極人生的代名詞,但吳同自己卻并不這麽覺得,在他看來,宅是一種很現代化的生活方式——既然在屋子裏通過電腦,通過意識網就可以了解一切,那何必還要浪費那個功夫,出門去“親自”感受一下呢,那樣做既會帶來很多麻煩,而且,很明顯也沒有必要。
在大學的時候,他就在宿舍裏和郭磊他們幾個“暢想過”,要是監獄裏有電腦可以上網,而且不用幹活,那他肯定現在就找一個絕色美女,**之後去自首,争取判個無期,然後在監獄裏死不悔改,天天組織一幫犯人打DOTA……
吳同敢打賭,那時候他要是把這個真實的想法告訴自己的父母,一定會招來一頓毆打,但是現在,盡管從某種程度上來說,他是幹着和夢想中很類似的事情,也就是天天在一間小房子裏,和一幫同事想着辦法玩,絞盡腦汁玩的更盡興,但結果卻截然不同——在吳同父母眼中,他所作的一切都是有出息的表現,他玩的越厲害,越瘋狂,他們就覺得他工作的越賣力。
之前吳同在網上看到一些人說,人要是宅的久了,過于沉迷于虛拟世界,就會漸漸分不清現實和虛幻的界限,高中的時候,吳同父母還拿這個說法勸誡過它,告訴他說每天上網超過多少小時就算有瘾,嚴重的甚至變成殺人犯,六親不認什麽的。
吳同一直就不明白,到底是他分布親現實和虛幻,還是他父母分不清,對于這些在網上幾乎是屬于笑話類型的論點,他父母卻絲毫沒有分辨能力,吳同倒是希望這個說法是真實的,但現實卻并不如他的意,當他在卡梅爾的辦公室獨自一人爲了某個虛拟遊戲場景,半個多月沒有出過門,今天難得出來透透氣的時候,他立刻非常敏銳的感覺到這兩者之間的差别。
虛拟場景中,人物絕對不會像現實中一樣,眼神呆滞,沉默不語,但卻在搶座位的時候顯得異常靈敏——在地鐵中,已經許久沒有搶座經驗,失敗的站在一旁,抓着扶手的吳同,心裏這麽想着。
對于習慣了生活在意識網環境中的吳同而言,回到Z國這片熟悉的土地,最大的感覺卻是陌生和不習慣,在這裏,人與人之間的交流還隻是局限于肢體和預言,如果是在卡梅爾,像吳同這樣專注的,近乎暧昧的盯着另一個人看,并在心裏不斷提出抗議,對方肯定會有所反應,但是現在,那個搶了吳同座位的男青年絲毫沒有感覺到吳同的怨念,隻是全神貫注的盯着自己的手機在打小鳥玩——對于這種四五年前就存在的,無聊到極點的弱智遊戲生命會如此頑強,至今還未被淘汰,說實話,吳同的确感到很意外。
到站後,吳同随着人流回到地面的時候,呼吸着久違的,帶着些許塵土氣息和汽車尾氣的城市空氣,感受着四周若有似無的微風,還有來自藍色天空中,那暖融融的秋日陽光,忍不住就想起了一句古詩:“能不憶江南。”
“吳同!”一隻肥手拍上了吳同的肩膀,吳同聽到聲音,有些驚喜的轉過身。
确認之後的郭磊再一次擡起他的這隻手,然後用力拍了下去,這力道讓吳同半邊身子都爲之一斜,不過他并沒有因此而在意,而是上下打量了一下郭磊,伸出手背拍了拍他腆在外面的肚子,笑道:“看來這幾年飼料不錯嗎,肥膘見長啊。”
“哪有你混的強,”郭磊一邊笑,一邊拿起手機,撥打湯雲亮的号碼,“人我接到了,你把車開過來吧。”
“車?”吳同一驚訝,又拍了郭磊一下,“都買車了?”
“不是我,”郭磊解釋,“是湯雲亮那小子,還記得嗎,在大學靠倒賣通訊器發财的那個。”
“當然記得,在我之前退學的嗎,”吳同說,“怎麽,這次吃飯也有他?”
