履曆清白,家境優良,長得漂亮,頭腦簡單,這是汪銘看完她的資料,給她下的評語。
第一次見到她,還是在不久之前,市政府記錄她報告的那一次,在這一次報告中,趙真雪給他的印象逐漸立體了起來,她真人看起來比照片上更漂亮一些,不過眼神卻還沒有資料上那張靜止的照片活潑,看起來有些暮氣沉沉,甚至可以說接近麻木。這一點給汪銘留下了較深刻的印象,對她的評價從一個頭腦簡單的幼稚警察,上升到一個勇氣可嘉的普通人,說她勇氣可嘉不是指她敢于跟伊凡作對,而是她對自己的錯誤勇于承認,并且真心感覺愧疚。這樣的人在現在已經越來越少了,跟這一點比起來,不夠聰明算起來,好像也不是什麽很大的缺點。
也許正是這難能可貴的一點,就成了汪銘現在來找她的原因,在汪銘看來,聰明與否固然重要,但是在真誠面前,這個因素微不足道。
“你好。”汪銘看見開門的趙真雪驚訝的表情,自我介紹,“我叫汪銘,我們之前見過。”
“你好。”趙真雪打開門,同時很快的拿過一雙拖鞋,“進來說話吧。”
汪銘換鞋的時候,趙真雪走進客廳去準備倒茶,這時候他聽見客廳的電視有放動畫片的聲音,中間還夾雜着一個輕輕柔柔的小女孩聲音:“姐姐,是有客人來了嗎?”
“是姐姐的一個朋友,沒事,你看你的電視好了。”
“這集我都看過了,我還是回去寫作業吧……”小女孩話說完,客廳的電視聲音就消失了,一會汪銘就看見一個穿着米黃色外套的,長得很可愛的小女孩從門廳這裏經過,在打開門進入房間之前,還略帶好奇的看了汪銘一眼,汪銘捕捉到了她的目光,看回去對她笑了笑,對方卻有些躲閃的進入了房間。
這個小女孩——警戒心太強,汪銘一邊在心裏習慣性的分析,一邊走進客廳。
茶已經泡好了,汪銘坐下之後,卻沒有急着喝,他擡頭看了趙真雪一眼,她神情平靜,近乎木然。汪銘開門見山的說:“我還記得之前你問過我的身份,當時我沒有說,現在可以告訴你,我是公安廳信息分析科的,簡單的來說,我是做情報工作的。”
汪銘的話讓趙真雪平靜的臉色出現了一絲波瀾,她擡起頭,面無波瀾:“哦,你還有什麽想問的,就快問吧,隻要是我知道的,我都會說。”
汪銘本來想解釋一下,對方很可能誤解了自己的來意,不過看趙真雪的表情,他還是放棄了,看的出來,這個可憐的人已經被絕望折磨了很長的一段時間,這樣的狀态并不是很适合接下來的談話。
汪銘平靜的注視着趙真雪,眼光仿佛穿透了那水晶般的眼睛,直達她的内心,通常這樣的注視都會讓人不太舒服,但是趙真雪顯然不這麽覺得,她靜靜的等待着,坐在自己的那杯茶面前,就像一個木偶。
汪銘主動開口打破打破了平靜:“伊凡的事情,給你的精神壓力一定很大吧。”
“什麽?”趙真雪擡起頭,迷惑的看着汪銘,不明白他說這話是什麽意思。
“我說什麽,其實你心裏再清楚不過,我是說你的自責,無時不刻的自責,”說到這的時候,汪銘停頓了一下,然後成功的看見趙真雪的臉上有了反應,“看來我沒說錯,怎麽,你不會真的覺得,關于伊凡的事情,都是你的責任吧。”
“難道不是嗎?”趙真雪無奈的搖了搖頭,“我不想推卸責任,這是我的錯,我承認,是我幼稚,自作主張,原本我們可能把情況控制在很小的範圍,那個時候他對地球的情況還不是那麽了解……”
