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太順利

時值初夏。

正是打仗的好時節。

中山國處于偏此一些的地方,初夏時節不冷不熱,春耕又過去了,還未到收獲的季節。正是能夠抽出人手,又不對将來的生活造成很大不良影響的時候。

這樣一個時間,卻不是伯任特意挑的,即使他想,别人也未必願意配合。這湊巧了的。

自祭天立國至今,已有六年光景,這六年裏,年景差的時候居多,隻有一、二年不算是災年而已。中山國得益于耕種技術的先進,選址既佳、人少情況不算特别複雜,伯任又管理得當,日子非但能夠過得下去,還有些盈餘。

周邊國家就未免慘了些。以嵬國爲例,他們的耕種技術并不好,在風調雨順的時候,灑下種子,除除草,秋天的收獲能夠保證溫飽。同時,狩獵在他們的生活中占據着比較重要的部分。嵬君也重視糧草的積蓄,城内糧草足支三年,已不算差。

不想連續遇到了六年不豐收的年景,嵬君自己的國庫可以保證積蓄,其下庶人、奴隸的生計便成了問題。天時不好,不止糧食收成少了,連帶的飛禽走獸都少了。而嵬君爲了保證積累,并沒有減少賦稅。

于是乎,嵬國之百姓,乃至于奴隸,對嵬君都不滿了起來。誠如衛希夷想要“立規矩”時認爲的那樣,“天意”、“民心”反噬的時候,惡人作惡已經作得足足的了,才會有“報應”。在“報應”來臨之前,許多力弱者的優先選擇是逃避。

開始是邊境,幾年後漸至國内,先是一無所有的奴隸,再是生活難以爲繼的庶人。越來越多的人選擇逃往中山。

伯任經營中山國,既有優于他國的耕種水平,撫民又寬嚴相濟。因産出優于他國,他國九分稅一,伯任便可十五稅一。更因爲中山國新近擴張,需要大量的人品,又有明确的法令,可保庶人與奴隸安心過活。

最令嵬君不滿的是,伯任收人!但凡肯認真墾荒的,伯任都收。内裏若有些技藝傍身的,還能得到優待。包括奴隸,一個也不還給嵬君!

一個沒有百姓、沒有奴隸的國君,還是國君嗎?

嵬君氣憤已極,他的家族世世代代統治着這片土地,從來沒有想到過有一天,有一個惡鄰居,會将他家的百姓與奴隸給誘拐走!這怎麽可以?做鄰居怎麽可以這麽不厚道?枉我當年還親自去道賀,還想将女兒嫁給你!嵬君遣使向伯任發出了抗議,要求伯任歸還人品。

伯任當然不肯還!

還什麽還?吃到嘴裏的,還要吐出來?你想什麽呢?再說了,又不是我去搶的!是他們自己過來的。腳長在他們的身上,我管不着。

當然,答複的時候,伯任講得誠懇已極,表示自己十分惶恐,實在不知道自己的國家裏居然還有嵬人存在,他的國家裏,有的都是中山國人,所謂嵬人,就隻有嵬使一行人而已。

說得明白一點就是——到我地盤上就是我的人了,想要,沒門!

有這一樣一位國君,實是臣下的福祉,凡事他自己就将鍋給背了起來,不需要臣下扮黑臉。有這樣一位師兄,難免讓人想幫他。

衛希夷是當仁不讓地給伯任找了個偉大的理由,她說:“不能養活自己的百姓,還叫什麽國君?身爲國君,隻要享受就好嗎?不用管百姓的死活嗎?這是什麽道理?天生國君以治萬民,天生萬民,不是讓他們去死!他要做不好國君,就不要做了嘛!”

這話她講得理直氣壯的,她是一個拜師都要考慮“養不起”的人,說的是發自肺腑的真心話。中山國上下,聽她這般講,也知道她爲人,都認爲有理。話入到嵬使耳朵裏,就沒那麽美妙了。嵬使以爲,她是在胡說八道找理由!他想起來,這個是與伯任系出同門,又領一城,收留他們的逃人最多的家夥!

嵬使道:“他們天生是嵬人,豈可更改?”

衛希夷更不在乎這些了,她自己從南往北跑這麽一大串兒,根本不在乎這玩藝兒:“都說天意難測,我說天意可見。當天意想讓候鳥南飛,就讓季節從夏天變成秋天,當天意想讓鳥兒回來,就讓冬天變成春天。天意牧民,如牧飛鳥。”

嵬使沒有要到人,反被塞了兩耳朵的大道理,氣鼓鼓地回去報與嵬君。這年頭,所謂“貴人”裏,除了傻子,骨子裏全是土匪。“貴人”不講理起來,比庶人還可怕。不還人?還指責我?去你的!

