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奇妙的是,正是許許多多的個人爲了他們自己的私利,卻在無意識間,在社會上形成了整體的推動作用,這也是著名的市場這隻“看不見的手”觀點的最初來源。
這觀點在林泉看來,其實還可以更加深入的衍生一層,因爲人是組成社會的基礎細胞,所以,社會上所有的現象,一言一行,都是個人意志的放大體現,趨利固然是一種重要的行爲動機,但避害也同樣能起到相同的效果,甚至在有些時候,比趨利的作用力還更強。
所有的地球政府,不管他們對意識網懷着什麽樣的态度,但是對于卡梅爾,态度幾乎都是差不離的,大家雖然在明面上保持着合作,但隻要魔法存在一天,這種合作就不可能真正做到徹底,或者坦誠相見,即使是如荷蘭,這種最早接受意識網的歐洲國家,在這次遊行中,也照樣有人站出來反對,聲稱貿然将荷蘭交給一個“獨裁”王國實非明智之舉,稱那些遊行的人是“視國家爲兒戲。”
是不是兒戲,沒人能說了算,也沒人能替别人做決定,林泉相信,站在阿姆斯特丹街頭上的那些示威者,他們的心裏是真這麽想的,現在在意識網中,“統一地球”,“建立地球聯合政府”類似的呼聲越來越高,而且令人擔憂的是,這股呼聲也正開始赢得越來越多人的贊同,就林泉本身來說,如果不考慮當前地球政府的态度,他也認爲這是好事一件,但這個世界,從來就不是說是好事,就一定能辦成的。
林泉剛剛的提議,就是在當前,利用地球當前執政政府的這種“恐懼心理”,徹底将意識網的發展,與地球當前政權之間的矛盾,做一個徹底的了斷,也許之前的那位德國教授說的沒錯,意識網現在,已經真的獨立成爲了一個民族,這個民族雖然根植于地球,但與地球曆史形成的政權體系格格不入,或者說,與地球原有的倫理道德有一定的偏差,在用戶意識網與反對意識網的人群中,已經有了一條看不見的天塹,強行把這兩者關在地球這個小籠子裏,是早晚會出事的。
現在,是到了分家的時候了。
國際各大媒體都在嚴重關切卡梅爾官方的态度,事情剛剛發生沒多久,蒙戈的市中心廣場前,就已經擠滿了記者,架滿了長槍短炮,這幾年,這裏已經成了卡梅爾官方發言的地點。
這座廣場的演講台被建在一座離地五六米的高台上,高台是用一整塊巨型花崗岩砌成,呈圓柱狀,據說是在地下深處“挖”出來直接擺在這裏的,也不知道用了什麽切割手法,高台的四壁都光滑無比,仿佛被刻意抛光過一般,高台頂端修建有一個遮陰用的小亭子,許多遊客除此來到這裏,還到處打聽怎麽上去,後來大家才知道,這樣的設計,就是爲了不讓人上去。
當李立天的身影憑空出現在這座高台上的時候,幾乎整個廣場等待的人群都沸騰了,在他們之中,有相當一部分都是新聞媒體,記者,當然,更多的還是來自全世界各地遊行群衆的“代表”,他們手上到處舉着各種文字書寫的扣好,同時一起舉起帶着通訊器的那隻手,所有人非常默契的揮手搖擺。
許多記者發現,就在這一刻,全世界參與遊行的人員忽然全部随着蒙戈廣超這邊的節奏,做出了同樣的動作,來自全世界上百個不同的城市内,數千個大大小小的直播鏡頭中,所有人看見的,就是這樣整齊劃一的動作,雖然這個時候,在蒙戈是下午,在美國是上午,而在東南亞和澳洲,則是燈火通明的夜晚。
“你知道我想起了什麽?”遠在Z國境内,被臨時調到京城的趙真雪,在和宋強一起看直播的時候,看到這樣的場景,面無表情的問道。
宋強沒有回答,但是其中一位參與會議的老人卻開口了:“當年就是主席接見紅衛兵的時候,也未必有如此的壯觀。”
雖然已經習慣了這種感覺,但每一次看到自己腳下,這些黑壓壓一般的人群在靜靜等待自己發言,李立天還是覺得心潮澎湃,他很早就在幾個施法者當中承認,是的,他很享受這種感覺,這種在舉手投足之間,可以影響億萬人命運的感覺,他覺得這是一個男人的最高浪漫。
李立天伸出了手,輕輕下壓,隻在這一瞬間,廣場上這些許的躁動就很順從的消失了,數萬人的廣場鴉雀無聲,隻有記者不斷按動的快門,和閃光燈的閃耀。
“全世界在線的意識網成員們,請聽我說,全世界正在觀看直播的觀衆們,請聽我說,”李立天舉起手,指着自己的通訊器,大聲對着麥克風說,“放下你們正在進行的工作,理清你們的思路,請聽我說,人類曆史上,一個前所未有的偉大時刻,就要來臨了!”
