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先呆呆地站着,忽然向前跨了一步!
衛希夷正仰着頭往大殿這邊看,被鬥笠遮住的臉,随着這個動作露了出來。天上鉛雲密布,閃電一晃一晃的,又将她的臉照得清清楚楚。雷雨中的女孩兒,有着與陽光下不一樣的清亮。咳,瞪大眼的樣子還是有點笨……
衛希夷的眼裏,姜先單薄的身軀也被閃光映得十分明顯。
被發現了!
衛希夷拔腿就跑!
姜先徹底驚呆了:怎麽跑了?!
兩人怔愣的當口,容濯與任續來到了姜先的身邊,隻見一個灰撲撲的影子,在一閃一閃的電光裏,嗖嗖地像會縮地術一樣地遠離。雷光一閃,就比上一次閃的時候遠了好幾丈。
甲士們來自大國,原本是橫行無忌的,直到随姜先流亡,養成了事事謹慎、不離公子左右的“好習慣”。看到衛希夷,他們也沒有一窩蜂湧過去抓拿賊人,而是小心地将姜先圍在正中,手中的武器沖外,緊張地望着莫名出現的蓑衣人。
姜先一句:“别走。”喊出來,甲士們還要看任續與容濯的命令。等姜先匆匆向二人冒出一句“就是她告訴我的”,二人反應過來,衛希夷的身影在閃電裏一閃一閃的,閃沒了。
雨越下越大,雷聲隆隆将許多聲音都掩住了,容濯道:“公子,進去說話吧,外面太吵。”任續則鄭重地留下來,重新安排布防事宜,并且充滿了對南君的不信任。他們既相信姜先是得上天眷顧之人,又覺得這個“仙人”個頭有點小,十分有當地特色。不管怎麽樣,南君都有問題!
任續安排好了守衛,也進入殿内。
姜先又是振奮又是失落,心中喃喃:“幹嘛走呀?”
這麽小個頭兒的“仙人”,容濯也是頭回開眼,傳說中,仙人不是偉岸丈夫,就是美貌女子,都是成人模樣的。南疆之地,土著多是矮小精悍,膚色微黑,五官還有些扁平出現一個高大魁梧些的,就十分顯眼,大多能夠出人頭地。所以中土之人瞧不起這些黑矮子,也是……看臉。
再矮小,成人與童子,還是有差别的,對吧?
容濯有些遲疑地問:“這個……就是仙人?是隐居在哪座仙山的神仙的弟子嗎?”如果是仙人派遣弟子來示警,那就合得上了。
“……”問題并沒有得到答複,容濯與任續一齊望向主座。姜先坐在長案後面,雙肘支起,捧着臉,笑得飄飄忽忽的。
容濯≈任續:……一定有問題!
容濯的知識比任續多,連想也極其豐富,心道,聽說有一種仙家手段,隻有仙人想告訴的人,才能聽到仙人說話。這麽一想,容濯就坐不住了,大力咳嗽了幾下,将姜先的注意力吸引了過來,小心地問道:“仙人是不是對公子說了些什麽?是傳授了複國的知識,還是告知了治病的方法。”
姜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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繞牆、拐彎、穿巷,這回不用鑽狗洞了,大大方方地跑出了宮門,站在門外,雙手扶膝,心還在噗通噗通地跳。喘勻了氣兒,回味一下,剛才真是刺激!她的腳步又輕快了起來,開開心心地往家裏跑。木屐踩在地上,啪啪地響,又覺得好玩,一路踩水踩回了家。
這一天運氣不錯,屠維和女杼都在家,正看着小兒子應乖乖地坐在沙盤前面劃字。屠維識字很少,女杼卻識些字,自己得空承擔一些教導子女的任務。一面看着乖巧的小兒子,一面就想起略坑的小女兒,女杼道:“她又不知道跑到哪裏去了,快開飯了。”
屠維起身道:“我去找一找。”
女杼道:“路上小心。”起身給丈夫取了蓑衣,給他系好系帶,屠維摸摸妻子的頭發,說:“等我回來。”
衛應從沙盤上擡起眼睛,瞄了一眼爹娘,覺得有點閃眼睛,又悶下了頭。
屠維才穿好蓑衣,忽然笑了:“就說閨女不用擔心,這不是回來了麽?”
踢踢踏踏的聲音漸漸清晰,果然是衛希夷的腳步聲。女杼面上淺淺的憂慮也散去了,嗔道:“聽這聲音,又不好好走路了,回來非教訓不可。”
等衛希夷進了家門兒,家裏的灑掃女奴利落地将小蓑衣、小鬥笠替她除下來,女杼一把将女兒拽過來,第一句話便是:“又野得一身水!快給我過來換幹衣裳。你的鞋襪!”
