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的天說變就變,剛才還是萬裏無雲的晴空,到達增城境内時已是烏雲密布。我趴在車窗上盯着黑壓壓的天空,心裏閃過一絲異樣的波動。
回頭再看詹佑成,他依舊專注地握着方向盤。我忍不住問他:“看來要下暴雨了,要不我們找個地方避雨吧?”
詹佑成面不改色地說:“強對流天氣,不會有影響。”
“可是……”
“沒有可是。”
詹佑成這般自信,我也不好說些什麽,趴在車窗上繼續觀察天色,心情也變得愈發沉重起來。
在進入市中心的環城高速公路入口前,車速慢慢緩了下來。因爲小周末的緣故,很多回流的車輛都堵在入口處。
“堵車了?”我探出頭四處張望,發現前方的車龍很長,見不着龍頭。
詹佑成翻出手機搜索了一番,不耐煩地說:“前方發生過車禍,五車連環相撞,估計短時間内都進不了城。”
這裏前不着村,後不着店的。眼看暴風雨就要來了,堵在這裏也不是辦法。雖然我急着去市區,但在這裏耗着也不是辦法。
“怎麽辦?要不我們先回去,遲點再來……”我試探性地詢問詹佑成的意見,他卻目不轉睛地盯着前方擁擠的車龍,許久才回話:“我做事從不會半途而廢。”
“要是下起暴雨來,會更堵。”
“嗯,所以我打算抄近路。”詹佑成突然挂檔,方向盤一扭駛入了輔道,急速行駛然後在最近的岔口駛出了主幹道。
雖說小路不如高速好走,但勝在暢通無阻。山風越來越猛,滿山的樹木都在搖曳,風雨欲來。
詹佑成的車技快而穩,沿着山路飛速而去,距離目的地越來越近。
當我依然沉浸在即将找到父親,糾結該跟他說些什麽的時候,前方突然串出了一個人影。
車子行駛的速度很快,還好詹佑成反應及時踩下刹車。因爲慣性的緣故,車子甩了個急彎差點撞上了山壁,吓得我渾身冒冷汗。
“找死也别擋路!”詹佑成被激怒了,探出頭破口就罵。
我驚魂未定,尋着前方的人影望過去,發現是一個穿着黑色運動服的中年女子。她看到我們的車子停下來,急忙上前拼命地敲打擋風玻璃。
“高速路口塞車,我抄近路回城裏,結果車子爆胎了……”中年女子急得滿頭是汗,手足無措地指着前方白色的小車嘶喊:“我兒子還在車上,他發燒了,我們得趕回城裏……求你們幫幫我吧,暴雨就要來了……”
她越說越激動,淚水不斷從眼角湧出。我看得心裏難受,解開安全帶就要鑽出汽車,卻被詹佑成一手摁了回去。
他淡定地把車窗關上,隻留下一條隙縫,冷漠地說:“你的車子爆胎了,與我們有什麽關系?我們趕時間,幫不了你。”
說着,詹佑成按了幾下喇叭,吓得中年女子往後退了幾步。他面無表情地握着方向盤,利索地發動汽車離去。
“回去幫她吧,要是暴雨來了困在這裏很危險。”我小聲勸說,可是詹佑成卻沒有理會我的話,加速往駛去。
狂風四起,我回頭往剛才女子站的方向看過去,發現她一動不動站在白色的小車旁,神色落寞。
“如果你還想早點到達市區找你爸,就别多管閑事。”詹佑成用教訓的口吻對我說。
女人的影子越來越小,很快消失在事業當中。我的心有種窒息般的痛,回頭對詹佑成說:“讓我下車,一會兒就好,我們不能見死不救。”
詹佑成并沒有理會我的哀求,堅決回答說:“我們很趕時間。”
“停車,我喊你停車!”我終于按捺不住心中的怒火,朝詹佑成嘶吼道。但他卻不爲所動。我被激怒了,情急之下伸手去扯方向盤。
“吱”的一聲,車子突然急刹。我沒有系好安全帶,額頭撞在汽車的擋風玻璃上,發出了沉悶的“哐當”聲。
詹佑成沉着臉望向我,劈頭就罵:“你瘋了!”
