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伊凡點頭。
“我剛才的觀點确實太過狂妄了,”柏拉圖說,“我承認你的觀點,理性隻是工具,但我同樣認爲,至少他是我們能夠掌握的,最實用的工具。”
“最實用?”伊凡搖了搖頭,繼續反問,“甚至超過魔法嗎?或者說,超過你的舌頭,耳朵,眼睛,或者他們的總合?”
“請原諒,”柏拉圖低下頭,不好意思的說,“我不應該用實用這個字眼,應該這麽說,理性是我們能夠掌握的,最真實的工具,看到的畫面可能是幻覺,聽到的聲音可能根本不存在,感官會欺騙我們,隻有通過理性思考得出的結果,才是最真實的存在,一加一,我們知道永遠等于二,理性是對現實的抽象總結,它直接涉及事物最本質的東西,事物的表象隻是本質的投影,如同牆壁上的影子……”
“我同意,”在柏拉圖長篇大論之後,伊凡點頭,“這場決鬥讓我受益匪淺,我希望可以再進行一場。”
柏拉圖卻擺了擺手:“如果你願意像這樣平靜的讨論,我可以和你談上一個月甚至一年,但決鬥,我知道不是你的對手,我的思維如同一座緩慢修建中的城堡,它還遠遠稱不上完善。”
伊凡偏過腦袋,指了指在一旁緊閉雙眼的乞丐法師,他的對面又坐了一個新來的人,他直起身,看了一眼滿屋子靜坐的人群:“他的決鬥水平,在這裏怎麽樣?”
柏拉圖說:“決鬥中,沒有固定的強弱之分,我隻和他打過幾次練習賽,每一次都一敗塗地。”
伊凡看了他一眼:“看的出來,你似乎并不擅長于決鬥。”不然乞丐也不會把他推薦給自己了。
“我隻是對決鬥的态度和其他人不太一樣,”柏拉圖說,“我希望有一天,我能夠用一個簡潔的系統來包容這世界上所有的真理,我希望可以在意識上,用堂堂之陣戰勝對方,而不是靠尋找對方的弱點,我相信如果皇帝真在這裏,他在這方面的本領一定比我強,我必須先把自己打造成銅牆鐵壁,這應該才是最合理的制勝之道。”
伊凡開了個玩笑:“這裏你說的合理,是合乎理性麽?”
柏拉圖笑笑,突然又問道:“我很想知道,你剛才說的那個故事,究竟是真實事例,還是僅僅是虛構。”
伊凡的臉色稍微暗淡了一些:“大部分是真實,一部分細節是虛構。”
“那那位農夫最後的結果……”
伊凡看了柏拉圖一眼:“我可以告訴你,這件事情發生在交戰區,而這位農夫和他的兒子都是平民,怎麽樣,還想聽下去嗎?”
柏拉圖點點頭:“悲劇更有它作爲警醒世人的力量。”
“不用我描述,你也應該能夠想象農夫當時有多麽沮喪,回家的路上,他像一隻野獸一樣對着夜空嘶吼,撕扯自己的頭發。最終回到家的時候,發現他的兒子已經病死床上,此刻,他的家中已經空空如也,那枚金币是他賣了所有能賣的田地和糧食所籌到的,絕望之中,他選擇了上吊自殺,卻又因爲生性膽怯……
最後還是我幫了他。還有,整個故事最讓人悲哀的是,在他進行那場賭博的時候,我就在他的旁邊,我知道硬币的結果,我用暗示術告訴了他選擇人頭,當時我隻是想讓他在皇帝的軍隊占領這裏之前,讓他能夠最後開心一下,但讓我沒有想到的是,他最終還是固執的相信自己之前通過一個小時得出的理性判斷,這不得不說是一個絕妙諷刺,如果他不那麽聰明,如果他不那麽理性……”
伊凡看柏拉圖的臉色變得有些凝重,又安慰了一句:“他的死雖然隻是一個偶然,但在我看來應該是幸運的,如果他和他的兒子最終成爲意識網的底層,思維成爲他人奴役的對象,僅有的這點理性也會被意識網中其他人的影響淹沒,那才是真正的悲劇。”
這個時候,乞丐與他的對手都睜開了眼睛,伊凡聽見那個對手說:“第歐跟尼(這個名字同樣是借用),果然名不虛傳,真期待見到你和皇帝對決的那一天。”
乞丐臉色平靜的說:“我同樣期待那一天,我希望自己可以收獲一場淋漓盡緻的失敗,如果他确實是這樣一位思維的巨人,我倒是不介意爲他所驅使。”
待那人離開之後,伊凡做到了乞丐的對面,他說:“我希望可以和你進行一場練習,皇帝與刺客,你來當皇帝。”
乞丐搖頭:“我從不當皇帝,我沒有皇帝的思維,我隻有劍的鋒芒,而沒有盔甲的厚重,這世界上沒有不穿盔甲的皇帝。”