李立天的講話不僅通過眼前的麥克風,更多,而且更重要的,是通過意識網,就在他這句話說完的時候,地球仿佛也在一瞬間,安靜了。
“就在一個小時前,卡梅爾政府收到了來自地球十幾個國家提出的聯合交涉,希望卡梅爾政府能對剛剛發生的這次世界範圍内的遊行做出解釋,在這裏,我想對這些國家說,錯了,你們錯了!你們不該來找我們要解釋,需要得到解釋的,是那些正在街頭遊行的,你們的數億人民!引發這場遊行的最根本原因,是他們心中的不滿,而不是所謂卡梅爾陰謀!
每一個真正使用過通訊器的都應該知道,卡梅爾隻是爲他們提供産品,提供一個更好交流手段的産品,至于用戶真正做出什麽行爲,則不是卡梅爾本身能夠控制的,這就好像在美國,槍械公司賣槍,至于買槍的人是不是拿去殺人,跟公司沒有太大關系,而且,在意識網涉及魔法的功能上,卡梅爾一直都保持着嚴格的控制,可以說,卡梅爾已經完全盡到了自己應盡的責任,各國政府完全沒有立場來就這場時間對我方提出指責,除非他們能提供足夠的證據,來證明卡梅爾确實參與了這次遊行的策劃。
然而,即使有着這樣繁多的前提,卡梅爾官方還是願意站出來,願意站在一個比較客觀的角度,以盡快的緩解這次事态。
首先,我要奉勸所有參與這次遊行的意識網成員,我建議你們,立刻停止你們當前的行爲,因爲不管你是帶着什麽目的而來,這樣做都不能産生任何讓人滿意的結果,你們現在對抗的,不僅僅是你們的政府,你們對抗的,還有地球上其他幾十億,和你們一樣,生活在這個星球的人,也許你們現在隻是認爲,是因爲他們不了解意識網,你們這麽做是爲他們好,但我要說,我要代表卡梅爾政府說,别這樣做,不要讓你們的意志,淩駕于他人之上,不要爲他們做主,不要妄圖爲他人做決定,做他人的主人。
我知道,在你們很多人當中,在加入意識網之前,對當前自己生活的環境,感到非常的不滿意,你們覺得你們的政府官員無能,覺得周圍的人麻木不仁,生活單調,人生就像一次有期徒刑,難得的一點快樂,也好像是黑暗夜空中的一顆流星,甚至有些時候,你們會感覺,自己也像是要被這環境融化了一般,你們身上的光芒也開始逐漸變得暗淡,甚至成爲這黑暗本身的一部分,
意識網的出現,就好像讓千千萬萬這樣的星星聚在一起,形成了一顆太陽,在這裏,你們能感受得到,你們的痛苦,不是個人的痛苦,而是這整個社會、乃至整個人類的痛苦,你們學會了互相理解,并在理解的基礎上,相互團結,終于,意識網讓你們凝聚成了一體,但你們卻不知道,在不知不覺間,你們的存在,成了這陽光之外,所有人的恐懼。
曾經我在法國,問過一個普通人,問他對意識網的感受,當時他的回答讓我印象深刻:‘我聽說過意識網,也覺得很好,但我卻不會加入。’我問他爲什麽,他說,‘沒有人不會犯錯,我不希望我在犯錯的時候,被别人發現。’
四年前,我曾經天真的以爲,意識網在今年的用戶能超過地球人口的一半,但是我錯了,即使現在上帝把天堂入口像空間門一樣開放在各大城市,我敢打賭,敢上去的人也不會超過現在意識網的人數,因爲許多人的想法都很簡單,上帝那裏,是不容許犯錯的,相比起天堂的幸福,他們情願抱着自己的錯誤了卻一生。
從此我知道,要讓一個人發自内心的忏悔,難度是非常大的,而要讓一個人願意爲自己的錯誤承擔後果,并及時改正,對許多人來說,都非常難以做到,意識網不是一個不允許錯誤存在的世界,但它确是一個督促人進步的世界,而這種督促作用,其實是意識網中每一個人在潛移默化中所做的事情,一個人犯了小錯,其他人并不會知道,但其他人卻能輕微的感覺,仿佛那是他自己犯下的錯,意識網不能讓一個壞人變成好人,但卻能讓一個願意改變的人,變成一個能爲大家接受的人。
意識網的存在,隻是爲你們提供了平台,通過這個平台,你們能通過他人的意識觀察自己,通過他人的标準改變自己,讓人與人之間真正有靈魂層面上的接觸,但,我同時也要提醒所有人,這一切結果的來源,本質上都是源于你們的互相尊重,互相保持距離,相信你們一定聽過有關皇帝的故事,如果,現在你們加入的意識網,是皇帝的意識網,還會有現在的結果,以及你們對意識網的擁戴嗎?
