據說鳳凰是一種非常驕傲矜貴的神鳥,非梧桐不栖息,非竹米不食,非醴泉不飲,舒遠從前隻是在樹上見過,等真的見到了,還真給鳳凰的排場吓了一跳。
他們要在孤山上守着般若尊者,直到般若尊者勘破情劫的心魔,立地成菩薩。據鍾零羲說,雖然般若尊者跟方靜倫有三生三世的情緣孽劫,但第二世時方靜倫魂飛魄散,般若尊者卻沒有投胎轉世,而是自己跑下凡間尋找方靜倫的轉世,尊者自己依舊保留着前世的修爲。所以這是方靜倫的第三世,般若尊者的第二世。現在般若尊者已經是渡劫期的修爲,不出三年便能成功渡過天劫,成爲菩薩。
“我們呆不久的。”鍾零羲安慰他說。
三年,對修真者來說不過是一次閉關而已,對妖族來說更是眨眼之間。偏偏這麽短的時間,鳳皇蕭韶也不肯将就,在孤山上弄出一座好大的房子,三進深,占地寬廣。房子還都是梧桐木搭建的,周圍種滿了香璋竹。據說鳳皇從小給人服侍慣了,一飲一食都不願自己動手,但怎麽辦呢?又不願從栖梧宮調宮女過來,于是服侍鳳皇的任務就落到了他的徒弟白孔雀孔宣身上。
其實相比于鳳皇,孔宣更是個從小被嬌慣了的孩子。孔宣的真身是天上地下唯一一隻紅翎眼白孔雀,養母是西天大雷音寺的佛母孔雀明王,舅舅是大鵬金翅鳥。從小孔宣就在西天搗亂,上到佛祖,下到龍女,每一個不頭痛他的,而佛母生性仁慈,對他溺愛多于管教,根本就管不住他。沒辦法,等孔宣滿了三百歲,佛母就把他送到鳳鳴山栖梧宮拜鳳皇蕭韶爲師。
“我當初對蕭韶也是很鄙視的。”孔宣說,“我還以爲他隻是一般的下界之主呢。沒想到他竟然是上古神族之後,世間唯一的鳳鳥,從前在楚地被東皇太一與少昊帝君養大的,現在天上那位東華帝君還是養兄呢。”
“原來如此麽?”舒遠吃驚,“可是……爲什麽如此高貴的出身,鳳皇卻隻是妖界之主呢?”
絹帛之中有記載,鍾零羲也說過,現在唯有天界至高無上,除了神仙,其餘所有部族都在妖族的統治之下。縱然神族已經在覆滅之戰中幾近滅亡,現在的天界由神仙一族做主。但天界之主隻稱玉帝,不敢像上古神族一般稱爲天帝。而神族中寥寥無幾的遺留者,幾乎都留在天界。當年楚地的東君青缇,便是如今掌管男仙飛升冊封的東華帝君。曾經的伏羲幼女九靈,便是如今的瑤池西王母,主管女仙的飛升冊封。蕭韶作爲唯一一隻鳳鳥,爲什麽會甘願臣服于天界,将自己的身份從高高在上的神族降爲妖族呢?
“你别問我,我也想不通。”孔宣翻翻白眼,繼續搜集他的清荷風露。蕭韶喜歡喝西湖某一棵茶樹上的茶葉,還說那茶葉要用西湖中幻影清荷清晨凝結的露珠來泡,味道才能出來。孔宣就一邊抱怨他多事,一邊歡歡喜喜地求鍾零羲給他個琅嬛靈玉做的玉瓶,每天半夜爬起來到西湖邊等那朵幻影清荷開花。
“當初我被送到栖梧宮的時候,也是鬧了好大一場脾氣,認爲佛母不要我了,把我變成下賤的妖族。後來被蕭韶狠狠地教訓了一頓,栖梧宮的諸位又對我特别好,我才知道佛祖說的衆生平等是怎麽回事。”
舒遠心中仍保留着現代社會人人平等的觀念,對華夏大荒上森嚴的等級制度無法理解,也沒有什麽深刻感覺。于是他也不多問,隻是拿了瓶子搜集風露——孔宣要給他師父泡好茶,他自然舍不得自己的師父被人比下去。
“冒昧打攪一下。”
忽然一個軟軟的聲音傳來。
舒遠與孔宣轉頭望去,隻見一個俊美絕俗的白衣少年撐着一把六十四骨紫竹傘站,在朦胧的白霧裏站在斷橋之上。他的身姿飄渺而微弱,仿佛随時都能随着白霧化去一樣,令人不覺心生憐惜,想将他護在懷裏,免得被微風晨露驚擾。
“方靜倫?”孔宣驚訝,幾步走到斷橋上,手中法訣一掐先打了一團紅光進少年的身軀。“濕氣這麽大,你又是病弱的凡人之身,跑來這裏幹什麽?小心生病。”
他的法力打入身體,方靜倫隻覺得渾身暖暖的,被白霧侵染出的疼痛都消失了。他在嘴邊露出一個笑,柔美而乖巧:“在下并未聽錯,公子乃是認識在下的。在下能否冒昧問一句,公子何以知道區區賤名呢?”
