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凡注意到這位年輕人坐下的時候,旁邊的第歐跟尼和柏拉圖都轉過頭,看了自己的對手一眼。
伊凡主動問道:“練習,皇帝和刺客,我扮演刺客,可以嗎?”
對方點了點頭。
“點到即止,”伊凡又說。
對方又鄭重的點了一下頭,然後閉上了眼睛,但卻讓伊凡有些意外的沒有回答,按照這段時間他在這座大廳裏的所見,一般都會出于禮貌同樣回上一句點到即止。
這個細節沒有引起伊凡的注意。
第一階段是皇帝的偵查階段,但讓伊凡感覺到意外的是,他沒有感覺到任何來自對方的動靜。
時間在一片平靜中流淌,當第一階段的時間過去之後,伊凡帶着些許的詫異,發起了進攻。
第一個問題是他準備了許久的一個問題,曾經在避難所當中,他無數次想象,如果有一天,當他被逼鐵鏟逼得無處藏身,最終真正面對皇帝的時候,他會對他做些什麽,說些什麽。
做些什麽已經是不可能了,依靠魔法,或者說,依靠武力進行刺殺的念頭,早在他見到艾琳,了解了有關皇帝的安全措施之後,就已經被他認定爲是不可取的了,真到了那個時候,他唯一能夠做的,就是站在失敗者的角度,發出自己的質問。
伊凡敢打賭,每一個有過逃亡經曆的法師,一定都曾經在自己的避難所當中,仔細想過類似的問題,盡管眼前隻是一位皇帝的“扮演者”,但是在經曆了剛剛和第歐跟尼的決鬥之後,他還是把深藏心底的這個問題給問了出來。
“我想知道,”伊凡這樣說,“你通過意識網控制了那麽多人,擁有這麽大的力量,究竟是有一個确切的,需要實現的目的,還是僅僅爲了滿足你統治的欲望。”
“不,我沒有你所形容的這樣一個确切的目的,”對方回答,聲音像輕輕拂過的微風,“我也沒有你說的那種統治欲望,我隻是做了我應該做的。”
“你應該做的?”伊凡不明白,“是指什麽?”
“不知道你有沒有見過農夫在地裏種的麥子。”對手在思維中說話,但讓伊凡感到驚訝的是,他感覺不到對手絲毫的情緒,好像他正在述說的事情,與自己毫無關系。
“麥子隻有在農田裏,才能結出沉甸甸的麥穗,要是将種子撒在野地而不加任何照料,就會變成像野草一樣的東西,我所作的事情,隻是如同一個普通的農夫一樣,讓麥子按他該有的方式去生長,麥田需要除草,正如一個國家需要法律。”
“農夫除草是爲了收獲更多的糧食,爲了填飽更多人的肚子,可你除草是爲了什麽?”
“跟農夫的目的一樣。”對方說,“農夫收獲糧食,我收獲魔法的力量。”
“可人不是麥子!”伊凡激動的咆哮。
“不是嗎?”伊凡感覺到對方的聲音冷的像冰,“我看不出兩者有什麽區别,如果你看到了,請告訴我。”
如果說剛才與第歐跟尼的交鋒讓伊凡因爲畏懼鋒芒而出了一身冷汗,那現在的伊凡簡直感覺自己心髒裏流動的都是冰渣。
伊凡仔細整理了一下思緒,努力回憶剛才與第歐跟尼交鋒的場景,他希望自己能學習到第歐跟尼的一點鋒芒。
但他似乎失敗了,如果說第歐跟尼是伊凡見過最鋒利的思維之劍,那眼前這個年輕人就像是無處不在的微風,他努力想捉摸對方的影蹤,刺穿他的防禦,卻發現根本無處下手。
“人會思考。”伊凡說。
“你先告訴我,什麽是思考?”對手反問。
“思考就是如果到了冬天,人會因爲怕冷而去制造衣服保暖。”
“我承認,麥子不會穿衣服,也不會保暖,”對方波瀾不驚,“但到了秋天,它們會灑下種子,保證來年可以長出更多,人活百年,麥活一歲,我看不出這兩者有什麽不同。”
“人有智慧!”伊凡堅持道,“我們可以能夠彼此交流感知,我們能夠從所見所聞中總結知識,我們能夠學習真理!我們能夠改造世界!而你所作的事情,正是在摧毀這種智慧!”
“麥子也有智慧!”對手波瀾不驚的說,“他們也會總結,也會學習,也會改造,隻是你從未注意,不然你以爲,麥子爲什麽在春夏溫暖舒适的時候長綠葉子生長,到秋冬寒冷的時候變黃衰敗;一片終年大風麥田裏麥子高矮錯落,爲什麽無人插手,十幾年之後,長出來的全是矮個麥子;一片原本貧瘠的土地,爲什麽植物越多,土地會變得越肥沃。”
“那不是它主動願意那麽做的!”伊凡争辯,“就好像人的頭發生長,這些全都是無意識的結果!”
