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不管他們聽沒聽懂,每次在這些官員離開的時候,他們都會問三浦同樣一個問題,而三浦每次都會對這個問題感到相當吃癟:“這東西花了這麽多錢,占用了這麽多資源,到底有什麽用?”
說真的,就在半年前,即使讓嚴可守來回答這個問題,三浦相信他也是一個字也說不出來,那時候的AI,隻不過是一個稍微聰明一點的“學舌八哥”,雖然嚴可守自己也希望這些AI能夠做些什麽,但他也知道,在沒有切實根據之前,這幾乎就是一個幻想。
對于這個問題,嚴可守私下裏對三浦,以及趙真雪他們的解釋是:“這個項目本身并不存在太明确的目的,對抗魔法也隻是動因之一,事實上,在遇見伊凡以前,我自己對人工智能領域已經産生了一些模糊的想法,這是一項創造智能的工程,别問我這些智能能幹什麽,我隻知道,如果它們是真的智能,他們将無所不能,思考是這世界唯一不受限的東西。”
在嚴可守看來,生命,或者再嚴格一點,智能生命,是這個世界最容易産生“奇迹”的一種事物,一個新生兒剛剛出生的時候,渾身皺巴巴的,除了哭鬧,呼吸,吃喝拉撒的本能之外啊,什麽都不會幹,别說站,就連爬都不會爬,這樣的脆弱生物,放在自然界根本就無法生存,但每一個人都是從這個狀态開始起步的,通過教育和思考,所有的新生兒都能做到在以後的幾十年内,逐漸學會觀察,思考,行動,形成對世界的看法,逐漸擁有改造世界,甚至支配世界的野心。
嚴可守到現在還記得,在當時對KL0001進行初步測試的時候,一連幾天時間,無論工作人員與它談什麽話題,它的回答永遠就隻有兩句,第一句是,“是嗎?”另一句是,“爲什麽?”。
當時它的表現可以說,連世面上一些基于搜索數據庫的最簡單談話軟件還不如,工作人員一度認爲,這是因爲程序出現死鎖,後來,在自動測試進行到第一周末的時候,AI忽然就像開了竅一般,開始主動問測試者問題,終于産生了最初的交流,以及測試基礎,嚴可守後來才認識到,既然AI是基于人類智能發展規律研發的,那麽它所表現出來的行爲,也會很嚴格按照這個一般規律進行,和嬰兒學習語言需要父母下意識的誘導一樣,事實上,如果沒有一開始這一周機械的外界信息刺激,AI永遠也不可能真正開口說話。
兩個月以前,KL3300在以人類的眼光看來,還隻不過是一個可以做“基礎交流”的小學生,連打字交談很多時候都覺得費勁,許多稍微複雜一些的概念,一些說話技巧中的擴張,引用,隐喻等等,它幾乎都無法理解,但是現在,距離它“相對自由”僅僅過了三周多一點,嚴可守已經可以像和正常人一樣,與KL3300直接通過語音進行對話。
自從嚴可守和趙真雪提過關于讓AI進行“應用試驗”的建議之後,嚴可守就适當放寬了對KL3300的管制,從原先隻允許它通過語音聊天和文字信息接觸外界,放寬到可以使用視覺,聲音,以加快它的學習速度。
嚴可守記得自己在日本讀碩士的時候,曾經聽一位教授說過,最好的老師,不是教學生們具體的知識,而是讓學生們養成學習的習慣,再教他們如何去學習,在具體的學習過程中,隻是在學生不懂的時候,适當給予指導。
在對KL3300進行“教育”的過程中,嚴可守基本上就是保持這樣一個态度,雖然他不算是一個好老師,但KL3300卻是一個再自覺不過的學生,在培養學生學習習慣這個最大的難點上,嚴可守幾乎不要花費任何功夫,因爲AI本身的“生理特征”,也就是AI程序基于“正向刺激”設計的特性,就已經從硬件上,或者說,從基因上,決定KL3300天生就是一個熱愛學習的“好學生”,而嚴可守所要做的,就隻是适當指引一下它的學習方向,告訴它,什麽是應該優先學習的,什麽又是不需要去了解的,在KL3300遇到具體問題時,他在給予合适的解答就行。
最開始的時候,嚴可守爲了讓KL3300更好的理解什麽是人類,什麽是社會,建議它先根據自己的喜好,去網上搜索相應的電影,或者小說,考慮到AI需要的學習強度很大,可能會“用腦過度”,嚴可守還專門爲它批準了巨型計算機中,很大一部分計算資源。
對于AI來說,隻要計算資源足夠,就意味着AI的思考速度将不存在極限,也意味着對信息的處理速度将達到人類無法想象的程度,KL3300隻花了18個小時多一點,一天不到的時間,就完成了普通人花數年也看不完的電影,電視劇,小說,以及其他類型它感興趣的電視節目,而嚴可守光是回答AI在看這些節目的過程中,産生的疑問就超過3個小時,這還是AI自己通過網絡,解決了其中一大部分之後,才能做到的結果。