不,答案是肯定的,在皇帝的意識網中,一個人有錯誤,皇帝的做法是讓一個沒有錯誤的人來替代他這部分功能,如果他做的不夠好,那就找一個足夠好的來替代他,沒有尊重,隻有支配,那樣的世界對所有自由人而言,都将是地獄。
而現在你們想要做的事情,在那些非意識網成員看來,就是企圖支配他們的表現,他們害怕,如果你們推翻當前政府,如果卡梅爾統治他們的國家,他們将會失去自己最後的庇護所,所以,從這一點上來說,反對你們的人,也未必是錯,他們隻是在保護那些他們認爲值得保護的東西——“意識的絕對自由”,如果雙方都執意這樣做下去,那後果将很明顯,戰争!一場意識形态的戰争!
但地球是在是太小了,而人類的戰争規模太大,地球這麽小的地方,已經容不下這樣的沖突了,除了退讓,我們雙方都别無選擇,而主動退讓的一方,也隻能是我們,因爲我們還有其他地方可以退,在我們面前展開的,将是一個前所唯有的宏大世界,而他們……地球是我們的搖籃,卻是他們的養老院。
爲此,卡梅爾将向地球上這些政府正式提出交涉,希望他們能夠理智看待這起事件,在尊重意識網用戶自由選擇生活權利的前提下,希望這些國家和政府能夠允許他們申請移民加入意識網聯盟,卡梅爾政府将從今天開始,盡最大努力提高國内鋼鐵産量,以提高空間站建設速度。
至于非洲五國提出的加入意識網聯盟的申請,我方認爲,這樣的申請完全是合理合法的,如果質疑者不能拿出充分的證據,證明這些政府的申請是出于被迫,那一切就将按程序進行,在這裏,我首先代表意識網管理委員會,代表伊凡,歡迎這些國家的加入。”
……
李立天的講話結束後不到一個小時,全世界的遊行隊伍大部分都解散回家了,同時,提出交涉的一系列國家,也私下舉行了會議,因爲事關重大,而且牽扯的數億人口,幾十個大大小小的國家,因此,第一天會議結束之後,并沒有得出什麽結論,媒體隻得到一些含糊其辭的回答,諸如:“XX國政府将慎重考慮卡梅爾的建議等等。”
事情看起來,暫時應該得到了平息,李立天回到卡梅爾,第一件事就是問安娜,各國軍隊,尤其是美國軍隊,有沒有什麽動靜,作爲卡梅爾高層官員,他早就知道,美國早就在乍得鄰近的大西洋海域,偷偷安排了兩艘以上的核潛艇,因爲這些潛艇平時都采用完全靜默,而且在軍隊系統中屬于絕密,卡梅爾之前根本就不知道,如果不是伊凡動用預言魔法,得知了這一點,恐怕卡梅爾到現在還蒙在鼓裏。
不過知道了,也就是心理多一個安慰,真到了兵戎相見的那一天,全世界那麽多軍隊,那麽多洲際導彈,乍得的地面部分是肯定保不住的。
安娜搖了搖頭:“沒有太大動靜,除了一些例行的軍事調動,以及讓周邊的幾隻航母艦隊提高警戒,這些都是一些必要的防範措施,沒有太大可疑之處。”
李立天琢磨了一下,還是覺得有些不放心,又去問林泉:“在這四年之間内,美國人平均每年在CIA上的預算花費要增加一倍,據說他們想要在卡梅爾發展間諜,你不是還曾經說過,查到過美國政府打算通過意識網來訓練反意識網特工,這些年空間站移民增加了這麽多,不會有什麽意外吧?”
