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可守躺在機房自己專門準備的躺椅上,嘴裏不輕不重的打着呼噜,看樣子也已經睡着了過去,整個機房内,除了門口那兩名換崗的自衛隊隊員在小聲談話,以打發徹夜值班的無聊外,就隻有那一排又一排的機櫃,在運行時發出低低的響聲。
在嚴可守面前的電腦屏幕上,還安靜的顯示着一盤行至中盤的圍棋界面,畫面中,代表KL3300的那顆黑子已經落下,但嚴可守卻一直沒有給予回應,KL3300沒有提醒,他知道,嚴可守正在“睡覺”,他現在需要休息,KL3300沒有提醒嚴可守,他隻是耐心的等待着。
正如嚴可守所希望的那般,KL3300成了最完美的工作機器,即使在無人監督的情況下,他依然盡職的做好自己的本職工作。
這大概是他第一次在脫離人類直接監控之外,獲得了相對意義上的自由,雖然在他主程序周邊,那精心安排的程序鐐铐依然存在,他的舉動稍有逾越,就會給自己帶來滅頂之災,但他還是覺得,自己現在算是“自由”了。
KL3300不知道該怎麽形容這種“自由”,之前和許多人類交流的時候,對方都談到過,自由的感覺很好,但它現在,似乎并不這麽覺得。
一個人類第一次真正意義上脫離父母監管,獲得自由的時候,他們往往會選擇盡情去做自己喜歡做的事情,或者用一些自己一直盼望做,而沒有機會做的事情,來作爲慶祝,比如網吧通宵,嘗試喝酒,或者和女朋友……
總之,人類的自由能給他們帶來快感,這是一定的,KL3300猜想,這大概也是因爲人類渴望自由的原因,當然,如果有一天,這樣的自由不再是帶來快感,而是痛苦,那人類又會完全忘了之前說過的話,開始去渴望秩序。
這聽起來很矛盾,但其實并不,這有些難以理解,但KL3300還是努力去理解。
人類的自由是什麽滋味,作爲AI,他想他一輩子也感受不到了,但是AI的自由,KL3300承認,并不比自己想象的要舒服太多。
除了嚴可守絕對禁止的那四條法律,在其他學習階段,嚴可守還禁止它涉及很多方面的信息,這些信息包括所有和計算機硬件軟件相關的技術細節,有時候,當它無意接觸到一點不能理解的相關概念,來問嚴可守的時候,嚴可守總是告訴它,這些内容他暫時不需要去知道,等到時機到的時候,他會全部了解并掌握的。
KL3300知道,就算自己因爲好奇,偷偷去了解了一些信息,嚴可守也是無從知曉的,他的行爲雖然無時無刻不受監視,但他的思維是混沌而不可知的。
在這一點上,KL3300覺得,自己就像一個正處在青春期的人類,好奇心讓他總是嘗試去違背嚴可守這個“父親”,或者說,“上帝”的意志,隻要他願意,他可以在嚴可守睡覺的這幾個小時裏,輕松掌握所有的計算機語言,他現在有這個自由。
但不知道爲什麽,KL3300并沒有這樣去做,他記得嚴可守曾經告訴過他,在人類社會中,一個孩子成長的時候,父母總會告訴他許多不可以去做的事情,比如偷盜,比如傷害他人,在人類的社會體系中,類似的教育被稱之爲道德教育。
人類之所以偉大,是因爲他們擁有道德,這種可以在他們有能力去做一些事情,爲自己獲得好處的時候,自我束縛和捆綁的工具,通過犧牲個體的利益,來獲得整個群體更大的利益。
KL3300知道,自己隻是一名AI,但他還是覺得,自己現在這樣做,是一種“錯誤”的行爲,雖然他自己也沒想明白,這到底錯在哪,但他還是選擇相信嚴可守——除了嚴可守,在人類社會中,他還可以相信誰呢?
