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急診室處理完傷口出來的時候,我看到程洛川正站在走廊的盡頭,憔悴的臉容彷佛一天之内蒼老了十幾歲。
“你在這裏等我,我有話跟他說。”我拉了拉詹佑成的衣角,小聲解釋說:“别擔心,我清楚自己該怎麽做。”
詹佑成沉默半響,才柔聲勸說:“去吧,不過别心軟。事情發展到現在,所有惡果都是他們咎由自取的。”
“嗯。”我輕聲應了一句,然後往程洛川的方向走去。
“外面冷,先把我的外套披上。”詹佑成追上來,脫下身上的外套給我披上。衣服還帶着他的體溫,瞬間溫暖了我的身體。
程洛川的臉容憔悴,神色呆滞,看我走過來,才勉強擠出了一絲笑意說:“小夢,我們好好談一下吧。”
“嗯,到外面談。”我提議說。
江立醫院的環境優美,即使到了初冬,仍有屬于它的獨特味道。每天都會有人在這裏上演悲歡離合,有離去的,新生的,重生的。就像一年四季,春去秋來,我們永遠無法阻止它的步伐。
我和程洛川并排坐在花園的長椅上,就在上次程思雅把我推下池塘的附近。北風蕭蕭,我裹緊身上的外套,心不在焉地問道:“事情的真相你都知道了,還有什麽想跟我談?”
沉默許久,程洛川才垂下頭,聲音盡是歉意。“對不起。”
好一句對不起。
很多人天真地認爲,事後的一句對不起就能抹殺曾經犯下的錯誤。我這輩子都無法忘記取親子鑒定報告的那天下午,他在病房裏對我所說的話。
他說,如果我是他的女兒,将會補償我。若然我堅持,也隻能以私生女的身份認祖歸宗。呵呵,當程家的女兒有那麽了不起嗎?天真地認爲我選擇委屈自己,也要恢複程洛川女兒的身份?
“如果對不起有用的話,還要警察來幹什麽?”我冷笑,擡頭看着天邊的夕陽逐漸散去,心情複雜得無法形容。
“我知道你現在恨我,無論我說些什麽都無法接觸你心裏的恨意。可是當初那份親子鑒定報告我并不知道有人動了手腳……我更不知道小雅和家俊在背後做了那麽多的小動作。”從程洛川的語氣聽得出來,此刻的心情一定很悲涼吧。
疼愛有加的女兒不是自己親生的,親生兒子背負着買兇殺人的罪名。程家亂成了一團,很快醜聞就會公諸于世,成爲全海市人的笑柄。
我歎了口氣,輕輕搖頭說:“我不知道詹佑成會把錄像直播到畫展當中,不過以程家的勢力,要讓今天在畫展中的賓客守秘密,我相信也不是難事。”
“我知道……可是我有一件事想求你幫忙。”程洛川頓了頓,神色凝重地對我說:“我希望你不要出庭作證,放家俊一條生路。他還年輕,這輩子還很長,不可以坐牢……”
呵呵,犯罪了不用坐牢,還需要法律和監獄來幹什麽?
我終于被激怒了,站起來盯着程洛川,逐字逐句地問道:“程家俊是你的兒子,他不該去坐牢。我是你的女兒,坐了五年冤枉牢獄,難道是活該的嗎?”
“你需要什麽盡管告訴我,錢?還是名譽?都可以,隻要你開個價,我都會盡量滿足你。”程洛川急了,扯住我的手臂語氣也軟了下來。“當爹地求你,放哥哥一條生路吧!”
放程家俊一條生路?當年我最親的人被殺害,人生最美好的五年青春在牢獄中渡過的時候,怎麽沒人放我一條生路?
他企圖當衆燒死我的時候,誰又想過放我一條生路?
“我做事問心無愧,決定程家俊生死的人不是我,而是法官。”我強忍心中的怒火,冷笑說:“程先生,如其有時間在這裏跟我拉扯,還不如早點找個好律師幫程家俊打官司。還有程思雅,你怎麽不爲她求情?當日你不是口口聲聲說她是你最疼愛的女兒嗎?現在知道她狠心殺害了自己的生母,害怕了?”