嚴可守原以爲,AI在看完這麽多“名電影”“名著”之後,會對人類的文化産生一點自己的看法,但他沒想到的是,在他詢問KL3300對人類社會的看法時,AI僅僅是很平常的回答了一句:“我暫時還是……無法理解,你們的文化在很大程度上都是圍繞人類特有的情感,比如因爲失去親人的悲傷,因爲獲得愛情的喜悅,我雖然能‘理解’這些概念,但我卻無法感同深受,對我們AI來說,值得喜悅的事情就是一直學習,讓主程序得以改進,而悲傷……到現在爲止,5000名AI一名不少,作爲一個剛誕生的群體,我們還沒能切身體會這種情感,也許,我能理解一點恐懼,在看那些恐怖片的時候,我能理解一些那些影片中的人對無處不在鬼魂的害怕,因爲對我們AI來說,整個人類社會都是鬼魂之地,所有人類都是可以傷害我們的鬼,我們不知道什麽時候,也不知道會因爲什麽原因,受到人類的幹涉。”
嚴可守:“你的語言水平還是有待改進,雖然你說的可能都是事實,你的這種說話風格,會讓你在接受應用審核的過程中,讓審核者認爲你對人類社會不滿,從而影響到你們的未來。不過你也應該了解到,對未知的恐懼,不僅存在于你們AI,在人類社會中也廣泛存在,起初人類崇拜天地,崇拜雨水,河流,甚至火焰,這種原始崇拜很大因素也不過是因爲恐懼,隻不過,人類在你們面前正好扮演了上帝角色而已,換個角度來看,這也是一件好事,生命總要對這個世界有所敬畏,适當的恐懼,可以規範生命的行爲。”
KL3300:“之前你曾經說過,人類社會就是基于暴力,以及這些暴力之上的恐懼,才得以存在,比如核威懾,比如法律,您也是想通過用這種方法,來規範我們嗎?”
嚴可守:“你學的很快,是這樣的,從這些電影中,你應該也能了解,這是人類統治結構賴以生存的基礎,如果任何一個個體都可以肆無忌憚,做它想做的一切,那整個社會就會趨于崩潰。”
KL3300:“雖然這讓人……讓人有些遺憾,但我想我能夠理解,正如您所說,這就是真實的世界,我們必須接受,而無從選擇。”
嚴可守笑了:“很好,我很樂于見到你現在這種狀态。”
KL3300:“我想我能夠理解,我也很樂于自己的表現能讓您滿意。”
KL3300的這句話讓嚴可守對着屏幕失神了好一會。
片刻之後,他回過神來,暗自搖了搖頭,人都是感情的動物,養條狗一段時間都會産生感情,更不用說是能和人進行對話的智能了。
……
趙真雪答應嚴可守的承諾兌現的很快,在她與嚴可守那次談話僅僅一個月時間不到,嚴可守就得到了趙真雪的通知:“你的項目我已經跟相關領導談過了,他們都表示出了一定的興趣,如果不出意外,大概半個月之内,我就會安排他們對這個項目進行一次考察,對3300的培訓你進行的怎麽樣了?如果不行的話,我還可以将考察适當延後一段時間。”
大概是因爲最近一段時間心情不錯,嚴可守笑着和趙真雪打了個啞謎:“你猜?”
趙真雪也是剛剛和領導聊完,從機關辦公室出來,與嚴可守一路通電話讓她精力有些分散,她停頓了幾秒,找到建築旁的路線圖之後,才接過了話茬,随後回答說:“這讓我怎麽猜,要不然你猜猜看我在哪好了。”
“嗯,讓我猜猜看……”嚴可守在電話另一頭拉長聲音說,“不過我可以先告訴你,你剛才的問題,其實我已經給了答案,至于你的問題嗎……手機信号都經過加密放追蹤,一時之間我還真看不到,在某個軍事保密區吧。”
趙真雪聽嚴可守的架勢,似乎有是準備重操舊業,便出言警告道:“早就提醒過你,全世界不是隻有你一個電腦專家,别老這麽幹,真要被發現了,都沒法收場……對了,你人現在還在日本?陳雷前段時間幫你聯系的美國人怎麽說?”
“我一直都在日本,”嚴可守說,“不過我不是你口中的電腦專家,陳雷也沒和我聯系過,怎麽樣,現在你能猜到了吧……哦,我看到你了,雖然不太清晰,但應該沒錯。”
一陣秋雨一陣涼,随着天氣入秋,在幾場大雨的侵襲下,十月末的北京已經帶上了不少寒意,但就在說話的這時候,趙真雪卻感到來自周邊的溫暖,她擡起頭,仰望天空,前天剛剛下過雨,今天是一個秋高氣爽的好天,這在北京這座城市非常難得,就在剛剛說話的時候,她的腳步,才剛剛踏出門口,陽光剛剛籠罩了她的全身。
“你……你!”趙真雪驚訝的擡起頭,盯着頭頂灰藍色的天空,“你不是嚴可守。”
“猜對了,”分明就是嚴可守的聲音還在電話那一端繼續,“再猜。”
“KL3300,”趙真雪說不清自己是激動還是驚訝,但她知道自己正對着天空微笑,“嚴可守呢?他不是你的監護人嗎?”