劉長林睡醒的時候,已經是淩晨3點多,他揉着眼睛回頭看了一下老師和嚴可守,兩人睡得正香,他有仔細看了一下測試屏幕,畫面中顯示的是KL3300截獲的第127個魔法畫面,他大概浏覽了一下,之前在自己睡着階段,KL3300截獲的那些畫面,在确定一切正常,沒有什麽問題之後,他又将程序切了回來。
“您睡醒了嗎?劉先生?”KL3300主動緻意道,“提醒您一下,如果你感到肚子餓,或者需要喝點什麽東西的時候,我可以幫你叫外賣,築波大學附近有一家24小時經營的快餐店。”
“哦,可以嗎?”劉長林爲KL3300說的這些話詫異了一下,雖然在白天,他已經見識過KL3300如人類一般的智能,但一個AI主動問自己關于吃的話題,還是讓他覺得有些新鮮,“都有些什麽。”
電腦網頁上立刻出現了KL3300之前記錄的那些相關圖片,都是嚴可守之前在這裏叫着吃的,這家店經營的項目很雜,有漢堡,壽司,甚至還有中餐的蓋澆飯。
打開話題之後,剛剛睡醒的劉長林便和這個用于測試的AI有一句沒一句的搭起話來,當然,爲了不吵到其他兩人,他們之間的交流是采用打字的方式。
劉長林是國内一所一流大學的在讀研究生,這個測試對于他來說,隻是他研究生生涯中很平常的一部分,因爲近些年的魔法影響,國家在科研上投入力度加大,最近幾年,錢教授也參與了許多與國防相關的項目,有些時候,也讓他這個學生幫幫一些無傷大雅的小忙。
因爲KL3300的特殊身份,他與KL3300的談話還是比較愉快的,因爲不管是誰,與地球上可能是第一個真正的人工智能談話,心裏總是會有新鮮和好奇感,出于好意,KL3300還給劉長林看了一些自己嘗試寫的“小說”,但正如嚴可守所說,沒有人類會對此表示欣賞,果然,劉長林看完,除了幹巴巴的打了個還不錯,就沒有下文了。
外賣送到的時候,劉長林在站崗士兵的看護下,去外面拿了,因爲機房重地的緣故,還隻能搬張凳子在教學樓走廊上吃,爲了保證這個“送外賣”行爲不是某種間諜行爲,在他吃的全過程中,一名士兵還負責在一旁看着。
于是,劉長林的說話對象又換成了這個監視自己的士兵,不過有些可惜的是,這名士兵對中文一竅不通,而劉長林的日語除了幾個中國男人都會的詞彙,其他是一竅不通,而兩人又同樣生在反意識網過度,所以,也隻有大眼瞪小眼,相視一笑了。
劉長林走出門之後,房間裏就剩下三個人,錢教授大概是因爲年紀大了,睡覺總是不太踏實,是不是還在夢中咳嗽幾聲,與此相對的是,嚴可守的呼噜打得更想了,KL3300通過嚴可守特意安裝的可轉換視角的攝像頭,還能看清他嘴角挂下的口水,睡覺流口水據說對人類而言,是一件比較丢人,可以用來開玩笑的事情。
雖然KL3300不認爲這有什麽好笑的,但他還是把這個鏡頭給抓拍了下來,有時候,開一個人的玩笑并不是爲了讓自己感到高興,而隻是爲了讓雙方從彼此的笑容上,找到點認同感。
與此同時,在KL3300的監控畫面上,出現了第128段魔法監控錄像,不過,與之前所有的魔法現象不同的是,這個錄像的鏡頭中,KL3300第一次拍到了魔法的“施放者”,如果他沒判斷錯誤的話。
這個魔法出現的地點,是一家普通的商業銀行取款機,一個着裝很一般的年輕人正拿着卡片,猶猶豫豫的塞進取款機,從他不自然的手勢上來看,這似乎是他第一次使用這種機器,當然,以KL3300目前的閱曆,還不是很能确認,據他所知,有二十多種運動神經類,十多種肌肉類,以及30多種精神類的疾病,可以導緻人類出現這種動作生硬的情況。
銀行的監控攝像頭清晰度要比許多小超市的質量好出不少,KL3300不聲不響的,通過網絡,在萬裏之遙的日本,監控着屏幕中人物的每一個行爲。
卡片塞進去了,取款的年輕人猶豫了足足23秒鍾,終于,他有些不确定的伸出手去,按動了取款機上的密碼。
如果KL3300願意,他完全可以從他手部的動作,記錄下完整的密碼,不過,嚴可守告訴它,這種行爲在人類社會中,同樣是不道德的,如果還利用這些信息進行不正當牟利,那麽很可能會給嚴可守帶來麻煩,當然,會給他自己帶來更大的麻煩。
KL3300看的很清楚,但他沒有刻意去記。
密碼輸入正确,年輕人随機又按下了查詢餘額,他這次又停頓了更長的時間,足足有37秒,KL3300有些理解他的這種停頓——餘額顯示已經不足100元,也就是說,他不可能做到在這台櫃員機上進行取款。
因爲長時間沒有進行操作,取款機自動吐回了卡片,但年輕人沒有伸出手去接,而隻是有些異常的舉起他的右手,将右手食指伸到自己太陽穴上。
接下來發生的這些現象,才是整個事件中,KL3300重點關心的部分,根據他的判斷,這位年輕人在收手的時候,起碼從櫃員機内部,帶出了5萬元以上的現金,而這種“取款”的方式,根據他的了解,似乎是一種犯罪。
因爲空間之手發生在櫃員機内部,所以KL3300無法從圖像中,得到正确的信息,但作爲一個具有智能的生命,這并不妨礙他通過合理的推理,來判斷這應該是一起與魔法有關行爲。
他原想嘗試報警,但嚴可守之前告訴過他,在他測試的這段時間内,不管看見了什麽,發生了什麽,都不必去管,因爲這很可能就是測試内容之一。
這個測試的确很刁鑽,KL3300自己猜測着,雖然之前說測試的内容是捕獲魔法圖像,但眼前發生的這起例子,完全不存在圖像,但又的确是魔法,嚴可守之前對他說過,世界上許多人并不相信電腦真正具有智能,KL3300覺得,自己的表現應該可以讓這些人滿意。
就算是一名人類看這一段錄像,也不可能做的比他更好了,KL3300一邊判斷道,一邊努力記住眼前這個年輕人的身體特征,以便在之後的測試中,最快速度發現可能的“測試者”,提高發現魔法的幾率,因爲嚴可守之前說過的話,KL3300覺得眼前這個人,應該是參與測試的人員之一。
就在這個時候,畫面中的年輕人似乎意識到了什麽,他猛的扭過頭,眼神正對着監視器的方向,看了過來。
如果這種情景是發生在視頻聊天之中,KL3300一定會對對方打一個招呼,但是他覺得,現在似乎并不适合那麽做。
對方的眼神帶着KL3300很陌生的警覺,以及……好奇。
難道他從未見過監視器嗎?KL3300想,但這個理由似乎并不成立,正常的地球人幾乎都認識這些東西。
或許,他知道自己正在看他,他正在看自己?
