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吃飯?誰?好好,我起……”聽到有關于食物的消息,郭磊強撐着睜開眼睛,同時嘴裏迷迷糊糊的答應道。
自從上次爲了幫吳同代課,過來拿過學生證之類的,伊凡一直沒來過宿舍,他很難想象到底要懶惰成什麽樣子才能把原先一個整潔的環境搞成一個……一個類似豬圈的地方,整個房間内都洋溢着男生宿舍特有的混合氣味,依稀可以分辨其中有超過一個月沒洗的,可能都已經發黴的衣服的黴味,腐敗發酸的食物,臭襪子,球鞋……
伊凡站在門口沒敢進去,走廊上的味道比裏面稍微好聞了許多,湯雲亮似乎也有些對這個“熟悉”的氣味不是很适應,隻是在門口跟其他幾個人閑聊着,不過他精神看起來不錯,伊凡記得自己一個月前見到他和他父親的時候,他的臉色完全不是現在這個樣子,不過,聽幾個同學說起他母親的病,剛剛聊天的氣氛似乎一下子就尴尬起來,對于生老病死,平民總是有着抹不去的、來自内心最深處的悲哀和恐懼。
吳同很快就出來了,還帶上了上次借給他看的幾本書,在他把書交到伊凡手上的時候,後者随口問了一句:“你都看了?”
吳同有些不好意思的摸摸自己的後腦勺,讪笑道:“沒看多少,有空的時候随便翻翻……”
伊凡沒說什麽,隻是用兩手把這三四本書捧好,然後對吳同他們幾個說:“我走了。”
“不一起過來吃個飯嗎?”吳同對伊凡說道,“正好湯雲亮回來,以前我們還一起打過好幾盤DOTA呢,也差不多該是時間去吃飯了,你幫我們宿舍頂過那麽多次課,還沒好好謝謝你呢。”
湯雲亮聞言,也開口朝着伊凡勸道:“對,一起來吧,人多也熱鬧一點。”
伊凡輕輕的搖頭:“不了,你們玩吧。”
說完,伊凡拿着書轉身離開,湯雲亮走過來,有些感慨的說了一句:“他倒是學的認真,在學校裏的時候就聽說他整天都呆在圖書館,而且還是旁聽生,他是準備自學考研嗎?”
吳同看着伊凡的背影,忽然覺得剛剛的喜悅有些空落落的,不知道是因爲劉妍,還是因爲伊凡剛才這種淡然的态度,印象中,他似乎對什麽集體活動都提不起什麽興趣,看書似乎是他唯一的樂趣,可是那種幾乎可以用來催眠的書,真的值得投入那麽多精力嗎?學了這麽多東西,到底可以幹什麽?
他有些失神的搖了搖頭,回答湯雲亮的問題:“恐怕不是。”
……
湯雲亮他們一行人從宿舍樓下來的時候,發現伊凡正和兩個女的并肩沿着去圖書館的路上,邊散步邊聊天,其中有一個看起來比較高挑、紮着馬尾辮的女生還穿着輪滑鞋,聽到後面的來人聲,劉妍和華婷婷回過頭,朝着他們笑着打招呼。
看到兩個如花一般的女生這動作一緻的回眸一笑,一群男生都稍稍愣了一下神,湯雲亮兩個人都不認識,他隻記得上學期很早的時候,有一個很漂亮的女警察跑進教室跟伊凡一起上過課,不過至于後來發生了什麽,他就不是很清楚了。
“喂,你看,”劉妍拉着伊凡的手臂,指着正在路過幾個人當中的湯雲亮說,“你說的什麽意識網通訊器,他也有,戴在手上的!我在網上見過。”
“嗯,我知道,剛才看到了。”伊凡點頭,看見劉妍正奇怪的看着自己,又說道“有什麽奇怪的嗎?”
“你不是說意識網是你自己搞的嗎?”劉妍到現在還是有些不敢相信,“那你看起來怎麽一點都不激動。”
“激動?”伊凡轉過頭,看了一眼湯雲亮正在發光的手腕說,“至于嗎?”
“好歹人家也是你的用戶诶,”雖然劉妍已經有些習慣伊凡這種對細節的麻木,不過她還是有些不滿道,“不是說,顧客就是上帝嗎?”
“顧客就是上帝?”伊凡搖搖頭,“是顧客錢包裏的錢才是上帝吧。”
“意識網?”在一邊的華婷婷被這個話題吸引了過來,他也跟着劉妍的描述朝着湯雲亮看了一眼,果然,一眼就看到他手腕上的藍光,就跟網上視頻描述的一樣,不過,劉妍說意識網是伊凡的又是怎麽回事?開玩笑嗎?