“我沒瘋!”我捂着紅腫的額頭,心裏有種窒息般的痛楚。“我們倒回去幫那個女人,她的車子爆胎了,即使修不好,我們也可以送她一程!”
車子裏沉默得可怕,詹佑成看怪物似的盯着我。許久,他終于忍不住大笑起來,臉上盡是諷刺。“你這是命令我嗎?你以爲自己是誰?我爲什麽要幫那個女人?”
在我的印象中,詹佑成是個孤傲而冷漠的男人,但不至于見死不救。
然而此時此刻,無助的女子和孩子被困在山路上,他卻半點兒憐憫的想法也沒有。
“順路帶她們一程也好,要是暴雨來了,會很危險。”我轉身指着遠處的白色小車,耐心解析說:“一個弱女子和孩子,爲什麽不幫她們?”
詹佑成沉着臉,譏諷說:“你什麽時候變得如此熱心?那個女人你認識嗎?萬一是敲詐呢?如果讓她上車被下迷藥了,危險的豈不是我們?”
“你九點檔新聞看多了吧?不是所有人都像你說的那麽壞。我們可以下車了解情況再作判斷,爲什麽非要這般決斷?”我受不了詹佑成的冷漠,極力解析卻徒勞無功。
詹佑成繼續冷嘲熱諷,卻絲毫沒有回去的意思。“我不會回去,要幫她你自己去吧!”
“我從沒想過你會這麽冷血無情,不顧别人的死活!”我的聲音不知覺間高了幾個分貝,氣得肝兒都在顫。沖動之下,我幾乎脫口而出:“你不幫她,行,我去!”
車門“咔”的一聲解鎖了,詹佑成的視線回到前方,聲音陰冷至極。“去吧,你會後悔的。”
我的脾氣來了,推門鑽出汽車,站在狂風中朝車裏的詹佑成比了個中指,狠狠罵道:“心腸不好的人,會下地獄。”
“我從沒想過自己會上天堂。”詹佑成面無表情地回了一句,随手拿起副駕駛座上的手袋朝我砸過來。“别忘了你的東西。”
我攥住手袋,怒火無處發洩,提腿用力往車輪子踢了一腳,痛得眼淚都要飙出來了。
可是這可惡的男人,果然說到做到。他不再看我一眼,毫不猶豫發動汽車離去。
豆大的雨點開始落下,雷聲在山谷裏回響。
我呆滞地站在原地,看着車子消失在急彎中,心裏的怒火也被冷雨撲滅。我欲哭無淚,回頭看了一眼不遠處的女子,硬生生把後悔的念頭忍了回去。
不知什麽時候開始,我和詹佑成的關系開始變得緊張。三言兩語不合他心意,就會吵起來。
該說和不該說的都已經說出口,所謂覆水難收,我隻好硬着頭皮沿路走回去。
中年女子看我下車往回走,尴尬地說:“你們……吵架了?”
“沒事,我幫你吧,有後備車胎嗎?”我往車裏瞄了一眼,發現後排躺着一個年約七八歲的小男孩,病怏怏的。看來她沒說謊,确實是遇到困難了。
女子就像捉到了一根救命草,上前捉住起我的手臂自我介紹說:“我叫吳穎,你呢?”