衛希夷從女瑩那裏離開的時候并未換衣服,還是一身宮中常穿的廣袖長裾的衣裳,足衣是細麻的,鞋子也是布鞋,隻蹬了雙木屐。她還踩水玩,漬濕了半截身子。
重新換了衣裳,羽也回來了。女杼看天色晚了,不好耽誤吃飯,才饒了她這一回。衛家裏不比王宮,也不比重臣府邸,日常用餐還沒有一人一案的條件,夫婦倆共一食案,女杼将小兒子放到身邊另一側,看着他吃飯。衛希夷則開心地與羽共用一案,捧着碗一邊吃一邊樂,回味着逃跑的刺激。
女杼問羽:“今天不忙嗎?怎麽得閑回來了?”
羽放下竹筷,答道:“公子先的甲士都安頓下來了,是添了些人口吃飯。夫人說,我不是中土人,恐怕不太習慣,她自己來掌管,就讓我先回家了。”她說的夫人,是許後陪嫁的媵,因得信任,掌管膳食。安排得合情合理,女杼也不反駁,隻讓女兒好好休息。又叮囑衛希夷:“近來宮裏有大事,不許再淘氣了!忍也給我忍些日子,聽到沒有?”
衛希夷将臉埋在碗裏,嘴巴咬着碗邊,從碗的另一邊沿上露出兩隻眼睛滴溜溜地看着女杼,腦袋和碗一起上下點着。女杼有什麽氣,看她這逗笑的樣子也消了,筷子遙遙點着她:“你呀!”
屠維道:“許夫人?說起來,她的兒子王子喜出征也快回來。”
羽手中的木匙在碗裏輕輕一磕:“這麽快?”
屠維道:“進雨季啦,仗不大好打,見好就收吧,等秋天雨停了再說呗。”
衛希夷看看這個,看看那個,飛快扒了幾口飯,女杼怒道:“你吃那麽快,是想做什麽壞事?吃完了也不許走,你頭發該剪了,蓋着了眼睛也不知道嗎?”未嫁女孩子,都會在額前留點劉海短發,衛希夷頭發長得也快,女杼總是自己動手給她剪。
衛希夷嗆了一下,憤怒地反駁:“我是有話要說!”
屠維安撫地給妻子順氣:“聽她說。”
有父親撐腰,衛希夷才将今天的事情一一講了。羽輕聲道:“你覺得小公主和保姆不太對勁兒?”女杼想了一下才慢慢地說:“也不算壞事。”屠維有些莫名地問:“是小公主不好嗎?”衛希夷緊張了起來:“什麽?”
女杼給兒子嘴裏塞了一勺湯,輕聲道:“沒什麽不好,隻要别再淘氣就沒事兒。”她心裏門兒清,小女兒淘氣歸淘氣,直覺卻很靈敏,女瑩或許沒事,保姆絕對有心事,保姆是許後的心腹,而許後是個多心的人。
斟酌了一下口氣,女杼将事情換了個說法給衛希夷講清楚:“你帶着小公主淘氣,小公主會挨罰了。她跑得沒你快,王後的奴才可多,”故意停頓了一下,“你自己看着辦。”
衛希夷哆嗦了一下,她不怕被女杼揍,想到宮中的衛士,再想到好友的小身闆,悶悶地“嗯”了一聲。羽見狀,又說起了新聞:“剛才往祭宮那裏去,聽說公子先的病要用到詭蛛,還要人面的。現在又開始下雨,可難了。”
屠維關心地問:“爲什麽要去祭宮?”
“王給大祭祀賜食。”
屠維歎道:“天可快些晴,好歹将公子先治好。”
衛希夷耳朵一動一動的,插嘴問道:“爲什麽要治他?”
女杼皺眉道:“就你話多,反正啊,他不能死在這裏,你也不要好奇想偷偷跑去看!聽說他先天身子就不好,萬一驚吓壞了,就是□□煩!”
衛希夷含糊地“哦”了一聲,丢下飯碗:“我吃飽啦!”跑掉了。女杼在她背後一臉心累:“她這是從哪裏來的毛躁性子?我生了這麽多孩子,沒一個是這樣的。”
屠維卻開心:“活潑一點好!祭祀說,與我排行相同的孩子,會成爲将軍的。”本地大祭祀是女人,南君麾下的戰将裏也有幾名女子,管理國庫的,也是女子,屠維不認爲自己女兒活潑一點有什麽不對。衛希夷身體素質也不錯,教她的打架竅門兒也是一學就會。嗯,明天休息,再教閨女兩手好了。閨女其實挺懂事的嘛,哪裏會闖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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衛希夷不知道父親對自己的評價如此之高,她跑到自己居住的西廂,見四下無人,冒着雨,悄悄下了梯子,跑到地闆地下。幹欄式的結構,地闆下面反而是淋不到雨的。從支柱上取下一隻挂着的竹編帶蓋的盒子,抱回了房間裏,就着油燈打開蓋子,裏面一隻成人巴掌大的蜘蛛,背上是詭異的人臉,正蔫蔫地伏在盒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