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事實确實不容易讓人接受和面對,人生的痛苦,或者說生命的痛苦,正在于就在于,這個世界總有某些事實你不得去面對,而這種痛苦的方式,正是這個世界得以正常運行的手段。
跑的快的獅子殺死跑的慢的羚羊,這世界就是這麽工神作書吧的,嚴可守的痛苦和絕望,從本質上來講并不比任何一頭羚羊多多少,所以,當他碰到伊凡,事情的結果,也就跟羚羊的死亡一般,成了一個再普通不過的事實。
從某種程度上來說,嚴可守算得上是一個自由主義者,生性散漫的他,本能的拒絕所有的束縛,他一直沒有穩定的女朋友,這種關系他害怕有一天會成爲他的牢籠。跟父母的關系也若即若離,他拒絕任何性質的工神作書吧,因爲工神作書吧就以爲着責任和跟人無休止的打交道……他甚至不想在任何一個城市停留超過三個月,因爲他害怕自己會不想離開。
他就像傳說中那種沒有腳的鳥,一直維持着飛行,永遠都隻是經過,如果有一天他停了下來,那裏就是他的墳墓。
他還沒有找到自己的墳墓,卻發現,他的天空,已經成了另一隻籠子,原來,一直以來,他隻是在這個大籠子裏飛行,就如同如來佛手心的孫悟空,自以爲神通廣大,到頭來,也隻是在如來佛的手心玩耍而已。
這天空,不再是以前的天空,這世界,也不再是以前的世界,他終于理解了伊凡的那句話——“都是在我來之前”,這不是狂妄,這不是自大,因爲這就是一個事實。
一種規則,一個世界,曾經嚴可守以爲,世界的規則就是高中物理課本上那幾條公式,簡潔,完美,充滿了讓人誠服的精确美感,太陽按照這個節奏升起,星星按照這個公式閃爍,每一個現象都能完美的解釋,每一個解釋都能完美的自洽。世界是這樣的理所當然,以至于讓人忍不住懷疑,在世界誕生之初,一定存在一個上帝,拿世界上最精确的尺子丈量出了這個世界,這世界才能有今天這個模樣。
現在他知道,這句話,其實更應該反過來說。
一個世界,一種規則。不是規則産生了世界,而是世界産生了規則。所有的規則,隻不過是人類所有的經驗總結,一旦出現反例,就應該毫不猶豫的抛棄。
所以,是時候揭開曾經那些美好的幻像,去看看,真實的世界,是什麽樣子了。
嚴可守以爲,當自己最終放下尊嚴,答應爲伊凡工神作書吧并在一定程度上接受他的控制,即使對方不張開懷抱歡迎,也會在表面上顯示出一定的高興,但是讓他失望的是,當他表示出這種意思的時候,伊凡隻是上下看了他一眼。
“讓我接受一個人很簡單,隻需要一個條件,任何人,隻要能接受這個條件,都可以向我提出加入的請求。”伊凡說。
“什麽條件。”嚴可守站起來追問。
“加入意識網。”
伊凡口中意識網這三個字剛剛說出口,嚴可守幾乎是害怕似的急着搖頭。
這三個字剛剛出現在他的腦子裏,立刻就聯系出一系列的畫面——隻有那些神情激動的獲救民衆,他們用自己全部的熱情來贊美他們的主,他們集體像夢呓一般站在原地,眼神空洞而遙遠,就好像失去靈魂的軀殼……隻要一想到自己會成爲他們之中的一部分,嚴可守就忍不住渾身戰栗。
嚴可守的底線是投降,但這種方式不是投降,投降自己隻不過失去尊嚴,但如果選擇這種方式,很可能連自己都不複存在了。
“意識網,不,我不接受這種東西,如果這是爲你工神作書吧的必要前提,我拒絕。”跟之前的陳雷一樣,嚴可守并不想失去自己最後一塊陣地,即使是在這種時候。
“那我隻能對此表示遺憾。”伊凡很平靜的拒絕,嚴可守是個人才,就跟陳雷一樣,但他要的不僅僅是人“才”。
“難道,你對所有的手下,都要保持這樣強勢的掌控力嗎?這樣的話,未免也太過謹慎了吧。我見過你所謂的意識網,我也承認,你的能力在這個世界确實獨一無二,甚至無可取代,我知道或許真有一天,整個世界的人都會成爲你這意識網的成員,但是我還是要說,即使到了那個時候,我仍然拒絕加入。”