之前郭磊在約吳同吃飯的時候,并沒有提到湯雲亮,所以吳同以爲隻是郭磊但請他。
“其實就是他想找你,”郭磊直言不諱道,“當然,我隻是順便蹭個飯。”
兩人在路邊閑聊了幾句大學時候的趣事,說了說幾個兩人都認識的同學後來的情況,不一會,一輛車身锃亮,看起來應該是剛打了蠟的大奔停在兩人面前,車窗搖下之後,坐在駕駛座的湯雲亮對兩人招手:“上車吧。”
郭磊看了吳同一眼,直接打開車後座,不過吳同卻沒有去開前門,而是等郭磊坐穩之後,也跟着坐了進去。
……
“移民卡梅爾?”酒過三巡,菜過五味,湯雲亮終于委婉的透漏出,他這次來找吳同的來意後,吳同有些驚訝的重複了一句。
“對,”湯雲亮鄭重其事的點了點頭,“不過我聽說卡梅爾最近的移民政策很緊,以往移民申請隻是拖延,但現在很多直接不受理了,幾年之前其實我有這個機會,不過當時有所顧忌……所以今天特意請你出來,問問卡梅爾這方面的移民情況,哦,還有郭磊,他也有這個打算。”
湯雲亮說完,給了郭磊一個眼神,郭磊注意到了,卻沒有回應,隻是低頭吃着菜。
“這你們可能問錯人了,”吳同搖頭說道,“我對卡梅爾這幾年的移民政策是一竅不通,要是你們有這方面的打算,可以去卡梅爾移民局問問情況。”
“能問的我都問了,”湯雲亮接着說道,“不過移民局的人就一句話,除非有紅卡人員的直接推薦,不然的話隻能走正常申請渠道……說實話,我和郭磊兩人,現在都達不到卡梅爾的常規移民标準。”
“紅卡?”
“哦,也就是你們說的全權公民。”
“這我知道……不過,現在移民政策有這麽嚴格嗎?我不是記得,随便什麽人隻要申請了,就能通過嗎?”
湯雲亮苦笑了一下:“你說的那是以前……從今年8月份開始,卡梅爾移民标準就變得異常嚴格起來,難道你在卡梅爾就沒關心過這類問題?”
一向以宅男自诩的吳同撓了撓後腦勺:“這我還真沒有注意過,平時都打遊……忙着工作了,你剛才說,卡梅爾移民标準變嚴格了,那移民官是怎麽對你說的。”
“他說我不适合在卡梅爾生活,”湯雲亮說,“我之前問過許多申請失敗的人,百分之90以上都是這個理由。”
如果兩人是陌生人,估計吳同就直接跟他們說,既然人家都說不适合了,那就别自找沒趣,老實回家呆着好了,不過面對這兩位老同學,吳同覺得還是委婉一點說好。
“其實卡梅爾裏面的生活也沒有外面傳的那麽好,”吳同說,“地方小,隔三差五說不定還得停運,飯菜就和大學食堂似的,一年到頭也就那幾個菜,有時候還會要你履行一些莫名其妙的公民義務,前兩天,還讓一群軍人挨家挨戶上門,說是給我們訓練什麽意識決鬥,最近一段時間訓練下來,腦仁都疼,感覺特别難受,好像說再過一個多月,要讓我們每一個人都去服一個多月的兵役,許多人有些受不了,準備往回移民,你們怎麽想到現在進來的?”
聽吳同這麽說,郭磊有些疑惑的看了湯雲亮一眼,之前他說意識網裏面的人都知道這回事,不過從吳同現在的表現看來,他根本就不是很清楚。
湯雲亮驚訝的問道:“難道,你沒聽說過你們意識網中,流傳的那個皇帝要入侵的事情嗎?”
吳同點點頭:“知道一點……”
然後他才恍然大悟道:“哦,你們這是,想來卡梅爾避難?”