嵬君縱容國人往邊境處劫掠。

來搶劫了?這還了得?!風昊一門,吃什麽不吃虧,以他們的技藝,隻有他們欺負人,沒有别人欺負他們的。上一個占便宜占到成狐頭上的人,如今墳木拱矣。

于是,衛希夷披挂上陣。

————————————————————————————————

伯任這麽大的地盤,也不是靠種田種出來的,仗沒少打,自領中軍。左師由太史令統領,右師由任徵統領,衛希夷初次上陣,被伯任留在了中軍。

五、六年的時間裏,衛希夷随風昊學了不少東西,聞說有仗要打,躍躍欲試,結果被伯任看在眼皮子底下,這讓她有些英雄無用武之地的惆怅。一張美麗的臉蛋兒露出這樣的神情,足以讓許多人心疼,哪怕看了好幾年,伯任還是忍不住覺得“啊,她确實有點委屈了呢”。但是,師妹的安全更要緊。

伯任好聲好氣地解釋道:“你初臨陣,還是适應一下的好。殺人盈野,功勳蓋世,說起來威風。初次見到屍橫遍野的時候,許多人可是受不住的,你先看看,好不好?”

衛希夷挑高了一邊的眉毛,懷疑地問:“真的?”

伯任坦蕩蕩地說:“我何曾攔過你們哪一個出去闖蕩啦?”

衛希夷滿意了:“好,說好了,過了這一陣,你看我行了,我就要出戰。不行,我就再練!我終要回去報仇的,怎麽可以見不得血?怎麽可以殺不了人?”

伯任笑着搖頭:“你呀,将你當作嬌花養,你還要長出刺兒來。”

“哼~”

此時對陣十分簡單,兩邊列陣,對圓了,雙方一起擊鼓,往前沖。誰能打,誰就赢,誰的氣勢盛,誰就赢。通常情況下,誰家的勇士多,誰能勝。注意,是勇士,烏合之衆再多也沒用。

中山國新立,勢頭正好,唯一的不足是人少些。嵬君世代統治着附近的區域,勝在人多。兩邊皆是十分傳統的三路,各各對準,嵬君别出心裁地在擂鼓之前,爲這傳統的武鬥加了一場文鬥——他派出一隊嗓門奇大的武士,□□上身,罵陣來了!罵的詞兒是嵬君事先教好了的,直罵伯任不厚道,趁着别人受災來搞事。

嵬君心中委屈透了!

大家都是做國君的,做個好鄰居,不好嗎?你不能别人的家底子都給掏了去吧?你爹娘就是這麽教你的?你老師就是這麽教你的?

嵬君此舉大大地超出了諸人的預料,戰場遠處的矮山上,還有數家旗幟攢動,卻是中山與嵬的鄰居們,各領了些護衛甲士前來觀戰。他們也多少有些百姓跑到了中山國,隻是情況沒有嵬國那麽嚴重而已。各國國君也頗重視,卻礙于伯任的能力與外援,正在觀望。

便在此時,嵬君想做出頭的椽子,正好讓各家借機觀察伯任大軍的戰力,再好不過的事情了!

嵬君居然能夠想到罵陣的法子,也讓衆人覺得解氣又好笑。誰家正逢災年又跑了人,會開心呢?其實個個都覺得伯任收留了那麽多别人家的庶人,未免不夠厚道。身爲鄰居,别人遇了災,你不接濟一點,反而趁火打劫,這可不是長久的道理呀!

嵬君可謂罵出了大家的心裏話,衆人聽着隻覺得過瘾。又都在想,陣前叫罵講道理,可是前所未有,以前多是通報姓名、說明來意,而後擊鼓。鼓聲不響起,雙方是不可以開戰的。不知伯任又有何應對?

伯任事先并無準備。他自認辯論起來并不輸人,吃虧在不曾準備這麽……許多高門大嗓,可以代他代聲之人。雙方各有數千人的陣仗,擺開來足有幾裏,一個人的聲音委實傳不了這麽遠。

虧得幾乎每支隊伍裏都會有一些聲音很大的士卒,用以行軍時傳令。伯任抽調了一半過來,自己講一句,讓他們傳一句,聲音傳得遠遠的。矮山上的人一陣騷動,面色都很不好看。

伯任講的是:“水旱無常,收獲不足,吾減膳、撤樂,與民同甘苦。而君奢侈依舊,吾未見君有損,所謂相幫便不知從何談起了。泱泱萬民,食不果腹,吾助之!僅此而已!君鼓腹而歌,卻縱兵劫掠吾境,搶我百姓之食,是可忍也,孰不可忍也?!願與君一戰!”

矮山上的人嗡嗡成一片,叽叽喳喳,頗覺……伯任無理!中山肥沃,周圍無不垂涎,礙于種種,無人搶先動手。今日見伯任如此不吃虧,講起道理來還一套一套的,是要動搖他們的根本呀!