“你提到了意識,還有主動,”對手又問,“告訴我,什麽是意識?什麽是主動?你現在跟我說話是主動嗎?在我看來,你說的這些話,跟你的頭發正在生長一樣,也隻是無意識而已。”
“我知道我在說什麽!我能理解自己所說的每一個字!”伊凡幾乎有些惱了,他覺得對手正在胡攪蠻纏,當他意識到自己這個念頭的時候,他吃了一驚!
伊凡知道,來自意識決鬥中的任何念頭,都是一個人真實的想法,因爲決鬥中,兩個人交鋒中的意識其實是一體的,如果他覺得對手的念頭不合邏輯,毫無道理,但對手卻沒有同感,那很可能就意味着一個事實——對方所談論的東西,高于他的認知。
“我知道你能理解自己說的話,”對手說,“但你未必能夠理解,你爲什麽會說這樣的話。别急,我知道你會說你知道,你是在跟我談論這個話題,你是在表達自己的觀點……但我要說的不是這些,我要說的是,這世界上沒有任何事情沒有原因,你之所以會這樣思考,會說這樣的話,隻不過是你看到的,是你感知到的東西決定了而已,就好像如果你根本沒有見過大象,你就不會在話當中提到這兩個字,如果你從小就是一個瞎子,你的話當中就根本不會提到顔色,他也根本理解不了顔色,但是你能說,瞎子沒有意識嗎?不,它隻是沒有視覺意識而已。”
“小麥就是這樣的瞎子,隻不過它沒有眼睛,鼻子,嘴巴,耳朵,和皮膚而已,可以想象,如果一個人沒有這些,你一定無法與它交流,但是你能說,這個人沒有意識嗎?”
“天哪!”伊凡在心裏呻吟,他覺得自己幾乎就要被說服了,他當然不能這麽說,事實上,他見過這種人,他們的心髒還在跳動,他們的身體尚且溫熱,呼吸正常,甚至有些還能夠走路吃飯,但他們不能和任何其他人交流,其他人也聽不懂他們所說的話,他們被其他人稱成爲瘋子和傻子。
伊凡還想做最後的掙紮:“這些人用意識網還可以感覺存在……”
“你還是沒有能夠理解,”對方不厭其煩的耐心解釋道,“意識網,或者說魔法,也是一種器官,隻不過是法師的特殊器官而已,耳朵聽到聲音,意識網體會思想——動物的思想,我們沒有任何理由可以認爲,我們天然高植物一等,我們有某種高于他們的特權,農夫管理麥田爲了多收獲糧食,正如我管理意識網爲了多收獲力量,都是再普通不過的一件事情,爲什麽你認爲後者就一定不合理呢?”
……
這場練習結束的時候,看着他離去的身影,伊凡問旁邊的第歐跟尼:“剛才跟我練習決鬥的人,他叫什麽名字?”
第歐跟尼朝着那人的背影一眼:“我們都叫他蝴蝶?”
“蝴蝶?”伊凡不明白,“爲什麽?”
“他說他曾經做過一個夢,夢中的他成了一隻蝴蝶,但他醒來之後,卻不知道究竟是自己夢見蝴蝶,還是蝴蝶夢見他,他把這個問題問了所有的法師,讓他們教他,如何才能分清這兩者,但沒有人能夠回答他,他也因此而出了名。怎麽,跟他的決鬥是不是讓你覺得很麻煩?”
“麻煩?不,”伊凡搖頭,仔細思考着剛才的一幕,“我覺得可怕!”
如果這位蝴蝶是真實的皇帝,他的想法真是那名皇帝的想法,說真的,伊凡真不知道自己該如何面對。
“這你倒不用擔心,蝴蝶永遠成不了皇帝。”一旁的柏拉圖對伊凡說。
看到伊凡不解的樣子,柏拉圖随後解釋道:“你難道還沒發現嗎?他不是法師,隻是一位平民!”
這個消息簡直比剛才蝴蝶的言論還讓伊凡驚詫:“平民?”
平民也來玩意識決鬥?
伊凡一直認爲,自己能力就算再不濟,也不至于連一個平民都對付不了,但是回想剛才的那幾幕,第一階段對手沒有偵查,他沒有說點到爲止(因爲平民根本就沒有魔法,沒有傷害他的能力!)。
而從蝴蝶的年齡上來看,他像是連三十歲都不到,也就是說,對方的年齡還不足他的十分之一。(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