湯雲亮和郭磊都沒有說話,不過從他們的神色中,吳同已經得到了肯定的答案。
“可我在意識網中也聽說,皇帝到地球之後,首要的目标肯定是我們卡梅爾,而且,到時候卡梅爾也會首先對皇帝軍隊宣戰,進行軍事行動,”吳同提醒兩人道,“現在卡梅爾每一個成年人都要接受軍事訓練,尤其是像我們這個年齡段,一旦開戰,說不定就被派上了戰場,從這一點上來講,卡梅爾未必會比地球上安全,其實,想要避難的話,最好的方法就是現在多囤一些糧食,找個什麽廢棄的防空洞,皇帝軍隊要是真來了,就鑽進去躲着,外面不打完,也沒人有閑工夫去找你,外面要是打完了,那不管什麽結果,你也總算是包賺不賠。”
吳同的話讓郭磊自然就想起大學時候他說過的,關于自己的人生終極宅夢想,見吳同這次的意見又是這種,忍不住笑罵道:“看來你這輩子就打算宅在家了,那你怎麽不想辦法移民回來,按你說的去辦。”
吳同沉默了幾秒,開口說了一句讓兩人意料之外的話:“意識網實在太好玩了……我現在正玩的上瘾。”
如果是别人這麽說,郭磊肯定一百個認爲這是爲了敷衍自己,随便找的一個爛借口,但是從吳同嘴裏說出來,他卻很自然的相信了,因爲從他在大學時代對吳同的了解看,這家夥就是個嗜玩如命的人。
“說正經的,”兩人一頓互相取笑之後,郭磊又正色道,“要是我們真想移民卡梅爾,現在還有沒有比較可行的辦法?”
吳同眯着眼睛,仔細在兩人臉上大量了一會,說:“你們這次找我來,就是想通過我,找找關系吧。”
吳同的這句話讓氣氛頓時冷了下來,被問的兩人沒有點頭,卻也沒有否認,隻是不說話,算是一種默認。
“倒不是我裝B,精神境界有多高,”吳同打破沉默說,“說真的,我現在要真是管移民方面的,看在我們同學一場,能幫忙的我一定會幫,但你們說的這事我現在真是一點門路都沒,我是個什麽樣的人,大學時候你們應該有些了解,最不擅長和人打交道,而且卡梅爾你們也知道,沒這個風氣,說句實在話,在卡梅爾這幾年時間,一直都在開發意識網遊戲,也許在你們眼裏,我算是混出了一點名堂,但在卡梅爾,其實什麽都不是,到現在都是一張藍卡,什麽魔法證都沒考過,就和我上大學一樣,說真的,紅卡究竟長什麽樣,也許我都沒你們清楚。”
湯雲亮原來以爲,吳同就算自己幫不到忙,肯定也會有其他什麽建議,但卻沒想到他竟然是如此直截了當的拒絕了,這種前後的心裏落差讓他忍不住有些失落,一直沒什麽動靜的臉色,也不自覺灰暗了下來,不過相比之下,一直有點沒心沒肺的郭磊卻很容易就接受了這個結果,反而安慰起了吳同:“沒事,同學一場,有你今天這些話就行。”
但吳同并沒有就坡下驢,順着郭磊這個台階下來,而是皺了皺眉頭,又嚴肅的思考了一番時間之後,對兩人說道:“雖然我幫不上你們什麽忙,不過回去之後,我可以找我認識的人去問問,看看他們有沒有認識什麽全權公民,據我所知,在卡梅爾許多紅卡的移民推薦名額都有保留……不過你們也别抱太大希望,因爲紅卡對推薦人在卡梅爾的表現,是需要負一定責任的,如果被推薦人出現犯罪,嚴重不道德之類的情況,推薦人連紅卡資格說不定都會被取締,所以很少有人願意用這個權利。”
吃玩飯之後,已經是下午靠近兩點,吳同婉拒了湯雲亮邀請他們去“放松一下”的提議,說下午他未婚妻還要來甯州,他得去車站接她。
郭磊倒是對這個話題很關心,連聲追問有關他女朋友的事情,當然,他着重關注的是對方“日本友人”的身份。