不行,絕對不行!其中一人懊悔地将大腿拍得啪啪作響:“隻恨五年前不曾将他滅了!”

是啊,如果五年前不歡迎他建國,世上沒有中山國,如今這些沃土都是大家的了!誰也不比誰好,百姓也不會跑到别的地方去了。是他,是他,就是他!大家的敵人就是他!

矮山上,衆人聚在一起,盤算着結盟。拍大腿那位說得對極了:“生死存亡,豈容膽怯?昔年成狐中興複國,實因敵國太弱。如今我等結盟,共同進退,集數國之兵,豈不比他們強得多?伯任縱有外援,山高水遠,他們也趕不過來!”

将内心憂慮的諸人的信心與鬥志點燃了。

忽然,内中一個年輕人指着遠處道:“嵬軍,敗了!”

衆人手搭涼棚看過去,隻見嵬君那黑底繡着白色狼頭的大旗斜斜地往前趴着,撐旗的竿子尖兒,正正指向來時的路——嵬君跑了。

與嵬君對陣,沒有任何的懸念。任徵在伯任面前一副乖巧的樣子,常被衛希夷的不講理弄得手足無措,放到戰場上,卻是一往無前,洪水一般将對方左軍沖垮。見他得手,伯任中軍也沖向了嵬君的中軍。太史令緊随其後,自右包抄。

伯任将衛希夷放在了自己的戰車上,單獨一輛戰車,他現在還不太放心。戰車上,有禦者,伯任親自執戈,衛希夷手執硬弓,穩穩地放着箭。兩車對沖,衛希夷一箭便射中了嵬君戰車的禦馬。

咴——嘩——乒!

其時馬車,以直轅橫木将馬匹相連,一匹跪倒或者發瘋,連帶其餘也要跑偏。嵬君的戰車以一個奇怪的弧度在平坦的草地上劃了一個圈,往右歪了過去。衛希夷趁勢再補一箭,直中禦者。嵬君的戰車徹底失去了控制,整個兒側翻了過去。

嵬君摔得傻了,伯任也懵了片刻,他打過不少仗,從來沒有遇到過對方翻車翻得這麽利索的!轉頭看了小師妹一眼,小師妹還瞪他:“看什麽呢?看前面,快點追着打!”

還被教訓了……

我真傻,真的。我還擔心她初上戰場吓着,竟然不知道她的手這麽穩qaq被教訓了的大師兄乖乖地下達了追擊的命令,這一仗打得太過順利,到現在爲止,再沒有什麽需要特别注意的了。除了約束一下,不令追擊過頭。

所謂不要追擊過頭是指……不要搶得太過份。

嵬君征戰不行,逃跑憑助本能倒是成功逃脫了被活捉的命運。衛希夷畢竟第一次打擊活人,手微微晃了一下,沒有正中他的要害處,隻是将其擊傷。伯任眯起眼睛将嵬君的傷處看了一看,誇獎道:“你的力道很不錯嘛!”整枝箭三分之一沒進了嵬君的身體裏——隔着嵬君的皮甲,不知是恰好射在縫隙處還是穿透了皮甲——這力道很大,完全不是這個年紀的人應該有的。

“準頭還是差了一點。”衛希夷檢讨了一下,再次搭起了弓。

此時,嵬君已跳上了另外一輛車,背後也被盾手用包着銅皮的木盾牢牢遮住了。衛希夷換了個目标,繼續放箭,她選擇的都是些衣甲整齊,顔色鮮豔之人,一看就知道是将校——務必使嵬君想再打都沒人能爲他領軍,也就是說,伯任如果回去揍嵬君,沒有人能幫他擋住了。

伯任便見自己擔心極了的小師妹,嗖嗖射空了一壺箭,汗也沒出一粒,面無表情地向他伸手:“箭來。”

伯任:……

這一仗,淋漓盡緻,伯任一口氣追到嵬君的城下,嵬君隻在城内,閉門不出。伯任收束軍卒,于城外駐紮,召集衆将,安排清點收獲、登記戰功等等事宜。其中,衛希夷因射傷嵬君,立功便排在了首位——猶在任徵之上。

其時,自有一套計算戰功的方法。恰如伯任立法,他與風昊二人皆是才俊之士,卻也在條文裏“明貴賤”,人與人的價值是不同的。軍功,以首虜數計算,砍的敵人首級越多,自然是功勞越大。然而若是有人能将嵬君拿下,一個嵬君,便抵得上這一支大軍了。即使不能拿下嵬君,拿下他的大旗,又或者繳獲他的頭盔、铠甲,功勞也是不小。

難得的是,衆将無一人有異議。一則知曉伯任将她當閨女似的養,二則她師從風昊,沒有這樣的成果才不對。

現在,伯任提出了新的問題——怎麽辦?