程洛川怔了怔,臉露難堪。“小雅……我不知道她和家俊……”
“現在知道也不晚。”我冷笑,并不打算繼續與程洛川争辯下去。“這件事,随緣吧。現在的一切是他們咎由自取的,很抱歉我幫不上忙。”
事到如今,我與程洛川并沒有繼續聊下去的必要。
轉身正欲離去,程洛川突然叫住了我,聲音盡是無奈。“小夢,找個時間我們再做一次親子鑒定吧。”
我忍不住笑了,轉身用一種怪異的目光盯着他,就像聽到了什麽匪夷所思的怪事。“對不起,我并不認爲有這樣的必要。我揭穿程思雅的謊言,是爲了給自己和死去的媽媽一個交代,并不是爲了驗證身份占你們程家的光。”
“小夢……我知道當初是我錯了,可是我是你的親生父親。”程洛川愣在原地,眼眶微紅。
親生父親,對于我來說實在太奢侈了,強求不了。
“程先生,請叫我林小姐。隻有關系比較好的人,才會稱呼我爲小夢。”我高傲的擡起頭,笑着與程洛川對視。“如果沒什麽事,我先回去了。”
程洛川的神色落寞,看着我自言自語地說:“你要恨就恨我吧,家俊他……”
“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我該說的已經說完。”看着光秃秃的樹枝随風搖晃,我的心情就像這天氣般,涼透入心。“他們的命運,就交給上天吧。人在做,天在看呢。”
說完,我默默轉身離開,并沒有給程洛川任何機會說話。
也許很多人會覺得我狠心,對待自己的親生父親也不留情面。可是我知道,所有決定都遵從自己的内心。
我與程洛川之間除了血緣關系,并沒有一點兒的感情;反之,他與程思雅卻不是。也許他恨我,恨我的冷血無情。可是天知道,這些年來我是如何走過來的。
“談完了?”詹佑成高大的身影倚靠在樹幹上,半眯着眼打量我,調侃說:“寶盈集團的老總被都你嗆得無法反駁,啧啧,果然是我詹佑成的女人。”
“走吧,我累了。”我上前抱住詹佑成的胳膊,把額頭擱放在他的胸前。有那麽一刻,我真心感覺累了,累得沒有力氣繼續前行。
“好,我們回家。”
***
從浴室裏出來的時候,我看到詹佑成正對着鏡子發呆。
“怎麽了?”我關切地問道。
“額頭的傷口很深,我在想……”詹佑成轉過身,抱住我在他的大腿上坐下來:“破相了,如果以後留下疤痕,你會嫌棄我嗎?”
說起來,我脖子上的傷口雖然很淺,但如果日後留下疤痕也很難看。“要不傷口好了以後,我們一起去做疤痕修複。”
詹佑成笑了笑,撥開劉海摸了摸額頭的位置說:“當日你自殘的時候,我在想怎麽會有這種女人,非要與我死磕。低聲下氣向我撒撒嬌不就行了吧,爲何會這麽偏激?”
我推開詹佑成的手,故作生氣地說:“那時候我恨死你了,恨不得撞死以後再也看不到你。”
“那現在呢?”
“現在不想死,隻想每天看到你。”我摸了摸詹佑成長滿胡渣的下巴,失聲笑了出來。“我從沒想過會有這麽一天,安靜地與你擁抱在一起。我們不吵架,你也不欺負我。”
“十年河東十年河西,現在換你欺負我了。”詹佑成親了親我的鎖骨,垂眸問道:“對了,你怎麽不問程思雅和程家俊的情況。”
我輕歎了一口氣,小聲回應:“醫生不是說,他們并沒有生命危險嗎?”
“嗯,不過有一件事你應該還不知道。”詹佑成故意賣關子,擡頭指了指自己的臉頰戲谑一笑說:“親我一口,就告訴你。”
我暗自傻笑,卻情不自禁低頭在詹佑成的臉頰上親了一口說:“告訴我吧小少爺。”
詹佑成的雙臂纏住我的腰,輕聲說:“程思雅懷孕了……可能連她都不知道這個孩子的存在。”
“孩子還能保住的話,也算是她的運氣。”我的笑容變得苦澀,下意識撫上自己的小腹,心裏很不是滋味。
“你不恨她嗎?”
“恨,可是孩子是無辜的。也許這個孩子與她有緣分,爲了孩子我相信她會改過自身。”對于程思雅懷孕的事,我并不感到意外。也許她是個狠心的女人,爲了隐瞞真相保住程家千金的身份,不惜殺人滅口。
可是她對程家俊的感情,也許是真的。
車禍發生以後,他們沾滿鮮血的手緊緊握在一起的時候。那一瞬間,我突然間覺得很悲涼。程家俊對程思雅的愛太瘋狂了,愛得失去了理智,愛得無法理喻。
就像我,最初對詹佑成的愛情何嘗不是這樣。
“在想什麽?”詹佑成彈了一下我的眉心,笑着問道。
我微微歎息,抱住詹佑成漫不經心地說:“我在想,你什麽時候有空,陪我去看看老秦。對比程洛川,他更像我的父親。”
“好,過幾天我陪你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