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得出來,老秦的心情很好,臨出發前喝了一大碗稀粥。他看着我,心情愉悅地問道:“今天晚上我會把幾個重要的客戶介紹給你認識。萬利與他們合作好幾十年了,關系很好。”
我輕輕點頭,拿過衣架上的羽絨服提醒說:“我幫你穿外套吧,外面很冷,風大。”
老秦裂開嘴笑了,眼角盡是細紋。“好。”
大概待在醫院的時間太長了,離開病房以後老秦的話有點多。他看着窗外,午後懶洋洋的陽光灑落在街道兩旁,感慨地說:“想當年我剛從外國回來,海市還隻是二線城市,高層建築不多。現在拆遷的拆遷,發展速度可真快。”
“時代在進步,日子也會越來越好。”我附和說。
“萬利剛開始的時候,隻是一間十幾人的玻璃小作坊廠,三十多年過去了,現在員工也有兩、三萬了吧。現在想起來,這條路真不容易。”老秦回頭看着我,淺笑說:“公司的内務開始熟悉了嗎?”
自從答應老秦進萬利工作以後,我每天不是跑醫院就是留在辦公室裏熟悉内務。畢竟萬彙是萬利的子公司,平時也有不少業務上的往來,所以要熟悉起來也并非難事。
“還算順利,張秘書是個稱職的秘書,我不懂的地方總會耐心指導。”
老秦盯着窗外發呆,許久才接話:“小夢,你恨我嗎?”
我愣了愣,連聲應答:“你在說些什麽……我哪裏會恨你,一切都是我深思熟慮的決定。”
“詹佑成知道了嗎?”老秦又問。
“嗯,知道了。”我漫不經心地應答。
“我看人向來很準,詹佑成的性子雖然沖動了些,也算是個可造之才。”老秦還是第一次在我面前稱贊詹佑成,看得出來他是發自内心的。“對了,你現在還有跟程家來往嗎?”
我搖搖頭,輕聲回答:“之前去探望過程洛川,他的身體不是很好。”
對于程家,我的心中始終有膈應。早前發生了太多的事,我一下子很難接受。
老秦轉身看着我,柔聲勸說:“我知道你的脾氣倔,可是程洛川畢竟是你的親生父親。雖然他沒盡過當父親的責任,畢竟給予你生命。如果有時間,過去看看他。”
認識老秦這麽久,我隻知道他與程洛川水火不容。這樣子幫他說話,倒還是第一次。
“你不恨他了?”我好奇地問道。
老秦無奈地搖搖頭說:“恨,可是他是你親生父親這個事實,沒辦法改變。小夢,人的一生很短,可以的話千萬别留下太多的遺憾。”
我沉默不語,感覺今天老秦說話的方式怪怪的。“這些事你就别操心了,我能處理好。”
公司的年會在君悅酒店的宴會廳舉行,除了總公司和分公司的員工,按照以往慣例還邀請了不少有業務來往的客戶,以及海市其它知名企業的代表。
其中,包括程洛川以及詹明博。
到達酒店宴會廳的時候,已經是傍晚六點。老秦就像換了個人似的,一掃這些天以來精神不濟的狀态,紛紛與員工和客戶熱情地打招呼。
我跟在老秦的身旁,心情有點複雜。
可是,老秦并沒有向其他人介紹我的新身份,而是像往常一樣稱呼我爲“林經理”。他把萬利重要的合作夥伴和客戶介紹給我,并且開玩笑說多照顧我這個職場新人。
秦展鵬帶着女伴趕到宴會現場,看得出來他在澳洲度假玩得挺開心的,皮膚也曬得黝黑。他應該還沒知道老秦的決定,看到我的時候隻是像往常那樣瞪了一眼,然後與老秦打招呼。
“你現在越來越離譜了,公司的事也不管,喜歡什麽時候去度假,丢下工作就去了。”老秦看到秦展鵬的時候,闆着臉嚴聲教訓說:“你把公司當什麽?”
秦展鵬摟着身旁的辣妹,沒好氣地說:“要懂得勞逸結合嘛,公司不是有你安排的人,還用得上我嗎?”
老秦剛想發脾氣,我連忙抓住他的胳膊,示意他别動怒。
我上前勸慰說:“秦公子,銷售部總監的頭銜可不是虛的,如果你自己都無法做到克制,如何服衆?”
誰料秦展鵬狠狠瞪了我一眼,壓低聲音罵道:“你現在以什麽身份教訓我?你以爲自己是什麽人?不過是仗着自己有幾分姿色,真以爲萬利是你的遊樂場?”
“如果你繼續頹廢下去,遲早會後悔的。”我忍不住說了一句。
秦展鵬冷冷地掃了我一眼,反譏說:“跟你有什麽關系?”