順利,是好事,太順利了,伯任很擔心衛希夷的認知上會出現誤區,将滅國之戰當作兒戲。這可不是什麽好現象。嵬君無能,否則不至于百姓逃亡。以對無能之君的勝利作爲開端,萬一起了對天下俊顔的輕視之心,那便是自尋死路了。

所以,伯任鄭重地提出了現在的困境:“城内糧草足支三年,萬不可輕視之。諸位有何良策?”

伯任的見識,遠超他的臣僚們,每當這個時候,十句裏能有一句對他有用的,就算是聰明人了,其餘九句,說的時候覺得聰明,事後便覺得是自取其辱。也正因爲如此,爲了培養臣下們的膽子,伯任一向很和氣。

這個時候,他一手培養出來的學生們,反而是說話最多的。反正說錯了被糾正已經習慣了嘛。

這一回,先說話的是衛希夷,她很奇怪地問道:“難道就這麽與他耗着?”

攻城很困難呀!

嵬君的城池經過數代經營,雖不如天邑,也不如陽城,也是城高而池深的。近年來雨水豐沛,護城河裏的王八都養大了好幾圈。想過河,先是不易,敵人也不會靜等着你過河,還會放個冷箭什麽的。過了河,一般人會選擇撞門。

似這等堅城,城門通常也會很牢靠,撞門也不容易,頭上同樣會下箭雨、會砸下石頭來。好在守城的方法也比較單一,也就是從牆上往下扔東西這一招。甭管是扔箭還是扔石頭。

衛希夷摸了摸下巴,問伯任:“那,讓他自己出來呢?”

“什麽?”

“先撤,等他開了門,再進。”

伯任心道,怪不得你娘說你正經不過一盞茶的功夫就要作夭,讓我看好你!“他開好了門等你嗎?看到你,不會關門嗎?”

衛希夷聳肩道:“就非得讓他認出來嗎?”

她做人自認光明正大,然而在對敵人上面,卻絕不會隻跟對方硬拼。“已經是兌命的勾當了,早早将城池拿下,才是憐惜這些将士的性命。圍城三年,人相食,豈不是罪過了?”

任徵道:“隻恐城内百姓猶心向之,皆是父母之邦。”

衛希夷手中的馬鞭不耐煩地敲着革靴:“先圍,圍它十天,嵬君豈是有膽色、目光長遠的人?作出要長久圍城的樣子,他必然着急,要不就是求援,要不便是克扣城中糧食,好多支持些時日。或者,幹脆降了。豈不都好辦?十日後,他若還沒有動靜,放他走。”

“放?”

“嗯,圍的時候,圍三缺一,獨漏南邊大河。”

申王都認爲很好的主意,伯任自然也很有眼光,擊掌道:“妙!就這麽做,都去布置,吾自鎮北方,左右二師,一左一西,唯留南門與嵬君。希夷,你留下!我有話與你講。”

衆将聽令,各奔走傳令。衛希夷傻乎乎地站在一邊,問道:“還有我什麽事嗎?”

你的事兒可多了呢。

伯任一條一條地與她說:“你這是第一次刀劍對着敵人吧?感覺如何?怕不怕?慌不慌?對人命,有沒有敬畏?”

衛希夷道:“嗯,有一些,現在好了。”

“嗯?”

“殺過人的人,是不是,就和以前不一樣了?”

“呃……”

“其實,沒有什麽不同的,我的心情也沒有變。我以前就知道,解決問題的辦法,其中一個就是除掉敵人。我生長的地方,國君也像你一樣,常在征途。第一箭,有些猶豫,後來就好了。有的時候,就是要以殺止殺。别的辦法看起來,仿佛是仁慈有良心,卻要浪費許多人的性命。”

“唔,”沒想到小姑娘這麽看得開,伯任沉吟了一下,才道,“你看嵬君是不是很好赢?”

衛希夷平靜地道:“我知道您擔心我,怕我因爲輕易取勝,便生出輕敵之心。這些事情,在我眼裏沒有分别呀。”

“啊?”

“我以爲你知道的,容易的事情,就照容易的來,難的事情,就照難的來。我不會誤将申王當作與嵬君一樣無能,龍首城比這座城大好多呢。”

“……”弄了半天,白擔心了我!

伯任默默地等了七天,第七天,嵬君便坐不住了,不顧勸阻,從南門跑掉了。他以爲“他們不守南邊,是有輕我之心,以爲我無法渡河,我偏能走”,趁夜開了城門,恰被守在河邊的衛希夷給抓了個正着。

順順利利的,衛希夷便凱旋回去了。順利得等在陽城的風昊都不敢相信:“就這麽完了?”

因爲騎射不很好,被留在陽城等候的庚難得帶了一絲煙火氣地說:“什麽叫完了?是嵬君完了!”

風昊:……學生跟我翻白眼,學生家養的小丫頭也學會跟我頂嘴了!日子沒法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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