嚴可守總算在這個失去重量感的世界找到了一塊足以支撐他重量的支架,這支架的力量來源就是他自己。有時候,整個世界都可以欺騙你,唯有你自己,到最後無可失去的時候,才會理解,自己的能夠獨立而存在,是一種多大的幸運。嚴可守現在,已經體會到這種幸運,他忽然明白,世界是怎樣其實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自己是怎樣的。
嚴可守忽然覺得,自己就像在一盞在黑暗中亮起的燈光,所有的害怕彷徨都仿佛在一瞬間被驅散,勇氣如電流般注入他的全身。
嚴可守站起身,如同散步一般走向房間的門口,以前他一旦出現這樣的念頭,李立天就會用一些小把戲讓他自覺放棄,但是這一次,他沒有感覺到兩人又任何阻止他的念頭,他走到門邊,伸手拉門的時候,轉過頭說:“如果你對我沒更多要求的話,我希望能夠離開。你放心,我不會再傻到做任何跟你有關的事情,這一點,我可以保證。”
伊凡對着他搖頭,但卻不是拒絕:“你是不是覺得,你現在特别有優越感,在你看來,保全自己是第一位的道德,而那些自願放棄一部分自我的人,都是一群被情感沖動蒙蔽的蠢貨。”
嚴可守的腳步停住,想了想,回答說:“是這樣的。我承認,我就是這麽認爲的。”
回答這個問題的同時,嚴可守幾乎下意識的神經有些緊張,他知道,自己這句話一說出口,就再也沒有回轉的餘地了。
伊凡站在房間的溫泉邊,看着水面的波紋,長長歎了一口氣,同時對着嚴可守做了一個不耐煩揮手離開的動神作書吧:“好了,就這樣吧,你可以走了。如果有機會,去找一個叫陳雷的人,你們的想法很相近,會有共同語言的。”
……
嚴可守剛剛從門外關上了門,李立天就迫不及待的準備放一隻眼睛去跟上,但是伊凡卻一擺手阻止了:“不用了,讓他走。”
李立天此時還處在剛剛接受大量信息的混亂中,他感覺自己頭腦有些淩亂,一時之間,組織不起什麽有邏輯性的語言,但是長久養成的習慣還是讓他覺得渾身不舒服:“怎麽能這麽輕易就放他走?人在這種情況下的保證一個字也不可信。”
“我不關心他的保證。”伊凡搖頭,“你還是……你還是不能理解,盡管你已經認識到了一些問題,但是思維的慣性在一時之間還是無法扭轉。不說了,今天已經說的夠多了,以後你自己好好想想。現在按照你的計劃,趕快出發吧。我們的時間已近不多了。”
李立天聞言,也就不再自找沒趣,他走出門,去旁邊的更衣室去換回自己的衣服,把那種寬松的浴袍換成一向嚴謹的西裝,當他走進更衣室的時候,嚴可守才剛剛出來,兩個人互相看了一眼。
“保重。”嚴可守主動對李立天說,這兩個字本來是一句客套話,但是嚴可守卻是發自真心。他自己也不明白爲什麽會這麽說,保重什麽?身體,還是?想到這個問題,嚴可守忽然意識到,自己剛才對對方的那種感覺,大概是一種同情。
還有什麽,比失去自己,成爲一具傀儡,更值得悲哀的,從這一點上,李立天确實值得同情,盡管自己剛剛還是對方的階下囚。
“後會有期。”擦肩而過的時候,李立天拍了拍嚴的肩膀。
回到房間的時候,有些讓人意外的是,伊凡還沒有離開,他一直都維持着剛剛的姿勢,低頭對着房間裏的泉水發呆。
“他走了。”嚴可守報告,這是一句廢話。
伊凡沒有再說他什麽,隻是下意識的點點頭,不多久,忽然問了一個問題:“你覺得,他的想法怎麽樣?”
“什麽?”李立天有些不明白。
“就是剛才嚴可守的想法,他認爲,個人思想的獨立,是最重要的,其意義甚至超過了生命本身。”
嚴可守低頭想,很久,才擡頭回答:“很多人都這麽想。”
“那你呢?”
“以前也這麽想過,不過現在……”李立天搖搖頭,“一個思想自由的乞丐,可能連富人家一條看門狗都不如。”
“呵,我都忘了,你是一個最徹底的現實主義者。”伊凡笑着說,“好了,快出發吧。”說完,伴随着一個清脆的響指聲,伊凡的身影從房間内消失,幾秒之後,李立天也消失了,房間裏,隻有溫泉水還一如既往的冒着熱氣,好像這裏,什麽事情都沒有發生過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