華婷婷也是這幾天在網上看到關于意識網的新聞,隻記得報道很多都是發生在美國和日本,造成的轟動挺大的,不過最讓她印象深刻的,還是通訊器内部的那些圖案,似乎跟記憶中伊凡在家裏到處畫的頗有一些相似,不過她當時也沒多在意,報道中說這種通訊器能夠連接彼此間的精神,會給人帶來很大的感官愉悅,雖然隻有高中文化,但她還是覺得這個說法很不靠譜,一個小玻璃片而已,恐怕沒這麽大作用吧。
不過,現在聽劉妍正好提起這茬,她也自然而然的加入了讨論。
“别信網上的那些言論,才不是假的呢?”對于華婷婷的質疑,劉妍當即就掏出戴在脖子上的“項鏈”,在取消登錄之後,又讓華婷婷低下頭,取出項鏈給她戴上,準備用事實給謠言以有力的回擊,“裏面挺好玩的,就跟在腦袋裏看電影一樣,感覺很真實,隻要用手摸一下,回答同意就可以了。”
華婷婷将信将疑的拿起脖子上這塊還帶着劉妍體溫的薄片,白皙的手指小心的接觸上去,果然,正如劉妍所說,她聽到自己腦中傳出一個聲音,正是意識網的登錄前的提示。
……
整整一個午飯的時間,華婷婷還是難以接受自己的書呆子丈夫在一夜之間,變成了一個四十多萬用戶網絡的創造者,魔法的使用者,以及整個空間世界的實際擁有者,甚至在意識網中,他還被那些用戶描繪成如同神一般的存在。
是的,隻要華婷婷希望知道的,伊凡都如實做了回答,他承認了自己擁有魔法的現實,承認了自己其實是來源于另一個世界,事實上,除了之前答應趙真雪的承諾,他從來也沒有想欺瞞她,隻是現在,他已經沒有了隐瞞的必要。
原本隔在伊凡和趙真雪之間的那層神秘的面紗,現在終于被揭開,這是一個完全讓華婷婷意外的現實,她甚至都完全沒有準備好如何接受它。
小時候華婷婷也做過許多女孩又擁有過的灰姑娘的夢想,夢想自己有一天會成爲公主,當然,長大後她也知道,自己是當不了公主了,不過看過一些言情小說,她有時候也暢想過如果自己未來的丈夫是什麽大公司的總裁,自己走在丈夫的公司,就跟公主走在自己王國的街道上一樣,接受人群的注目禮……
然而現在,這個夢想竟然奇迹般的成真了,就跟她要伊凡“證明”一下他的說法之後。
伊凡和華婷婷來到空間站的時候,正好,也是這裏的午飯時間,兩個人沿着走廊來到食堂的時候,在場的大多數人正圍坐着長條狀的飯桌吃飯,大緻看的話,整個食堂怕是已經有上百人,而這些人當中,大多數都是皮膚漆黑的黑人。
順着飯桌之間的通道,伊凡帶着華婷婷徑直向前走着,一路上,華婷婷能明顯感覺到這裏氣氛的熱烈,就跟在大學裏一樣,所有人吃飯的時候都在互相聊天說話,華婷婷雖然聽不懂他們在說什麽,但卻能從這些語言和眼神中,感受到他們的情緒。
兩個人的出現并沒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直到他們看到在有幾張桌子上,吃飯的都是淡色皮膚的人,華婷婷一眼就在這兩張桌子上找到一個唯一她認識的,而整個時候,封敬亭也發現了他們,他站起來,對着伊凡點了點頭,同時對華婷婷說:“你們怎麽來了?這是來參觀的?”