“難道在這個時候,你還以爲,我們可能‘控制’他?”汪銘低聲笑道,然後就是直接否定,“你不要把什麽髒水都往自己身上攬,事實上,如果不是有你存在,現在我們的局面,可能會更被動,你說的沒錯,那個時候伊凡對地球的情況不了解,但是我們,又何嘗對他的‘魔法’有過一丁點了解,正是因爲你的存在,我們才能獲得關于他的第一手資料。相比之下,我倒是認爲,現在的情況,還是可以接受的,至少,我們現在對他不是一無所知。”
“我不是安慰你,我說的都是事實,你的存在确實有着不可或缺的意義,這種意義或許你自己還無法感覺。就像兩個鐵塊,他們之間要是發生碰撞,互相都不可避免會有損傷,但如果在中間加一根彈簧,那損傷就會小很多,你就是這根彈簧。”
不得不說,作爲心理學的專家,汪銘的每一句話都說到了最關鍵的地方,趙真雪的臉色稍稍的好了一些,不過在她心裏,還有一件事情始終無法釋懷。
“現在說什麽都晚了,事情已經發展到了現在的局面,該發生的都發生了,再說這些終究還是一種自我安慰。”
“現在什麽局面?”汪銘聽出來趙真雪話裏有話。
“他……”趙真雪猶豫了一下,但考慮到對方的身份,和剛剛的談話,還是說了出來,“日本那個視頻中的田軍,很可能就是他的手下,之前我見過他,他隻是一個普通的街頭混混。他的超能力應該是真的,但伊凡沒跟我提起過這件事情,我不知道這種能力是可以學習還是什麽……”
“哦?”汪銘詫異了一下,這倒是一個意外的情報,不過仔細一想,其實也不奇怪,“看來他比我想像的還要謹慎……你是擔心他在中國也做出這樣的事情?”
“有這個可能。”
“不,不是可能”汪銘搖頭,“而是肯定。如果沒有遇到你,日本現在發生的事情,很可能早就在我們這裏發生了。”
“這……”趙真雪不敢相信的站起身來,終于動容道“怎麽會?”
“怎麽不會?”汪銘反問,“他剛剛來的時候,都做了什麽你最清楚,殺人,搶錢……在他的腦子裏很可能壓根就不存在我們的道德觀,他所作的一切在他看來都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你想想,如果當時負責監視的不是你,而是另一個警察,他會怎麽做。”
這個問題沒等趙真雪回答,汪銘就搶着說了:“這個警察或者逃跑,或者反抗,但結果都一樣,之後警局會投入更多的力量,就跟日本政府所做的一樣,伊凡會怎麽做?停止罷手?不可能,他完全沒有必要害怕我們,妥協?更是無稽之談,政府不可能跟一個殺人犯妥協。而且,雙方都是抱着兩種截然不同的思維方式,就好比英國人來找清朝談判一樣,根本就沒有談的基礎,最後還是要用暴力來達成目标。你想想,動用暴力的結局會是什麽?”
還能是什麽,不需要汪銘繼續講解,趙真雪就已經能夠繼續推演下去,追捕,反追捕,摩擦,升級……
“不過你也不需要過分擔心,這也僅僅是一種假設而已,畢竟,伊凡給我的印象,沒有視頻中那個田軍那樣瘋狂。我想,既然有了田軍,現在的我們,暫時還是安全的。”
趙真雪不解的回頭看汪銘,汪銘隻能繼續解釋:“這很難理解嗎,田軍就是他給人類出的一張試卷,在沒有交上答卷之前,我想他不會輕易行動的。”
“死了那麽多人,僅僅是爲了所謂的測試?”趙真雪被汪銘的這個猜想吓呆了,“他爲什麽要這麽殘忍。那之後呢?他還會做什麽?他測試的目的是什麽?”
汪銘聳肩,一攤手:“我怎麽知道。至于殘忍?也許吧,這聽起來确實讓人難以接受,但是我想,這可能才僅僅是一個開始。之後可能會出現我們更難以想象的東西。”
“難以想象的東西?”趙真雪喃喃的重複着,趙亮的面龐像閃電一樣出現在她的腦海,她就像被電擊到一般渾身顫抖了一下,三個字脫口而出:“意識網!”