“這問題我都和你聊過八百遍了,”聽李立天又舊事重提,林泉隻得又對他解釋一遍,“我不敢保證百分之百的安全!如果美國特工能夠做到,完全不記得他來卡梅爾的任務,還能在這種無意識間,主動完成特工工作,那意識偵查對他也是沒用的。如果他們做不到這一點,光是申請卡梅爾身份證,就過不了關,對了,你平時看起來挺鎮定的,怎麽現在好像還有點緊張。”
“哈,沒事。”李立天漫不經心的擺了擺手。
過了幾秒,他又承認:“大概是之前演講說的太激動了,回來情緒上有點沒手收住。”
林泉點點頭:“我看也是,你現在情緒波動确實挺大的,在這一點上,我們還是要跟伊凡學學。”
“伊凡?”提到他,李立天下意識在辦公室裏四處看了看,封敬亭和安娜在那裏讨論有關魔法工程的問題,安娜閉着眼睛,應該是在檢閱軍隊,汪銘給自己泡了杯咖啡,坐在電腦前看新聞,并沒有看到伊凡的影子,“他又去哪了?”
林泉一攤手,沒有回答,這已經是一個不需要回答的問題。
“對了,你女朋友最近怎麽樣?”李立天問林泉,又笑着加了一句,“有沒有找到工作?”
林泉自己也笑了,李立天剛才說的,是一個隻在卡梅爾内部會發生的笑話。
一個多月前,劉妍畢業後,來卡梅爾找林泉和伊凡,聊到自己以後想在卡梅爾找工作,當時兩人都沒多想,直接讓他去找李立天,移民辦公室現在在事務上已經歸李立天管,屬于卡梅爾日常工作的一部分。
李立天和劉妍也認識,雖然她是在甯州讀的大學,可是每到周末都會來卡梅爾找林泉,算的上是半個卡梅爾人,因爲性格,平時沒事都會互相開開玩笑,劉妍找到李立天的時候,李立天心情似乎不錯,就親自帶着她去移民辦。
按照程序,李立天他們雖然有推薦權,但也沒有安排工作的權利,所以還需要移民辦的主任會對她進行面試。
面試的具體過程不談,四年的大學鍛煉,劉妍的口才比當時好了不知道多少,隻把主任說的一愣一愣的,最後,主任問她,希望找什麽樣的工作,劉妍坦然回答:“跟法律相關的都行,最好是律師和法官,我比較擅長刑事方面的法律……”
李立天當時就忍不住笑出了聲,劉妍還滿臉不解的瞪了他一眼,而面試的主任的當時正在喝水,人都嗆咳嗽了,随後,他隻能耐心的解釋:“卡梅爾并沒有這兩種職業的存在,唯一和法律相關的職業并且需要的職業,似乎是……監察部的情報機關,專門研究各國法律,特别是國際貿易這一塊……”
從移民辦出來的時候,劉妍就埋怨李立天:“你們怎麽也不提醒我一下,早知道會這樣,那我還學什麽法律啊……你們這是什麽破國家,原始社會啊,連法官都沒……”
對此,林泉當時一本正經的解釋說:“法律是曆史發展的必然,但也終有他的曆史生命,任何事物都是不斷發展和消亡的,沒有什麽能夠萬古長存……好了好了,我不笑,我不笑……其實卡梅爾不光沒有法官和律師,還缺乏許多地球上本來看起來理所應當的職業,比如警察,飯店服務員……你别看我,真的,這裏飯店吃飯你得自己去端盤子,廚師隻把飯菜放在窗口,就跟食堂打飯一樣,不過倒是比較缺高素質的清潔工……嗯……”
在那件事之後,劉妍一個星期沒搭理他們,在那之後,劉妍還面試了一大堆的工作,其中就包括林泉監察部的監察員,但一次也沒通過,用林泉的來說,許多女人就不适合來監察部工作,現在她正在家裏通過意識網虛拟環境苦練魔法,希望在魔法管理部碰碰運氣,用安娜的話來說,想象力要是不錯的話,魔法職業也是可以的。
“不過,說真的,如果一切按照預定規劃,未來很長一段時間内,卡梅爾最缺的職業,就隻能是工人和工程人員,這将是有史以來,人類最大規模的人口遷移,數億人規模的空間站,我真不敢想象,究竟需要産出多少鋼鐵,才能滿足這樣龐大的需求。”(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