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還是跟以前一個樣,看起來就是一個最徹底的書呆子,看的書還是一樣讓人感覺高深莫測,如果吳同是第一次認識伊凡,一定會以爲這家夥就是在裝B,看看他看的這都是什麽書,以前看高等數學、拓撲學、高能物理什麽的還能稍微理解一些,以爲他是想準備考研,可現在看的這些,怎麽看怎麽都是一些……嗯,吳同沒辦法形容這種感覺,他已經基本承認,他跟伊凡應該是屬于完全不同的兩個物種。
《蘇菲的世界》《西方哲學史》《意識與表象的世界》《邏輯哲學論》《查拉圖斯特拉如是說》《存在與時間》……
難道他是想考哲學專業的研究生?可學這玩意出來能幹什麽呀?更何況伊凡應該還不缺錢,他不會是真的,真的喜歡學這些東西吧?
想到這裏的時候,吳同忍不住又轉過頭看一邊讀書,一邊做筆記的一伊凡,不知道爲什麽,他心裏突然産生中一種不太舒服的感覺來,這種感覺就好像自己上高中的時候,自習課上自己和同桌偷偷在看雜書,但發現其他人都在無比認真的學習,他嘗試着拿起伊凡的書翻了幾頁,滿眼見到的都是疙裏疙瘩的翻譯語句,隻是讀着就感覺很累,催眠作用比英語閱讀理解還強。
自己是不是太無聊了?吳同想着,要不找個學妹一起談談人生和理想?
就在吳同這麽想的時候,教室的前門忽然被打開了,一個女生很大方的對着正在寫闆書的老師說:“我找人。”然後徑自朝着教室裏面走來,前幾排的男生頓時一陣騷動,吳同極目遠眺,卻正好看見那女生的目光朝着自己看過來,如果不是他幻覺的話,她似乎還朝着自己露出了微笑?
那女生腳步輕快的順着課桌中間的走道走了過來,在到吳同邊上的時候,低下頭笑着說道:“你來了怎麽也不來找我,婷婷姐呢?他沒跟你一起嗎?”
聽前半句的時候吳同還是覺的挺開心,挺意外的,不過後半句一說出來,他幻想的肥皂泡就被無情的戳破了,他扭過頭,狠狠的盯着伊凡,這個禽獸!
伊凡沒擡頭,隻是低着頭小聲說:“你怎麽來了?你不用上課的嗎?”
“有些課不喜歡就不上了呗,”坐下後,劉妍滿不在乎的說道,同時也拿過伊凡面前的一堆書,信手翻了幾頁,又放了下來,“是馬哲,看你這幅用功的樣子,應該讓給你去上。”
吳同本來打算上一節課要是不點名就準備離開,但是因爲劉妍的原因,他忽然覺得其實上課也沒什麽不好,看起來,這個女生隻是認識伊凡而已,而且也知道他已經結婚,那就意味着,自己還有戲!
課間的時候,乘着劉妍出去的功夫,吳同假裝不經意的順口問:“剛剛那女生是誰啊?哪個學校的?”
“一個朋友,”伊凡說道,吳同正準備繼續問的時候,看見劉妍已經走回來了,于是趕緊閉嘴。
“喂,”劉妍點了點伊凡的背,把一個亮閃閃的小玩意挂在他面前來回晃悠,同時問道,“知不知道這是什麽東西?”
伊凡看了一眼,點頭,又問了一句:“你是從哪裏弄來的?”
“就是幾天前,淘寶買的,”劉妍看着通訊器内部的圖案說道,“五塊錢一個,還包郵,順手就點了幾個玩玩,這裏面的圖案我覺得好熟悉啊,啊……我記起來了,好像之前你在基金會畫的那些,就跟裏面的差不多,對了,跟我說說看,這些圖案代表什麽意思?”
伊凡反問了一句:“你沒有使用過?”