“意識網?”汪銘有些奇怪,“那是什麽?”
“一定是這樣,一定是這樣……”趙真雪覺得自己肯定是接觸到了真相,連聲音都不穩了,“之前,他找過陳雷,要他加入一個叫意識網的東西,陳雷跟我描述過那種感覺,他說這可能是一種控制人頭腦的方式,還有趙亮,他可能已經……”
“你是說,他的目的是用魔法控制所有人爲他服務?”汪銘站起來,在房間裏來回的踱步,同時自言自語“似乎可以說通,日本的報道上也提到過有人現場傳教,之後許多人就跟中了魔一樣……不過,不過如果僅僅是想傳播這種東西,他沒有暴露的必要啊。”
“他說過這一次的暴露是他意料之外。”趙真雪在一旁提醒,“也許他也對此沒有準備。”
“不,不對,”汪銘敏銳的反駁,“以他的能力,他完全可以想辦法補救,再不行,逃走也不是問題,但他卻沒有這樣做,他爲什麽還要留下來呢?”
一個充分理智并且聰明的人,認真去做一件事情,一定會有充分的準備,明确的目标,足夠的自信,以及足夠的能力。
伊凡具備了能力,有足夠的準備時間,但是另外兩樣兩樣東西,汪銘卻怎麽也找不出來,他這麽做的目的是什麽?他爲什麽會有這樣的自信,到底是什麽東西,能夠給他這樣的信心,讓他即使面對全世界的目光,都能這樣坦然,無所畏懼。
難道人類對他而言就真這麽不堪一擊嗎?汪銘在心中這樣問自己,很快他又給出了答案,不,他對人類也有戒備,人類有能夠讓他害怕的東西,田軍就是最好的證明。
他還在試探,但是他好像又有必勝的把握,這種近乎狂妄的信心,到底是一種偏執,還是他真的掌握了某種更高的真理?或者說,認識到了某種更真切的事實?
不得而知。
……
客廳裏安靜着,就在這安靜中,汪銘正在進行長長的,嚴謹的,也是近乎痛苦的思考,汪銘感覺自己的頭腦就像小時候見過的那種老式榨油機一般,木質的搖柄吱嘎吱嘎的旋轉,旋轉,再旋轉,思維在痛苦中艱難的流淌,這過程一時之間,似乎看不到盡頭。
僅有的線索已經無數次在頭腦裏細細咀嚼,伊凡的能力,背景,舉止,習慣,性格……汪銘竭力想在這些東西裏面挖掘出更多的信息,但這終究是徒勞,已經壓榨過一遍的種子,就是再用力,也不可能獲得更多的東西。
“不能這樣。”漫長的思考過後,汪銘忽然開口,低沉的說了一句,趙真雪不知道他是說的思考的答案,還是在自言自語,隻是随後看到汪銘的眼睛時,感覺那眼裏閃動着灼灼的光,如同跳躍的火焰,汪銘緊緊的盯住趙真雪,對她,也是對自己說:“我們不能這樣坐以待斃。”
趙真雪覺得自己像一堆稻草一樣被這目光瞬間點燃了,她狠狠的點頭,表示同意。伊凡在趙真雪内心造成的陰影早已經遮住她的天空,汪銘如同一道閃電般出現,這瞬間的光芒讓趙真雪暫時看清楚了前方的路,盡管無盡的黑暗依然存在,但是她顯然已經認識到,隻有堅決走下去,才是唯一的出路。
隻是在出發之前,她仍然需要再次确定一下方向:“我知道,但我們具體該怎麽做呢?”
“第一步很簡單,”汪銘的轉過頭,正視着趙真雪,這眼光帶着一往無前的狂熱,但他語氣中的冰冷卻讓趙真雪忍不住戰栗,“就照他說的,加入意識網。”(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