緊接着封敬亭的動作,安娜,汪銘,也都陸續站起身來,對伊凡點頭。
正在吃飯的幾個日本員工也忍不住跟着站了起來,作爲最早的一批意識網成員,以及空間站的工作人員,他們當中的每一個人都對伊凡那天搬運空間站有着極爲深刻的印象,也知道他是整個意識網的實際擁有者,在這其中,尤其是森田,伊凡給他的印象幾乎就是在靈魂中烙下了烙印。
然後,這種行爲就像多米諾骨牌一樣層層影響,從剛來的那些新員工,到食堂的工作人員,然後是那些正在吃飯的黑人家庭,華婷婷注意到,整個食堂忽然開始變得安靜起來,大家的眼神就像新聞聯播上那些看到國家領導人的普通群衆一樣,眼神中充滿着熱切,但行動上确是不知所措的拘謹。
雖然大多數人都不知道兩人究竟是誰,但都知道對方肯定很重要,因爲空間站中最重要的那三個人,安娜,封敬亭,汪銘,現在都站了起來,而且看的出來,他們都對來人表示出相當的重視。
“伊凡!……是伊凡!”人群中,不知道是誰第一個用不标準的中文說出了這個名字,這個聲音就像在一個沉默的禮堂奏響的第一個音符,很快,人群就開始騷動起來,他們在飯桌上互相交換着眼神,确認着這一點消息,一些家長偷偷的制止了正在吃飯的孩子,不知道究竟是誰第一個帶頭,正在吃飯的人群開始自發的站起身來,将他們所有的希望投向這個新世界的創造者。
華婷婷感覺空氣似乎都在這種熱切的注目禮中開始升溫,這種注視讓她有些不知所措的把半邊身體朝着伊凡靠過去,伊凡拍了拍她的手,轉過身,讓自己面對着這裏所有的人,在意識網中告訴他們說:“我是伊凡。”
很普通的一句話,沒有絲毫的情緒與立場,如果是在現實中,這短短的四個字也許比一陣風的存在感都不如,但是通過意識網說出來,卻讓在場的每一個人都真切的感受到某種不一樣的東西,是的,從這短短的四個字當中,他們體會到一種真實的存在,就好像平時他們仰望的一座山峰,突然對着他們開口,告訴他們自己的名字,這個簡單的宣告讓所有人都知道,他不僅僅是意識網中的擺設,他是這裏的主人,這個世界的創造者和維系者,當然,僅此而已。
……
意識網的影響已經開始普及了,就在剛剛下來的地鐵上,趙真雪已經看到一對戴着意識網通訊器的青年男女,彼此用眼神互相交流,這确實是一個很浪漫的戀愛工具,如果現實中的人能在意識網中找到彼此,那麽實現一些最基礎的“眉目傳情”“心有靈犀”還是沒問題的,這種感覺确實讓人覺得新奇,但是一想到這其中不可避免的有一部分動機都受到來自他人的影響,這些行爲并不能代表身體主人完全的意志,她就不自覺的感覺到一陣惶恐。
而一想到以後意識網可能的發展,或許用不了多久,就會發生當她踏入地鐵,地鐵上的每一個人手腕上都發着藍光,就好像現在看到每個人手中的手機一樣,彼此互相露出微笑的大同場景,而這種微笑的源頭,并不是這個人真正有值得高興的事,而完全是因爲其他人的影響……
或許那一天,并不遙遠了,發生在美國紐約的急劇擴散,已經足以說明意識網對人的吸引力究竟有多麽強大,從汪銘告訴她的信息來看,意識網在這不到三天的時間内,用戶瘋狂暴漲了近百倍,這個例子已經足以說明,在這種近乎奇迹一般的感官體驗面前,人們完全沒有抵抗的自制力,許多人甚至對于共享自己精神一部分是什麽概念,想都沒想,就迫不及待的同意了,他們如此快速而又毫不在意的出賣自己的精神,爲的僅僅是填補生活中那一點空虛,一想到這一點,趙真雪就覺得悲哀。
就在一天以前,她還跟自己的父親提到這個問題,在兩人的對話中,趙真雪隐約試探了一下父親對這件事情的态度,但結果讓她很失望,作爲一方父母,父親對這件事的影響并不十分在意,也無意用手中的權利去施加什麽影響,相反,他反而對這家工廠能夠在經濟中起到的作用開始關心起來。
父親說到底終究隻是一個中規中矩的官員,隻有在涉及影響穩定的事情時,他才會表現出額外的敏感,而這種責任一旦被轉嫁到其他機構,比如下派的工作組,他全部的注意力就又回到了原先的軌道,趙真雪記得以前他還說過他對伊凡這種存在表示擔心,但是現在,聽她說了這麽多關于魔法的細節,他似乎根本就提不起什麽興趣,有時候被說急了,就直接來一句:“這件事組織上都還沒有定論,你先不要擅自胡亂猜疑……”