“什麽使用?”劉妍奇怪的說,“不就是裝飾品嗎?難道還跟網站上說的那樣,真的能讓人心意相通?”說到這,劉妍又似乎想起了什麽,笑着問,“那家店不會就是你開的吧?這麽爛俗的宣傳詞。”
李立天似乎提到過網絡銷售也是很重要的一塊,從這個意義上來說,說這個店就是自己的也不爲過。
劉妍手裏拿的這一款都是作爲項鏈的挂件,她買回來應該純粹是當做擺設用的。
伊凡伸出手,拿過劉妍手中那塊通訊器,手指輕輕拂過鏡面,在劉妍和吳同兩個人頓時驚訝的看到,通訊器裏面的圖案竟然發出了瑩瑩的藍光。
……
同一天,美國紐約。
比利是紐約時報的一名記者,他的工作就是在生活中發現那些能引起人注意的話題,最近他有些郁悶,交上去的幾篇稿子都被主編毫無留情的斃掉了,直到現在,比利還能回憶起主編那張精瘦的臉在朝着自己咆哮時,碰見在自己臉上的口水:“這裏是紐約時報!從這裏出去的每一條新聞都必須足夠的新鮮,真實,并且引人注意,讀者需要看的是一個精彩和不斷變化的世界,而着世界每天都在發生着這類的事情,我對你們僅有的要求就是去把這些事情找出來……”
好吧,精彩的世界,變化的世界……還是這一套幾乎能把耳朵聽出老繭的說辭,就好像教堂裏的神父總是說上帝會保佑你一樣,背着相機出門的時候,比利忍不住嘀咕道,他剛剛收到消息,說第五大道那邊又有人在遊行,好吧,也許是某個動物保護組織,又或者是抗議政府的某個政策……不管那是什麽,總之,這應該能夠得上一條新聞,标語,口号,組織者,照片的角度,措辭是該偏向哪一方……在去的路上,一邊開車的比利一邊習慣性的想馬上需要進行的工作。
好在今天路上的車不是很堵,沒有發生最糟糕的事情——經常有時候他趕到現場的時候,新聞主體早就已經消失了。
遊行就發生在聖帕特裏克教堂門口,不過似乎跟比利一開始想象的不太一樣,這些遊行者似乎沒什麽大的情緒波動,也沒有聽到集體的口号之類,隻是看到這些人都神情肅穆的拿着自己手中的木頭招牌,沉默的閉着眼睛,一動不動,就好像他們隻是一群栩栩如生的蠟像。
“上帝再現!”在爲首的一個頭發花白的老人手上,比利能夠看到這樣的标語,這個内容在美國并不算新鮮,比利猜這可能是一群宗教人士,不過一時間,他還看不出這些人是什麽目的,不過,有一個很有意思的細節他還是注意到了,在場所有人的手腕上,都有一塊手表一樣的東西,正在閃爍着藍光。
不,不僅僅是這個老人,現場所有的遊行者,手腕上都有這樣的一個玻璃裝飾品,這似乎是所有參加遊行人的統一“标志”,除了手腕上戴着的,有很多人手上還拿着一大把類似的玻璃制品。
“意識網!靈魂的聚會。”
“這是上帝的饋贈。”
“沒有意識網的世界是不完整的世界……”
他們舉着得木排上,大多都是寫的類似的話,如果不是在場的每一個人臉上都神情嚴肅,比利幾乎以爲這肯定是某個網站搞出來的宣傳手段。
跟其他遊行有些不同,這些人并沒有用口号和傳單來宣傳這些内容,現場也沒有看到那種有演說天賦的組織者,他們采用的方式多少有點類似于一種“冷”宣傳,當然,這個概念是比利相對于我們平常所接觸到的“熱”宣傳而自己發明的,他們就像雕塑一樣站在大街邊上,用那種像是長者看着孩童的“慈祥”目光看着大街上來來往往的人群,其實說慈祥也不太對,這似乎可以說,是一種近乎同情的優越感,比利知道這種優越感的來源,他母親就信教,在正規宗教教徒的眼中,其他一切非教徒都是值得同情的,套用基督教的話來說,那些尚未感受到主的存在的人都屬于“迷失的羔羊”。
但是不可否認,這種“冷”的宣傳方式看起來效果比通常的傳單和演講都要好的多,他們每一個人臉上的表情都是那樣的真摯和純粹,看起來很自然,沒有一些“行爲藝術家”那種作爲刻意的誇張和虛僞,作爲一名受過高等教育的記者,比利雖然知道他們很大程度上都處于一種宗教的感官錯覺當中,但不可否認,在看到這些人的面孔時,他是能感受的到他們的“幸福”和快樂的,毫無疑問,在這個全世界都越來越忙的社會,但卻越來越空虛的社會,這種表情對每一個人都是一種不小的誘惑,比利想象即使自己不是在工作,他也一定會上前希望對這些人有所了解的。
一些行人跟比利一樣好奇的湊上前去,比利注意到有一個二十多歲的黑人女孩因爲好奇而笑着上前,跟那個舉着牌子的老人說了點什麽,然後他看見老人從一個大塑料袋裏拿出一個紙盒包裝,拆開包裝拿出一塊跟他們手腕上一模一樣的手表,戴上女孩的手腕之後,那隻透明手表發出跟所有人手腕上一模一樣的藍色閃爍光芒,而那個女孩就像被催眠了一樣,開始臉上那種年輕的笑容頓時就變得跟所有人一樣,凝重而莊嚴。
比利在心裏突然産生了一個預感:這可能就是他即将接觸到的最大一條新聞。
“請原諒,請問有誰能告訴我,你們這次活動的目的是什麽嗎?”比利上前跟那個老人說話,後者看了他一眼,不緊不慢的從塑料袋裏拿出一個更剛才一模一樣的藍色包裝盒,交到他的手上之後,緩緩的開口說,“奇迹正在發生,整個人類都面臨着一場巨變,這是主的榮光,這是我們的希望,戴上它,你會感覺到這一切的。”
……
意識網在美國的發展完全超出了李立天的預料,美國人比他想象的更開放和直接,在日本,隻能在小圈子裏流通的意識網,在美國一被發現就幾乎掀起了狂瀾,幾乎所有的報紙、電視、網站,今天的頭條都是一個戴在手腕上藍色的發光手表,邊上用濃重的大字體寫着:“上帝的奇迹,意識網!”