“林夕夢。”
我這才看清楚吳穎長得很嬌小,瘦得像紙片人似的,臉色蒼白得吓人,一看就知道沒啥力氣。我盯着癟氣的車輪子,無奈地揮手說:“你撐傘,我來換吧。”
“謝……謝謝……”吳穎連重重歎了口氣,滿臉歉意地對我說:“對不起,害你和男朋友吵架了。”
“沒事。”我盯着車輪心裏暗自歎氣,不忘解析說:“還有,他不是我的男朋友。”
雨越下越大,我和吳穎合力把備胎從後尾箱搬出來,然後用千斤頂支起汽車底盤,費力地撬動扳手卸輪子。
電影裏看多的橋段,現實生活中卻沒那麽容易。我的力氣不小,可換車輪子還是第一次,唯有手忙腳亂地摸索。
還好吳穎略懂一二,在身後不斷提醒我如何操作。
多番努力之下,備胎總算換上了,我也累得幾乎虛脫,蹲在路邊休息。身旁的吳穎仰頭盯着灰暗的天空,歎氣說。“換好車胎後,恐怕得原路返回上高速了。”
“可是高速入口塞車。”
吳穎朝我搖頭,解析說:“前方有一段路,年初的時候被砍了不少樹,很容易山泥傾瀉。對,就是那個急彎的位置,前些天下暴雨就有小車被活埋了。我抄小路的時候天色還沒變,早知如此,我甯願堵死在高速上。”
我一邊擦汗,一邊盯着彎曲的山路,心裏突然有種從高處墜落的失重感。這種感覺很難受,就像有人把我的心髒硬生生從胸膛裏挖出來。
“你說……前面的路容易山泥傾瀉?”我整個人都懵了,瘋了似的沖到護欄旁,在雨中尋找那輛黑色的越野車。
我下車的時間不短,想必詹佑成已經離開這段路了吧?但爲什麽我的心會如此難受,就像牽扯到心髒上所有的毛細血管,就連呼吸都變得困難?
吳穎緊跟其後,打傘陪我趴在護欄上尋找。突然間,她失聲叫了出來:“你看那邊的拐彎處,是剛才你坐的那輛車嗎?糟糕,我說容易山泥傾瀉的位置……就是那裏!”
不遠處響起了雷鳴,震到我的心坎裏似的。我盯着下方急促移動的小車,扯開嗓子問道:“你剛才說什麽?”
“我問那輛車是不是你男朋友開的?那裏很危險……你快告訴他!”吳穎貼住我的耳邊吼道,可是那麽一瞬間,我像失去了聽覺。
全世界仿佛靜止了一般,我的注意力隻集中在那輛急促行駛的車上。
雨勢越來越大,擋住了我的視線。可我的視力很好,依然能在彎曲的山路中捕捉到那輛熟悉的汽車。
那輛車我化了灰也認得,那是詹佑成精心改裝過的越野車,車身上噴了獵豹的圖案。
“對,就是他!”我屏住呼吸好不容易才吐出這句話,心像被掏空了,腦子一片空白。
慌亂中,吳穎戳了戳我的肩膀提醒說:“快打電話給他,喊他趕快離開!”
我這才慌忙翻出手機,撥通了詹佑成的号碼。電話響了一聲就通了,詹佑成沙啞的聲音從那頭傳過來。“我說過你會後悔的,哼……不過現在求我也沒用。”
求你妹!下這麽大的暴雨還往回走,很危險的你不知道嗎?你豬腦子呀?
“這裏很容易山泥傾瀉……你小心點……快走!”我變得語無倫次,握着電話的手也開始發抖。
忘了有多少年沒嘗過這種恐懼的感覺,我盯着遠處,黑色的越野車正以高速往我們的方向駛來。
“轟隆……”的巨響震耳欲聾,我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
“不要!”我朝着滂沱大雨的山谷嘶吼道,然而叫喊聲早已被雨聲和雷聲淹沒。
突然間,遠處光秃秃的山坡上響起了巨響。山上積壓的雨水就像缺了堤似的,卷起砂石往山路上湧。
我發誓,這輩子從沒看過如此驚心動魄的一幕。卷合砂石的洪水就像長了眼睛似的,瘋狂地往高速行駛的汽車湧過去。
電光火石間,車子就在我的眼皮下被淹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