總之,在試圖影響父親的這條路上,趙真雪已經沒有再嘗試的打算了,她說不清這是時代造就的觀念差距,還是父親個人性格上的保守穩重,總之,在這個問題上,她跟父親完全就說不到點上,父親認爲不論做什麽事情都要守規矩,程序上的正确才能保證每一步都不走錯,而她則覺得按部就班固然有好處,但卻也意味着在面對一些超出常理的狀況,這種方法效率的低下簡直就讓人哭笑不得。
就目前伊凡的事情來說,如果要父親有所行動,那就需要調查組的取證,但是調查組的取證偏偏又無法進行——除了意識網本身,汪銘通過這一階段的魔法實驗已經承認,他找不到任何可以用這個世界的物理規則驗證意識網存在的證據,甚至無法驗證魔法存在的證據,而現實的那一套卻又是嚴格按照已有的認知系統設計的,所以,在這件事情上,現有的工作程序不可避免的陷入了死循環。
而最諷刺的則是,現在這個科學的世界對魔法還保持懷疑的時候,從魔法世界而來的伊凡已經對科學投入了極大的興趣和好奇心,之前或許他還僅僅是從理論上學習,但是現在,汪銘的那個魔法實驗室已經證明,他的注意力已經從原先自身的體系開始轉移,正在嘗試着用他們這個世界的認知方法,來重新審視他在那個世界的力量。
這個世界已經在缜密的科學實證影響下,逐漸失去了對這個世界可能性應該有的好奇心和想象力,以至于活生生的例子就在面前,可是在沒有經過嚴格檢驗的過程前,科學界和政治人物沒有人真正願意相信并接受它,用他父親的話來說,别說40多萬人,在沒有嚴格的實證下,就算上億人相信了這個所謂的意識網,他也不會把它當回事,這世界上從古到今信仰宗教的人那麽多,可卻也從沒有人能說得清上帝到底長什麽樣。
從前她也認爲這些道理都說的很對,可是,當她站在這個觀點的對立面時候,她才真切的感受到,作爲想說服對方的一方,在這個觀點面前,是顯得多麽的乏力,其實就連聰明如汪銘,也找不出任何辦法可以繞開這個死結,一開始他們也想過親自表演這樣一個魔法,但是後來才發現,這是遠遠不夠的,因爲你需要在表演之後,讓所有人都能相信這确實是一個魔法而不是尋常意義上的“魔術”,但怎麽能證明呢?你得先說出符合目前物理理論的原理……
汪銘到目前爲止,還一直沒有找到封敬亭所說的“一個足夠簡單的魔法”,也就是說,一個可以被現實觀測到确實超出現有理論的現象,這不僅僅是魔法研究的起點,也同樣是魔法被科學承認的一個開端。
對于這一點,就連受過大學教育的汪銘也忍不住問封敬亭,難道像空間之手這麽簡單的魔法,把一個東西憑空從一個地方移動到另一個地方,還不足以說明問題嗎?
當然不行,封敬亭當時這樣回答,如果沒有充分的科學原理說明這種現象,沒有一個正規實驗單位會冒着身敗名裂、被某個“魔術師”耍弄的風險,來公布類似的“實驗結果”,而且就算某個單位公布了類似的結果,也很快就會被定位爲“不可信任”的實驗,因爲這種實驗的荒謬是在是太顯而易見了,而爲了說服更多的人,無疑就需要做更多的實驗……或許,總有一天能得到承認,但那肯定需要重複很多遍懷疑——打破懷疑這種循環。
除了魔法實驗,另外趙真雪也得到消息,空間站目前正計劃訓練一批來自非洲的黑人當“魔法軍人”,如果這個計劃正常運行的話,随着這隻“軍隊”規模的擴大,對現實的影響是不言而喻的,趙真雪也親眼見過不少魔法,如果真如汪銘所說,很可能在未來的某一天,整個世界就會被這樣一群“從天而降”的武力所控制,這些人能夠像從紙上撕下一張畫一樣于千裏之外取上将首級,能夠在導彈發射之前偷走所有的芯片,甚至隻要他們願意,能夠完全不費力的拆除現有核彈中所有的引爆裝置,或者正好相反……
經過這段時間的“實驗”,說實話,一旦發生最壞的可能,比如伊凡與整個世界爲敵,汪銘仍然相信這個世界将會不堪一擊,即使就隻有伊凡一個人,隻要他願意,他完全可以把這個在魔法眼裏脆弱無比的世界攪的天翻地覆。
是的,魔法有這個能力,這一點,不論汪銘還是趙真雪,都确信無疑。但伊凡目前不會這麽做,起碼,在沒有達到他未知的目的前,看不出他有這樣做的動機和征兆。
所以,他們應該還有一段時間,起碼,在兩者沒有産生不可調和的矛盾前,伊凡對于他們還是安全的。(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