郭磊眼中閃爍的綠光沒有逃過吳同的觀察,對于郭磊這非正常的濃厚興趣,他隻是意味深長的笑笑,乘着湯雲亮去開車,小聲對郭磊說:“等你以後娶了老婆,你教她學日文,效果其實也一樣……不過,脾氣的确要好一點。聽着,待會随便找個借口,我有話對你說。”
郭磊心中一凜,做賊似得瞟了吳同一眼,看到他臉上還是顯山不漏水的模樣,沒有再問。
湯雲亮的大奔很快開了過來,搖下車窗,招呼郭磊說:“上車吧,我送你回去。”
郭磊笑着說:“不用了,正好待會我跟着去見見未來的吳嫂。”
“你跟着去幹什麽?”湯雲亮笑笑,“當電燈泡啊。”
“讓她給我也介紹一個日本妹子。”
“就算介紹給你,你聽得懂日文嗎。”
“其他的不重要,最關鍵那幾句能聽懂就行……”
吳同及時踹了郭磊一腳,打斷了他的肆無忌憚,這一腳看來不輕,郭磊嘶啞咧嘴,低下身去揉了半天。
看着湯雲亮大奔消失在飯店前面的路口之後,郭磊有些不明所以的問道:“什麽話,這麽神秘。”
“剛才吃飯的時候,有個細節我說謊了。”
吳同的聲音不大,但卻足以讓郭磊忘卻自己腿上的疼痛,他站起身,有些驚訝的說:“難道你已經有紅卡了?因爲名額有限,所以不想?……”
郭磊話隻說了一半,但意思已經十分明顯,在大學時候,湯雲亮和吳同的關系并不算很密切,最多也就是湯雲亮組建戰隊少人,後來把他加了進來,再後來他母親出了事,彼此間幾乎就沒有再聯系過,與上課幫他點名,吃飯幫他帶飯,考試給他小抄,月底借錢給他的郭磊比起來,彼此的關系實在稱不上一個好字。
“這倒不是,”吳同搖頭否認,“卡梅爾紅卡的審核非常嚴格,按我這性格和生活習慣,可能一輩子也沒這機會。”
“那是?你還認識其他紅卡用戶?”
“也不是,”吳同說,“我是認識這麽一個可能能幫我們的人,他雖然不是紅卡,卻比紅卡還要管用一千倍。”
“誰?”郭磊一下子沒反應過來。
“這個人你也認識,”吳同說,“提醒你一下,這個人幫我們點過名,一起打過比賽吃過飯,有一次考試他沒讓你抄,你回宿舍還埋怨了他半天。”
郭磊的眼睛就像通了電一樣,一下子就亮了起來:“我怎麽給忘了,伊凡!他是整個卡梅爾的老大啊!”
“我也是剛剛想起來,”吳同說,“不是我們忘了他,而是他現在距離我們實在太遠,我們下意識把他看成另一個世界的人而已。”
“可你說,他還會記得我們嗎?”聽吳同這麽一說,郭磊又有些猶豫不定道,“就算記得,會幫我們這個忙?他是一國之王,在許多方面肯定是要以身作則吧……沒聽說過托關系找門路直接找這麽大級别的……不過,這又和湯雲亮有什麽關系,如果伊凡肯幫忙,肯定也不會在乎多他一個吧。”
“伊凡的心思沒人能猜準,”吳同說,“誰叫他參與過倒賣通訊器,他這麽有錢,本來卡梅爾移民應該不難通過,我猜也是移民審查的時候,發現了他這段事,不管怎麽說,這都是侵犯當時伊凡的切身利益,如果因爲這個原因,導緻這件事黃湯,那吃虧的就是你。如果你能進卡梅爾,以後我們還可以再想辦法幫他,但如果連你都進不來,那現在就沒什麽好說的了。”
郭磊這時候腦中閃過湯雲亮說過的一句話:“人生就是要善于抓住機會……”
福兮禍之所依,禍兮福之所伴,人生命運如此無常,究竟什麽才是機會,又有誰能說的清呢?(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