意識網,這三個對許多人來講從來都沒接觸過的詞彙,在一夜之間成爲了全世界關注的焦點,其影響絲毫不小于手機剛剛出現在人類社會中引起的震驚和變化,就在一夜之間,所有的人突然知道,有一種小小的像手表一樣的東西,可以連接所有人的精神世界,就像人類第一次知道原來語言可以通過電信号通過光速實現彼此交流一般。
當然,看到這個新聞的第一眼,稍有一些科學常識的人或許是嗤之以鼻,認爲這隻是一個被虛妄炒作的某個概念,很可能隻是某個小團體的人宣稱有這種功能,而記者爲了吸引眼球以訛傳訛罷了,這一類新聞在地球上并不常見,在這個泛娛樂化的世界,吸引眼球才是第一位的,讀者們往往隻關心事件的新鮮和離奇,而對真實和合理其實要求很低,不是有這麽一句話麽,報紙辦得越來越像連載小說,小說寫的越來越像真實報道。
但不管是真是假,現在這條消息是當日google搜索的頭條,這就足夠了,這是一個眼球經濟的時代,能吸引人的目光是第一位的,其他的一切,美醜,真假,都不是問題,總之,現在這條新聞所掀起的波瀾正随着信息化的網絡飛速傳播到這個小小星球的每一個文明角落。
大部分人看到這條新聞的第一眼,都是不太相信的,或者說,是絕對不信的,但這并不妨礙他們繼續就這這個問題探讨下去,這就好像人們其實從心底裏都不信2012是真正的末日,人們關心的,隻是這個話題引起的一些情感共鳴,這一點在新聞上是最重要的。
當然,作爲一條能夠傳播的如此之廣的新聞,一點表面上的“合理性”還是有的,就好像2012世界末日一般,從各種什麽瑪雅預言,扯到麥田怪圈,總之,寫新聞的人就是要有這種功底——把一些看似毫無聯系的素材整合成一篇完美的文章,讓人看到的第一眼就得有這樣的效果:說的挺有道理啊,比利的這些職業功底看起來還是有的,在他的新聞中,他用第一人稱的“親身經曆”向大家描繪了這樣一幅天堂般的場景——在這個被稱之爲意識網的網絡中,每一個人就好像一個巨人身體的一部分,就好像每一個組成大腦的神經元細胞一樣,無數的信息在這其中奔湧,所有人類擁有的情緒、理智、道德,甚至是夢中的幻想,都能在這個網絡中找到,在這裏,再也不會有一個人的空虛和無聊,因爲他時時刻刻都面對着比現實更真實的世界,從唯心論的角度上來說,意識世界确實比現實世界更真實。
在新聞當中,還有不少來自意識網新成員的旁白和陳述,在這些表述中,當事人都提到自己有“看見天堂”的感覺,原本在現實生活中飄忽、遊移不定的信仰歸屬感很容易在這裏體會到,不過在新聞中,比利還是不太認同“天堂”的說法,他認爲之所以會如此,隻是因爲目前加入的大部分人都是信徒或者偏向信徒那邊而已,他們體會到的情緒都是來源于彼此,當然會有共鳴,不過,在文章的最後,比利也不無感慨的提到,看到意識網,他也忍不住開始相信,是不是真的存在上帝了。
這條新聞一開始确實是被當做噱頭來炒作的,本來許多人相信這個肥皂泡甚至不用去捅,它自然而然就會碎的,但事實的走向逐漸開始偏離大部分人的預計,在新聞發出的短短數小時内,全美的FACEBOOK上瞬間就多出幾萬名聲稱自己就是意識網用戶的人,他們在網站上的留言在短短幾小時之内就迅速刷上了百萬,而其中的大部分在留言中都發有自己的照片,以及聯系方式,以表明自己的态度認真,在這些留言當中,百分之九十多的人都衆口一詞:他們認爲意識網确實是一個美妙非凡的世界,他們這樣做隻是爲了讓更多的人能夠加入并融入他們。
……
在新聞發出後三個小時不到,所有的超市和商店,意識網通訊器在第一時間就已經銷售一空,50萬隻存貨在紐約所有超市長長的隊伍面前,如同焊槍下的水珠,還沒看清楚形狀,就已經被蒸發的消失不見,意識網通訊器缺貨的标志牌就在每一家超市的門口挂了出來,許多不太明白這起事件的人,看着超市外排排起的長隊,都有些詫異的問:“又有哪家銀行倒閉了?”