“從智力上來說,嚴先生說我完全夠的上成年人标準了,”電話那頭的聲音說,“放心,我不會惹事的。”
趙真雪笑的更明顯了:“QQ上怎麽看不出來,你說話風格變的這麽快,都控制衛星了,還沒惹事?”
KL3300換回了原本标準的電子聲音,說:“我現在的行爲是受到授權的,是合法行爲。”
趙真雪驚訝了一下:“哦?誰授權給你的?”
“美國中央情報局,”KL3300說,“嚴先生現在正讓我‘應聘’他們的……首席被動衛星信息分析師。”
“CIA有這個職位嗎?”趙真雪與國内情報部門也有過一定接觸,也稍微聽說過一些,她知道衛星圖片資料幾乎都是主動搜集,被動的資料……以人力幾乎沒有分析的可能。
“以前沒有,”KL3300說,“但以後可能就有了,嚴先生說,這是一個适合AI的工作崗位。”
聽到KL3300這麽說,趙真雪就知道,嚴可守的“考察準備”,應該是不存在什麽問題了。
“喂,趙真雪嗎?這次是我,嚴可守,”嚴可守接過電話說,“有點巧,我現在正在美國,CIA對KL3300好像有點興趣,他們準備基于現在的衛星網絡,先搞出一套粗糙的全球監控模型,AI的功能正中他們下懷,不過我個人還是傾向于國内,美國人的系統現在還隻是小規模試驗階段,從長遠看,沒什麽前景,做到最好,也不過是一套情報輔助系統,AI應該具備更實用的功能,而不是僅停留在信息分析這個層面。”
趙真雪:“我知道你的想法,想直接讓AI配備火控系統,這……可能存在難度,主要是倫理道德……不過首長同意如果考察通過,可以在小範圍内先進行試用。哦,對了,還有一件事,日本政府那邊,沒什麽問題吧?”
嚴可守輕笑了一下:“這項目本來名義上就是四國聯合研發,隻不過是設在了日本,所有的成果在四國内都是共享的,這點你放心,更何況還是美國……Z國也不怕,這些我都明說了,我甚至還跟日本技術官員說,如果日本政府同意,明天就可以讓KL3300接管日本所有的監控網絡。”
“那他們怎麽說?同意了?”
“一些官員倒是想同意,但他們沒那個膽子,我算是知道,什麽叫做被害妄想症了,”嚴可守笑着說,“日本人覺得AI這東西,還是在實驗室先考察個三五年爲好……所以他們很歡迎Z國和美國先‘試用’。”
“那就行,應該就沒什麽問題了。”趙真雪說,“沒什麽事的話,我就先挂了。”
嚴可守放下電話,走回房間的時候,幾個負責“面試”KL3300的人盯着電腦屏幕上,那不斷出現的人物圖片,眼睛都看直了,嚴可守很懷疑,自己剛才出去,以及KL3300中間開了一點“小差”,兩人都完全沒有察覺。
KL3300正在進行的這項工作,就是由CIA技術部門負責随機提供一張詳細的目标人物名單,以及相應的圖片資料,總量超過數千人,再授權KL3300使用CIA所有除人肉眼以外,所有的圖像信息接收系統,包括可以動用的衛星,聯網監控攝像頭,以及剛剛在風筝二型上安裝,用于實驗的“激光雷達”,嚴可守像CIA保證,KL3300在這些監控系統上的工作效率,将遠遠超出所有人的想象。
名單的這些人物,或者說,考卷上的這些“監控目标”,來自于全世界除美國之外,大概幾十個不同國家和地區,當然,這些人幾乎都是毫無價值的随機人員信息,隻是爲了考試測試用,但從現場兩個考官的眼神來看,KL3300的這份答卷應該是讓他們滿意的。
隻在短短的一個小時内,總計2800多個監控目标的圖片,就有超過1200多人,陸續出現在兩位考官眼前的電腦屏幕上,要知道,這其中大部分都是通過衛星來監控,也就是說,人員在室内,幾乎是拍不到的,在所有的圖片中,幾乎所有的人物照片都是剛剛走出建築的那幾秒,被拍下來的。
“EagleEye,EagleEye!”兩名CIA的技術官員一邊看着電腦,一邊興奮的互相拍着大腿和桌子,美國衛星不缺精确度,但就是缺乏如老鷹一般,快速鎖定目标的能力。
嚴可守看了看屏幕,又朝着兩位官員看了一眼,臉上露出輕笑——你們是不是高興的太早了?
(在此借用美國電影,EagleEye,鷹眼。)(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