“方靜倫,你别這麽說話。”孔宣一個頭兩個大,“文绉绉的,我聽得難受死了。”
方靜倫臉上一片爲難之色,舒遠便笑道:“方公子,孔宣脾氣便是如此,你大可不必理會。”
“舒遠,你幫誰啊……”孔宣不瞞地嘀咕,然後對方靜倫說:“方靜倫,你記住了,我是孔宣,現在開始是你的好朋友了!”
方靜倫笑了一笑,沒有反對也沒有回答。他性格柔順,卻并不愚笨,聽得出來孔宣與他是舊識,但孔宣不願提起過往。這一趟算是白來了,方靜倫暗自歎了口氣,微笑道:“清晨露重,在□子骨病弱,先行告辭了。二位有空,歡迎到寺裏品茶。”
“好啊,說話可不能反悔啊。”孔宣高興地應道。
舒遠察覺他眼中一絲失望,心中不忍,便說道:“方公子,你勿用介懷過往,珍惜當下,謀劃将來,豈不是更爲重要?前世種種已如雲煙消散。”
“公子身爲仙人,超脫紅塵之外,前世今生于諸位而言自然與當下毫無差别。但是在下……”方靜倫細長墨黑的眉緊緊地皺在一起,輕聲說:“在下不過是紅塵中蝼蟻一隻,若朝夕相對心心相系之人時時刻刻牽挂的乃是前世情緣,今生縱然爲人,又與代替前世之傀儡有何區别?”
他說完笑了一笑,說道:“見笑了,在下告辭。”然後轉身走回那濃重的白霧裏,白色的紙傘将他的長發遮住,白傘白衣,霎時間被白霧遮住,消失不見。
隻有那一番話,久久地回蕩在舒遠的心裏。
“舒遠,你别心軟。”孔宣看他也不繼續搜集風露了,隻是呆呆地站在那裏,便說道:“你也看見了,方靜倫不管晴天雨天都要撐那一把白色的傘。他上一世爲了保住般若尊者的修爲,一個人抗下所有的罪名,被捆在天界鎖魂台上,被三百六十五顆錐魂釘打散了魂魄。般若尊者花了三百多年的時間才将他的魂魄搜集回來,投入幽冥輪回台裏,這才得以獲得肉身。但是輪回台上的陰氣太重,他不能跟任何陽氣接觸。般若尊者就搜集幽冥鬼骨做了那把白骨傘,傘下的陰氣堪比幽冥,這才讓方靜倫長大的。”
“之前般若尊者兩次下凡曆情劫,方靜倫都是狐妖之身,般若尊者的兩世隻是他的一世。現在方靜倫是第二世,般若尊者也是第二世。本來應該是三生三世的情劫被他們自己弄成了兩生兩世,中間許多變故。本來方靜倫應該以狐妖之身經曆般若尊者三個凡人托生之劫,般若尊者在曆劫時勘破情之一字不過虛幻,随後般若尊者得成菩薩,方靜倫也建立自己的功德,一心向佛。”
“但在第二世的時候方靜倫甘願爲了般若尊者而魂飛魄散,一切都出現了變故,本該出現的般若尊者的第三次投胎卻沒有出現,方靜倫反而成了凡人之身。這與佛界既定的劫數不同,何況輪回後的魂魄不該帶着前世的記憶,若是方靜倫知道了前世的事,恐怕白骨傘也護不住他虛弱的魂魄。他如果再魂飛魄散一次,那麽……即便是十二萬年前的窮桑族,也無法将他的魂魄聚集起來。”
“般若尊者若是看到方公子再一次魂飛魄散,一定會墜入魔道,萬劫不複的……”舒遠回到竹屋之後,對鍾零羲說。“問世間情爲何物啊。”
“不生死相許,還叫什麽深情?”鍾零羲喝着心愛的徒弟泡的茶,美得心曠神怡。
“我不喜歡。”舒遠忽然說,“如果有一天我怎麽樣了,我希望你好好修煉,得道成仙,然後回去……唔!”
鍾零羲捏着徒弟的下巴把人親了個頭暈目眩,放開了以後隻知道趴在他懷裏喘1息。他輕輕地咬着徒兒的耳輪,狠狠地說:“你不會有事的,但凡我有一口氣在,你就不會有事。若是真到了你有事的那天,我還留在世間做什麽?”
他貼着舒遠的耳朵說:“小遠,你忘了嗎?你是我在世間唯一的羁絆,無論在那個世界,還是這個世界,這一點都不會改變的。所以,你一定要記住,我不要你爲我犧牲任何東西,你如果魂飛魄散再也找不回來,我也會立刻打散自己的魂魄,哪怕……那個時候我已經到達修真的最頂峰,進入了封神陵!”
舒遠緊緊抓着他的衣襟,心中又是酸楚又是甜蜜又是害怕,他沒有辦法,隻能仰頭親吻他的老師,作爲最堅定的回答。
幸好他的老師十分喜歡他用這種方式表達決心。
作者有話要說:我又回來更新了,不管怎麽樣,不能坑文。。。更新周期不定,因爲以後工作了。。。最低每周更兩更一共六千字吧。
就算木有人看,也不能坑。對不起那10位一直訂閱的親,我忏悔。。。