就在這新聞登出的當天,意識網的用戶由之前緩慢增長不到一萬名,發瘋一般的飙升到四十多萬,如果不是因爲熟練的限制,李立天相信,這個數字還能再擴大十倍,不,一百倍,甚至一千倍!李立天深深的知道,新聞對人們的影響力又多麽巨大,不要說這種可以驗證、經得起考驗的真實素材,就算是完全狗屁不通的謠言,在普通的人群當中也有很大的市場。
大量蜂擁而入的、情緒激動的用戶讓原本略顯平靜的意識網徹底變成了一鍋沸騰的意識海洋,身在其中的每一個人,都能隐約體會到這種變化,當然,對這種變化最敏感的,除了伊凡,可能就是林泉了。
激動,興奮,莫名奇妙的心情亢奮,就跟之前看到非洲人的生活一樣,林泉深刻的體會到意識網對每一個人的影響,這種情緒他不是很陌生,這是一種融入集體的強烈歸屬感,就好像高中第一次軍訓一樣,最後結束每一個方陣走正步閱兵的時候,擡頭看到國旗的時候,這種感覺尤爲強烈,對,這就是集體的力量,一種勁往一處使,心往一處想的最樸素的感官體驗,對,對現在的林泉來說,這僅僅是感官上的一種體驗而已,他不排斥,當然,也不會讓這種感覺完全淩駕并支配自己的全部。
這個自信,林泉還是有的。
不過,這或許僅僅是針對他個人而已,而對于意識網的其他用戶,這種感覺,或許就不能僅僅用體驗來說明了。
林泉工作的内容現在正在發生微妙的變化,前幾天剛剛産生影響的那些非洲人生活畫面在這股潮流的稀釋下,早已經變成了意識網的小部分,李立天擔心的問題已經被證明完全沒有必要,這些東西充其量都隻是一時的感官而已,就好像人去屠宰場看到被殺的動物,或許當時會有些不忍,但是回到飯桌,他還是照樣吃肉,就林泉個人的理解,意識網隻不過是把這種個人思想上的細節放大了而已,或許會持續更長的時間,但本質上都沒有改變。
這些意識的出現,讓原本“豐富多彩”的意識網一下子就變得單調起來,以前大家在這個網絡上分享生活,但是現在,似乎受到這些教徒的影響,逐漸開始“自律”了起來,以前随處可見的許多比較世俗的畫面,現在出現的頻率似乎變得小了很多,這種“自律”在林泉看來也不完全是好事,
在這些剛剛湧入的信息中,出現最多的畫面就是十字架,上帝,天堂,最虔誠的信仰,以及發自内心的膜拜,在新加入的這些用戶當中,百分之八十以上都是原先的基督教或者天主教教徒,意識網似乎已經被他們理解成上帝的傑作,是一種用于溝通神和信徒、或者信徒之間的工具。
在跟這些“新用戶”的交流中,林泉還發現許多信仰的狂熱的人,他們說願意把自己的全部都獻給上帝,也就是說,百分之百的共享給意識網,說實話,林泉對這些人毫無好感,後退一萬步說,即使上帝真的存在,難道他這麽辛苦的費力把一個人造出來,就是讓它回歸自己?
林泉拒絕了他們的這些建議,伊凡跟他說起過,關于共享比例的事情,當時令他印象深刻的隻有一句話:“比起海洋,我更喜歡山峰,因爲海洋永遠不會有他自己的形狀!一滴水妄想靠蒸發自己達到山頂,但即使是到達之後,他還是原來的那滴水嗎?”(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