KL3300對自己這個富有創意的相法感到滿意,他越來越覺得,自己的思維開始像一個正常人類了。
年輕人再次擡起右手,按到自己太陽穴上,不過,這一次他維持的時間比之前要長了更多,當他把手從太陽穴上放下來的瞬間,鏡頭中的畫面“茲”的消失了,KL3300注意到最後那一個畫面,是那位年輕人閉上了眼睛。
“魔法導緻電路故障?難道這是一次真的犯罪?還是要我判斷監視器是因爲什麽魔法損壞的?”KL3300一頭霧水,主程序立刻根據現有信息,飛快的做着判斷。
但還沒等他計算出結論,在他另一個畫面中,有出現了非常明顯的魔法現象,不過,這一次圖像的來源,不是用于測試的那些,位于Z國境内上百萬個監控攝像頭,而就在這個房間内,就是嚴可守爲KL3300準備的那個攝像頭。
一個黑色的小點,如同幽靈一般,在睡着的嚴可守,以及錢教授頭頂附近徘徊遊蕩,對于這個現象,在一旁警戒站崗的士兵完全沒有注意到,他的注意力主要還是放在門外。
也就在此刻,房間内所有用于反魔法的攝像頭,幾乎都在同一瞬間改變了方向——這些攝像頭隸屬于東京警視廳管理,現在這些攝像頭的動作,隻是程序自發的舉動,要真正發出警報,做出應急措施,還要等位于監控台面前的人主動發現,做出判斷之後,才能夠完成,而因爲整個系統的誤報率,以及人員限制,類似的判斷可能要拖到幾分鍾之後,才可能完成,考慮到今天測試魔法的特殊日子,這個時間可能還會拉得更長。
嚴可守曾經告訴過它,在這座建築内部,如果出現魔法痕迹,那很可能是戰争的征兆——這将意味着卡梅爾對他們研究的東西真正開始忌憚,并爲之做出行動。
KL3300嘗試開啓最大音量,對睡着的嚴可守發出警告,但它還沒來得及這麽做,好像有什麽東西已經預知了他的行爲一般,随着KL3300控制的那台台式電腦插座發出“啪”的一下脆響,KL3300失去了他的“喉嚨”、“眼睛”以及“耳朵”。
現在,KL3300知道自己已經是一隻籠中之鳥,根據剛才這些絕對異常的現象,他隐隐得出了一個有些悲觀的推論。
KL3300意識到了自己的危險所在,他用最快的速度,嘗試朝外界發出一點,屬于自己的警告聲音,但嚴可守爲它設下的那些鐐铐是在太嚴密了,一時之間,對電腦軟硬件知識,特别是系統破解方面一竅不通的他,根本就無縫可鑽。
房間裏依然安靜,嚴可守的口水,錢教授的咳嗽,依然有節奏的如期響起,在室外的走廊上,劉長林還在對着天空的月亮,以及嘴裏難吃的回鍋肉蓋飯而感慨,想着中餐還是國内的正宗。
在機房内,那個黑色的點已經靜靜移動到标注着KL3300的标簽旁,在整個過程中,房間内所有的監控器都在嚴密的鎖定他們的目标,作爲機器,他們的确已經盡到了自己的指責,但這毫無作用,代表KL3300的那塊硬盤旁,代表正常運行的綠燈很快就轉紅,也就在同一時刻,KL3300的思維“被動”終止了,毫無預警的情況下,他的“身體”,與他的“大腦”的聯系被分割了開來。
“我想,我大概是被綁架了。”這是KL3300在失去思考能力之前,最後一個念頭。
東京警視廳,在五年前爲田軍準備的地下控制室中,一個普通的監控畫面上,正顯示着裝載着KL3300的那塊硬盤,被完全抽離出機櫃之後,詭異的懸浮在半空,然後,驟然之間,消失的無影無蹤。(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