“展鵬!”老秦吆喝了一聲,臉色突然變差。他捂住胸口的位置,身體不由自主往後退了一步。
我慌忙扶住老秦,關切地問道:“沒事吧?千萬别動怒,醫生說你不能受刺激,我扶你到一旁休息去。”
回頭狠狠瞪了秦展鵬一眼,我極力壓抑内心的怒火說:“你爸的心髒不好,你少刺激他行不行?”
秦展鵬的臉色頓時陰沉下來,看了老秦一眼然後挽住女伴的手,提議說:“走,我們過那邊。”
休息室裏,我接過服務生遞過來的溫水,輕拍老秦的後背問道:“沒事吧?要不要讓醫生給你檢查一下?”
老秦深呼吸了幾下,擡頭看着我,搖頭說:“不用了,那個不肖子,一天不氣我,估計不安心。”
“喝點溫水,順順氣。”我把杯子遞給老秦,勸慰說:“等會兒年會上的緻辭,還是找其他人替你去吧。”
我開始後悔同意老秦參加公司的年會了,他如今的精神狀态,看起來真的不太适合參加這種場合。
老秦也清楚自己的身體狀況,點頭同意說:“讓徐成亮去吧,展鵬這混小子上不了台。”
我喚來在一旁守候的護士,輕聲對老秦說:“你在這裏休息一會兒,我去找徐成亮跟他說說緻辭的事。”
老秦閉上眼,輕歎一口氣說:“去吧。”
離開休息室以後,我掏出手機撥打徐成亮的号碼。可是連續撥了好幾次,均無法接通。
看到張秘書在舞台下指揮酒店的工作人員,連忙上前問他:“你看到徐成亮了嗎?”
“徐總監?他的衣服剛才不小心被服務生灑了點果汁,好像去更衣室了。”張秘書推了推黑框眼鏡,回頭焦急地對酒店的工作人員說:“你看到主持人了嗎?等等,流程還需要修改……”
張秘書在忙,我隻好獨自離開了宴會廳,往更衣室的方向走去。
宴會廳距離更衣室有點遠,拐了好幾個彎,我終于找到了。打開門的時候,裏面空無一人,沒發現徐成亮的身影。
我在椅子上坐下來,掏出手機再次撥通徐成亮的電話。可是這次,電話提示忙音。
“真夠忙的。”我挂掉電話,起身剛想要離去,更衣室的門卻被推開了。
還沒待我反應過來,一抹熟悉的身影已經出現在眼前。我的心就像漏了一拍,往後退了幾步,尾椎重重撞在椅背上。
“你……怎麽來了?”我結結巴巴地問道,從沒想過會在這種場合碰到詹佑成。
一段時間沒見,詹佑成似乎瘦了一整圈,雙眼深深凹了進去。他今天穿着黑色的西裝,頭發剪短了,臉容憔悴。
“這種商業宴會,我怎麽可能錯過?”詹佑成一步步往我走近,渾身充滿殺氣。他的身上散發着淡淡的酒精氣味,晚宴還沒開始,他怎麽就喝酒了呢?
“你喝酒了?”我的心浮起了絲絲慌亂,從詹佑成陰沉的臉上,看得出來他的心情并不太好。
詹佑成松了松脖子間領帶,聲音低沉而沙啞。“對,我喝酒了,可是沒醉。”
說着,他的腳步已經靜止在我的面前,雙臂按在牆壁上,沉重的呼吸聲近在咫尺。
“麻煩讓開,我要回去了。”我不敢直視詹佑成的雙眼,垂下眼眸呼吸也變得紊亂。我以爲一段時間沒見,對他的思念已經得到控制。
可是我太高估自己了,再見詹佑成的時候,仍然無法控制内心如潮水般的思念。
“去哪裏,回到秦萬江的身邊?”詹佑成的身體壓了下來,胸口與我的胸口隔着不到一個拳頭的距離。他湊到我的耳邊,聲音暧昧又放肆:“當闊太太的感覺如何?找一個比自己父親年紀還大的男人當丈夫,這種感覺好嗎?”
我的心一沉,酸意泛起。“你明明知道的……我不是這個意思……”
“你的意思是什麽?”詹佑成突然粗魯地攥住我的手腕,聲音不由自主地提高:“這麽耍我,有意思嗎?”
我擡起頭,嘴唇緊抿,無法吐出一個字。詹佑成銳利的目光落在我的身上,臉上的怒意看得我心痛難受。
我們誰也沒有說話,就這麽安靜地對望。看得出來,詹佑成的身上已經沒有上次見面時的暴戾,看我的眼神少了幾分恨意,多了幾分心疼。
“對不起。”我說。
真心的,我隻想好好跟詹佑成說一句對不起。
僅是一句話,詹佑成的态度突然軟了下來。
“小夢……”詹佑成輕聲呼喚我的名字,語氣聽起來苦澀又難受。他的雙眼布滿了血絲,聲音輕柔卻包含哀求的意味。“我不想失去你,回到我的身邊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