伊凡妥協:“那好吧,就由我來扮演皇帝。”
“點到即止。”第歐跟尼說道,伊凡看到他閉上了眼睛。
“點到即止。”伊凡回應。
皇帝與刺客的規則與自由對決不同,自由對決是雙方同時向對方發起攻擊,同時防守又同時進攻,而在皇帝與刺客中,則分成了兩個階段,第一階段,皇帝可以先發動長時間的意識偵查,用于了解對手,這代表作爲刺客在進攻意識網的過程中,皇帝躲在後方的優勢,而第二階段,則是刺客進攻皇帝,皇帝防守階段,也被稱爲刺殺階段,這個階段據說有時間限制,時間一到,刺客仍然沒有擊潰皇帝,則象征失敗,因爲皇帝的援軍肯定已經趕到。
第歐跟尼的思維防線正如他自己所形容的一樣,“沒有任何厚重和盔甲”,他沒有對意識偵測做任何刻意的回避或者用一些方式進行誤導,伊凡發現,凡是他希望了解的信息,對方都給了他明确的回答。
伊凡知道,他像乞丐一樣在人群中乞讨,是因爲他認爲這是一件一箭雙雕的事情——又可以體驗痛苦,又可以毫不愧疚的享受這到手的食物,在他看來,乞讨是一件你情我願的交易:他讓對方因爲獲得施舍的滿足感而快樂,同時自己獲得對方認爲是多餘的食物。相對的,那些領取津貼,整天在法師塔内搞研究的法師在他看來,則是一群靠先天天賦(魔法)活着的寄生蟲,平民把法師們當神看待,因爲他們敬畏法師掌握的力量,而他卻爲這些同類而感覺羞恥。
奸商和騙子用謊言和劣質品欺騙他人,而法師和國王卻用魔法和刀劍恐吓他人,他們都是一群罪犯。
他不僅罵有錢有權的統治階層,對于窮苦的百姓,也絲毫不吝啬他的挖苦,假如有窮人餓着肚子将食物給他,他會毫不猶豫的大罵對方,斥責他是一個被同情心支配的蠢蛋,被道德綁架的畸形怪物。
第歐跟尼的鋒芒名不虛傳,偵查階段結束前,伊凡忍不住感慨到,說實話,對于對方接下來的進攻,他不太有把握。
如果說剛剛的第歐跟尼是一柄挂在牆上,閃着寒光的神兵,那麽進入刺殺環節的他,就是一位握着這柄神兵的決然刺客,刺客不像騎士決鬥那樣,慢慢打量,觀察,揣摩,尋找漏洞,他是亡命之徒,他是劍的主人,他的劍沒有猶豫的時間,伊凡隻能看見迎面而來,一道快似一道的滿天劍光。
“我聽說你是所有生靈的統治者,其他人我不管,我就想知道,你憑什麽統治我?”
這個問題正是伊凡想問皇帝的,但他現在是皇帝,他需要給出理由。
皇帝沒有理由,皇帝也不需要理由,不,皇帝需要給他自己一個理由。
“不憑什麽,”伊凡說,“要麽服從統治,要麽去死。”
“是你過去的成就養成了你的狂妄,是不是在你看來,這天下沒有人是你的對手。”
“我有我狂妄的資本,我的帝國确實無人能敵,這是事實。”
“哦,那麽在你看來,強者統治世界乃是天經地義咯?如果出現了另一位比你還強的皇帝,你會效忠于他嗎?”
伊凡知道自己露出了破綻,但他隻能義無反顧的迎上去。
“不,不是,我隻承認我自己,我将是唯一的統治者,如果有你說的那位皇帝,我會與他戰鬥到底。”
“不,你這麽想,等于承認了你自己的非唯一性,因爲随便換做另外一個法師,也可以這麽想,你隻承認你自己,是基于你自身某種感覺嗎?”
伊凡終究不是真正的皇帝,當然,也不是一個合格的皇帝,第歐跟尼最後問的這個問題等于宣告這場戰鬥已經結束,如果他承認這是一種感覺,那麽對方會質疑這感覺的真實性,會用邏輯否定這種感覺的唯一性,如果他說這是基于理性的考慮,那對方則會逼問如何得出的過程,很顯然,他沒有這個思考的經驗,自然也不會有成熟的結果。
意識決鬥無法退讓,每一次意識交鋒都是真刀真槍,在實際刺殺中,雙方可能會經曆無數次拉鋸,刺殺者會像錘子砸石頭一樣,一次又一次的擊潰皇帝的防禦,知道他的精神完全無法承受打擊,但是在這個簡單的模拟練習中,一次退卻,則意味着全盤失敗。
整個刺殺階段交鋒的過程看似很長,但在旁觀者眼裏看來,僅僅持續了短短十幾秒,但如果有經驗的人,看到伊凡腦門上滲出的汗珠,就應該不難發現都發生了什麽。(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